5 ☆、五、活着,究竟是要通向哪裏?
“把她給我吧。”
時瑾那句話與其說是種征詢,不如說只是在陳述——雲天佑沉着臉,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只見他脫下長長的外衣穿在沈華音身上,小心翼翼地系上巾帶,再從他懷裏不由分說地抱過她。雲天佑心中五味雜陳。
這就是從他眼皮子底下搶走阿音的人?就是那個叱咤天下的左護法?他真的愛上了阿音?可他帶給阿音的第一件事就是無法挽回的傷害——你不是很強麽、你怎麽沒有保護好她?
剛想抱起沈華音的時候,白衣公子怔住了。
雲天佑并沒有松手。
時瑾疑惑地望着對方,只見雲天佑緩緩擡頭,凝肅的眼神竟不輸分毫:“我警告你,愛上沈華音的,不止你時瑾一個。你若能保護她,讓她幸福,我無話可說;你若做不到,請你盡快退出她的世界!”
面對沈華音,面對時瑾,雲天佑一字一字,說得堅定有力。尚自陷在絕望中的女子木然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白衣公子頓了一下,對方如此氣勢逼人,他只是凝神沉默,不知是心有愧疚還是若有所思。良久,他應了句“我知道了”,便抱起沈華音,大步朝倉庫外走去。
懷中女子,睜大的雙眼中仍是空空如也。她輕輕靠在時瑾心口前,兩行眼淚在不覺間悄然滑落。
***
愛上沈華音的,不止你時瑾一個。你若能保護她,讓她幸福,我無話可說;你若做不到,請你盡快退出她的世界。
這一路,很長很長。
外衣在女子身上裹得很緊,白衣公子把她抱在懷裏,一手抵住她後心,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她體內,怕她在寒風中凍壞了。
進屋。小心翼翼把她放上床的時候,時瑾在沈華音的額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吻。
仿佛有噴湧的情緒充盈着胸臆。從未有過的難受,從未有過的無力。
如果,他僅僅只是煙雨閣的座下客;如果,他沒有派人調查白蓮的身份;如果,他沒有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奇女子肅然起敬;如果,他沒有奢望過通過這次聯姻娶她為妻。
……如果,他沒有愛上她。
二十年來,連父親的屈辱慘死都一點點麻木下去,為了變得更強,他以為不會再有什麽選擇與舍棄,能讓他感覺到痛苦。
可是,眼前這女子空洞絕望的表情,依舊像一把鈍刀,狠狠磨着他的心。
生死契闊。活着,究竟是要通向哪裏?
直到一只纖細的手顫顫伸來,時瑾才恍然一怔。
那只手無力地撫着他的臉,輕輕擦過他臉頰,就像在擦拭着他的眼淚。沈華音仍然是呆呆的樣子,淚痕未幹,眼眶卻微濕。
“你在流淚。”她讷讷說。
時瑾心中有不小的震動——将軍不允許有眼淚。自從十二年前第一次被提拔為神武軍副将,成為一名将軍以來,他便沒再流過淚。更何況,父親死後,他幾乎不再有過大起大落的情緒。
你在流淚——那個女子卻如是說。
時瑾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捧住那只無力的手,将臉埋在它掌心,緩緩閉眼——不,他的心豈止是在流淚。
深深的壓抑和迷惘,這麽無助的感覺。無法控制自己的宿命,無法挽留珍貴的東西。他依然和二十年前的小男孩一模一樣,依然是那麽弱小,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成為別人掌中棋子,換來盟友與力量。
伊人在側,受傷嘆息,卻無法為她遮風擋雨。
“不哭。”看着對方散不開的郁結和悲傷,女子黯下眼簾,仿佛內心也染上了對方的沉重。她執拗地擦拭着對方的臉頰,舒展着對方的眉宇,想将那抹愁雲趕走。
“傻姑娘……”
時瑾複雜地苦笑着,可是,連那抹笑意也凝結成了哀愁。
沈華音卻淡淡地揚了揚嘴角。
“原來,你悲傷的樣子是這樣的。”她的話很輕很慢,“我以為,我無法從你的眼裏看到你的心情……可是,有好濃好濃的悲傷……我快喘不過氣了,你不要難過了,好嗎?”
終于,時瑾笑了笑,他無力地點點頭,輕聲應道,“好。”
找水、毛巾、藥膏。白衣公子這才驚訝地發現,這間只有兩丈見方的屋子,牆壁上滿是斑斑駁駁的印記,有些地方還長出了青苔。應是年事久遠的小屋了。狹小的空間裏,各種生活必需品很齊全,擺放得整齊有序。
沈華音就在這種地方,生活了三年?
回身的時候,發現床上的女子側着頭,直瞅自己。蒼白的臉上,有些微笑意。
就像黑暗中照來的一道光,時瑾忽的覺得陰霾初開。
“心情好些了?”白衣公子也微微一笑。
床上的女子忍不住淡淡笑起來,那笑容就像三月初陽,“時公子……你笑起來,真好看。讓人心裏暖暖的。”
“哦?”時瑾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可是,你并不開心。”任對方在自己腫起的臉頰上擦拭着藥膏,沈華音抱着被子,注視着對方認真的表情,乖乖得就像一只小貓,“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時瑾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自己身處政治中心,朝裏那些勾心鬥角,豈是她能理解的。
就像意識到什麽事,時瑾的手突然一滞——
沈華音的生活雖然清貧艱難,好歹也是簡單自由,身邊一直有個雲天佑陪着她,不會孤單。她若嫁給了自己,背後再無別的依靠,那些腥風血雨,自己真的能護她周全麽?
“怎麽了?”感覺到對方的不對勁,沈華音抱着被子的手松了松,仰頭問。
“沒事。”黯下眼簾,他擦藥的動作片刻不停。
這本是一只習武的手,然而用藥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紅腫的肌膚,他的力度控制得剛剛好。這一刻,煙雨閣座下的白衣公子離她是這麽近。藥膏抹過,絲絲涼意,混着他的氣息。注視着他認真而沉郁的樣子,沈華音也跟着黯下眼簾,陷入了那樣的悲傷中。
“就這樣,就很好了。”沈華音淡淡微笑。
時瑾一怔,看見兩行眼淚從女子眼角滑落。
停下手裏的動作,白衣公子閉上眼,想平複心中的情緒。然而,終究是被強大的無力感擊敗,他皺緊了眉,極緩極緩地嘆息一聲,俯身在她眉間印上了深深的吻。
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承諾,轉身離去——請記得此刻吻你的感情,是真實而深刻的。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明日,白漓城就要斷糧。江淵已震怒,若再堅持,不知還會有多少暗槍冷箭會向她襲去。她的世界本平靜安穩,而他還有一路血腥要走。變強是他自幼的理想與鞭策,況且眼下早已深陷急流,他不會、也無法全身而退。
“對不起……”
“不……就這樣,就很好了。”
沈華音依舊在微笑着。絕望中,淚水已長劃而下。
原來,他和曾經那個自己,并沒有什麽兩樣。
所愛之人明明就在眼前,卻仿佛隔着鴻溝,可望而不可及。他讨厭受人控制、受人要挾,十幾年來,卻一直壓抑着自己,看別人的臉色做事。
他離強大,還很遠。
轉身離開的時候,不顧背後女子的千般挽留,時瑾沒有一絲猶豫。後來的很多個日日夜夜裏,他都在不遠處凝望着那個小屋,猜測屋裏的女主人此刻怎麽樣了,有沒有吃藥、身體有沒有好一些。雲天佑每天無數次地進進出出,買藥、送飯,照顧得很周全。
他給雲天佑找了一份方便的活計,掙錢的同時能守在沈華音身邊。沈華音來玉軒宮找過他很多次,卻都被仆人打發走了。有一次,小雨淅淅,就像他将她贖出的那個夜晚——沈華音撐着傘,默立在玉軒宮冰冷的門口,執拗地想要一個答複。時瑾一直在不遠處沉默地看着。直到沈華音在冷風中虛弱地咳嗽起來,雲天佑沖出,将她強行帶走。
女子的哭聲傷心欲絕,一點點傳入他耳中。
夜雨茫茫。時瑾伸出手,任雨點從袖口一股股流入,感受着那浸入骨髓的寒冷,和這一刻的軟弱痛苦。他要将它刻在心底,永遠不忘記。
其實,雲天佑才是最合适她的吧。普通的少女,普通的少年,安穩平靜地過一輩子。
卻總覺得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已經在生命裏漸漸消失了……是一顆有感情、有溫度的心麽?随着那個銀衣女子,漸行漸遠。
他活這一輩子,究竟是為了抵達哪裏呢?
***
時間轟轟地碾過了一個月。這個月對于時瑾,簡直就像在驚濤駭浪上掌着危船一般。
白漓蘇家突然宣告暫停供應糧食,糧價幾十倍地瘋漲起來。與此同時,四個城關處,對外商賈的賦稅卻降到了最低點,景江城、鏡雲城、平城的商賈趁此機會一擁而入,争搶着白漓的市場。原有的平衡被打破,平靜的白漓聖城突然喧鬧起來。
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和政治相關聯的普通市場變化,而白漓的政治核心,此刻卻是說不出的緊張。
“時瑾,你到底在做什麽?你是要讓白漓的市場崩潰麽?”
書房裏,赤流的帝王冷睨着對面的年輕人,敲打着大臣們方才呈上來的谏書——要求立即修好蘇家,恢複城稅。
然而,那人微微一笑,迎上了他的目光,“不會崩潰。”只說了單單四字。
即便是在危局甚至絕境中,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左護法總是這般從容地微笑着,給人以安定和鎮靜的力量,這也是江淵一直以來引以為傲之處。那樣的沉穩,隐隐有指點天下的魄力。
江淵知道,這只是蘇家和時瑾之間的私人過招——但讓他不悅的是,時瑾竟敢拿白漓、拿他江山的穩定作為資本,和蘇家争這一口氣!
正欲發怒之時,只聽對方緩緩接道——“不僅不會崩潰,而且借此一舉,我們和更廣大的本土白漓人又更近了一步。”
“哦?”江淵覺得有意思。
“賦稅降低,外商進入,穩定下來以後,白漓的糧價相較從前的确會上漲,但絕不會漲太多。蘇家失去收入來源,很快就會服軟低頭;同時別的貨品低成本加入白漓的市場競争,得罪了城裏的世家和富豪不假,卻能打破壟斷局面,普通的白漓人因此受益。不對麽?”
對方一字一句,條理清晰。赤流的國君卻冷然直視白衣人的雙眼,仿佛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真正意圖,嘴角揚了分不可捉摸的笑意。
“所以,你準備一直和蘇家鬥下去?”
時瑾沉吟了一下,終究什麽也沒說,沉默。
呵——江淵只覺渾身上下,氣不打一處來。時瑾啊時瑾,你空有滿腹才華與軍機,為什麽到了感情這個坎,就是轉不過彎?
“從此以後,白漓的政務你不用再管了。”江淵淡淡地抛出了那句話。不出意外地,時瑾怔怔擡頭,感到不可理解。
大幅降低城關賦稅,人為調整城內市場,他的确有那麽些私心,是應對蘇家拒絕供糧的策略。但是,白漓城內各個産業幾乎都由相應的世家所壟斷,時瑾早就想打破這個局面,為百姓做些實事的同時,完成建國後自己的第一個政治建樹。
他剛剛說的明明很有道理——為什麽江淵就不肯給他一點時間,看看最後的效果?
“白漓的政務以後由玄逸負責,你一會兒就可以去轉交了。”江淵背過身,下了無聲的逐客令。
時瑾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眼神漸漸淩厲起來。
為什麽?就是因為他拒絕迎娶沈紫音,給赤流找了麻煩麽?
君主,你偏愛玄逸,處處護着他也就罷了——調整城內市場,這是一個風險多麽大的舉措,他這一個月以來,上下周旋、四處奔波,幾乎沒安心睡過一晚。城內好不容易平穩下來,開始踏上正軌、平穩運作——江淵卻讓他轉交給玄逸?
“……”時瑾沒有接話,也沒有離開。他握緊着拳,只覺手臂都在顫抖。
然而,江淵背對着他,一襲黑裘透出冷肅和窒息。
最後的最後,白衣男子只是咬着牙,狠狠地、一遍一遍地點頭。“好、遵命。”他幾乎是一字字咬出,然後轉身憤怒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六、世态炎涼,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荒唐!”
走進君主書房的黑衣男子一驚,立刻停住腳,只見一本奏折從他眼前飛過,“啪”的一聲打在牆上。
受到君主召見,路上遇到一臉陰沉的同僚時瑾,玄逸暗暗覺得驚訝——發生了什麽事,讓時瑾都能把心情寫在臉上?走到書房,不出意外的,君主江淵也正火冒三丈。
玄逸沒有接話,兀自拾起那本奏折——“沈家與時公子的聯姻,請君主三思”。
匆匆掃了一眼奏折內容,玄逸嘴角挂了抹複雜的笑容。時瑾和沈家的聯姻已答應下來一個月,可一個月來,不知什麽原因,事情一直被莫名其妙地擱置着。沈家還算沉得住氣,蘇家的反應則相當激烈,半個月前已拒絕供糧。在朝上,這件事則像個禁區,沒有人敢公開提出來讨論。
生生覺得好笑——時瑾,居然也會有大腦發熱的一天?
這個對萬事萬物理智得近乎冷酷的同僚,永遠冷靜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在夢想、忠誠、感情、政局中間平衡利弊,取舍分明,似乎不走到力量的極致,他便不會停下腳步。有時候,連玄逸都會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感情?有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牽挂?
反觀自己,活得倒是沒心沒肺多了。母親死後,一切就都無所謂了。若不是那個紅衣女子,浩浩白漓禁城,怕早已沒有玄逸此人。
天下,竟然能有這樣的女子,能讓時瑾也迷失自己深陷其中——黑衣男子笑笑,突然很感興趣,想看看這是一個怎樣的奇女子。江淵看樣子給時瑾施加了不少壓力,時瑾會一氣之下,帶着心上人遠走高飛麽?
不——沉思片刻,玄逸最終只是一聲長嘆。他會冷靜下來,脫胎換骨地醒悟。然後,冰封最後一分感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路要走。
“十幾年,白養了你們這麽久!”江淵憤怒地敲着案幾,“時瑾抗旨不遵,這些人竟然還敢來說情?”
玄逸依然是漠然笑笑,沒有接話。江淵叫他過來,難道是叫他當聽衆來了?
江淵突然轉頭望向黑衣男子,從胸臆裏冷哼一聲,“玄逸,你猜猜,今天我還收到了誰的奏折?”
他低眉想了想,心知江淵是為了引出下面的話,于是只擡起眼簾,用詢問的眼神望去。
“你自己看吧!”
又一封奏折被扔了下來。面對君主諷刺的笑容,玄逸頗覺得好奇。翻開一看,娟秀的字體不似朝中将臣一貫的遒勁有力。然而,他越看越吃驚,看到最後署名時,竟在心裏暗暗感嘆了聲。
沈華音!
那本托人帶進來的奏折,幾乎是一個陷在愛情裏的女人,泣血的請求。
玄逸黯下了眼神——真是一腔真情呵。幾乎是同時,他想起了另一個女人。傻傻地付出,傻傻地陪伴,稍微回饋一丁點就會一連開心好幾天。
如果時瑾不是左護法,如果他能早一點遇到沈華音,他們的結局也許會很美滿。有那麽一刻,玄逸的确真心實意地為他們惋惜過。
然而,不知何時起,他們彼此早就不以兄弟的立場考慮問題。玄逸冷冷地笑着——四年前,時瑾在他背後捅了冰冷一刀,将他推入深淵的同時,也讓他恍然間看清了一切。沈華音,這個女人不分時間、不分場合,這樣一封奏折若是事先落入他玄逸手裏,他回報那背後一刀的時機,是不是也到了呢?
黑衣男子意識到,徹底擊垮時瑾的機會已然來臨,錯過了,或許不會再有第二次。
果然,亂世中的感情,往往都是弱點所在……不知那個白衣公子,會不會及時領悟到這一點?
“這個華音公主,倒也是癡情。”心中思緒萬千,然玄逸只是不痛不癢地評論了句。
“簡直就是找死。” 江淵又冷哼了一聲,轉身坐回玉座,來回翻着案幾上的奏折,盡是煩躁,“對了,”他想起了什麽,“白漓的政務,以後由你全權負責。”
黑衣男子轉頭,眼底劃過一抹驚訝。
這是在毫不客氣地削減時瑾的權力。看來,江淵是真的發怒了。
“我決定的事情,不是讓他們來違抗的。”赤流的國君沉聲道,“剛剛我已通知時瑾,你們今日需完成所有交接。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還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
玄逸頓了一下,默不作聲。
“不過,”江淵凝神,“白漓的對外城稅和市場運作,按時瑾的思路繼續執行。這是一個極具遠見的策略,他走了一步好棋。”
***
這是第幾天了?他們已經……一個月未見面了吧。
銀衣女子朝遠處輝煌的宮殿極目眺去,想到前些日子送去的奏折,眼睛漸漸被陽光刺出了淚水。
在煙雨閣的時候,她曾結實過一位朝中權貴。她在那位權貴府前跪了三天三夜,人家才勉強答應幫她。可是,她終究被騙了吧——十幾天過去,不管是時瑾還是君主,都杳無音訊。
多麽莫名其妙、多麽欲哭無淚——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明明說過那些話,卻連一個理由都未留下,便轉身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裏。你嫌棄我不再純潔、嫌棄我家世清貧、或者在君王和沈家的壓力下屈服了,都可以啊,你倒是告訴我一個原因啊,這樣避着我躲起來又算什麽呢?
……我好想你啊。
一切來得太快,快得就像一場不真切的夢。有時候,沈華音會突然懷疑,這些事到底有沒有發生過。她慌慌張張地跑回煙雨閣,然而趙姨和那些女人們都對她不理不睬。
煙雨閣還是曾經的樣子,可舞袖的白蓮和座下的白衣公子,都已不再。
收起所有的思緒,沈華音知道,不能再等了。
清晨的時候假寐,好不容易騙過雲天佑,等他出去買東西以後,她才有機會可以自己溜出來。如果不快一點,當雲天佑回去,發現自己不在屋裏,估計很快就會找過來。
——找到白漓沈府來。
銀衣女子微微擡起頭,那兩個金色的大字映入眼簾,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三年來,她都快忘記了自己和這兩個字的聯系,那是她一生中所有痛苦的來源。但是,誰能想到,三年後,她還是折返了回來,妄圖和這座浩大院落的主人——她的生父——進行一次較量。
沈府門口的侍衛們看到她,先是一臉訝異的表情,随即,竟彼此間竊竊私語着。沈華音默然,看來她和時瑾的事,已經在沈府傳開了嗎?說不定,她被人……沈府上下也都知道了吧。
抿抿嘴,臉別向一邊——恍惚的一瞬間,眼淚又差點掉下來。她的名譽,已經被蘇家徹底踐踏。高高淩駕在上的強權,奪走了她的母親、她的快樂、她的貞潔、她的愛情,她卻連掙紮都掙紮不動半分。
活在這個世界,只有權力,才能讓別人正視你,才能捍衛最珍貴的東西。
“我要見沈大人。”深吸一口氣,沈華音輕輕對門口的侍衛說。
那幾個侍衛裝作沒聽到的樣子,依舊對她指指點點,彼此間笑語調侃着。
壓了壓心中的怒火,沈華音不緊不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指在他們面前,同時冷冷重複道:“再說一遍、我要見沈大人。”
轉頭愣愣盯着對方掌中之物,幾個侍衛才紛紛咽下一口唾沫,正經站好,領頭的那個趕緊答道,“華音公主稍等、小的、小的這就去通報!”
一路穿過正院、長廊、後花園。這些事物依稀是記憶中的樣子,不過,都不是什麽令人開心的記憶。周圍一直投來或驚訝或嘲笑的眼光,但銀衣女子一路神情漠然,跟随着引路侍衛,直奔會客堂而去。
會客堂,印象中是父親接待各種大人物的地方,小時候的她從不被允許靠近半步。如今,她竟以一個貴客的身份,在這裏和自己的父親重逢。
當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之時,沈華音蒼白而冷淡地笑了笑。
再次見到自己的女兒,沈岳天卻顯得嚴肅緊張,仿佛對面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三年前被自己逐出沈府、如今回來複仇的危險政敵。
“父親請坐,女兒給您倒杯茶。”
沈華音輕咧唇角,轉身默默倒了兩杯茶,再不卑不亢地遞過去。沈岳天一直凝神注視着這個年輕女子,目光變換。
“父親怎麽了?有機會再侍奉您,是女兒的榮幸。”沈華音微垂下眼簾,“華音渴望做沈家的好女兒——對外修好赤流的君王和左右護法,對內好好服侍您和夫人。”
語畢,她擡頭看自己的父親,笑得謙恭溫和。
對外修好赤流的君王和左右護法——沈岳天知道她那句話的含義。他再次回頭看了看桌上之物,那玉上鑲的金色的字,就像壓在他心頭無形的巨石。沈華音是故意擺在那裏給他看的,這也是她的籌碼。
玄——那是右護法玄逸的令牌!
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讓左護法神魂颠倒的同時,右護法居然也給了她貼身令牌——此令一出,猶如玄逸本人親臨。左右護法同時站到了她那邊,如果再堅持,沈家幾乎就是宣告與整個赤流政權為敵,以後還怎有活路?
利弊權衡迅速掠過心頭,沈岳天轉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似乎展示夠了,沈華音淺笑着把令牌收回懷裏,一邊開口輕怨,“父親,您倒是說話呀。”
“華音,三年不見,你又成熟漂亮了。”沈岳天只好勉力應付,生硬笑道,“上次在街上看見一件衣服很适合你,買下來還想着哪天給你送去,想試試嗎?”
“哦?”沈華音咧嘴一笑,“父親心裏還記着我,華音覺得好開心。”
她的笑容卻沒有什麽溫度,心裏甚至沒有一絲波瀾。此刻的沈華音,自信中帶有些許嘲諷。這裏不是她的家,是攸關她愛情與幸福的戰場。僅僅幾句話之間,未提關于聯姻的只言片語,對方就繳械投降。
有了權勢和背景,真的可以輕松做成很多事情。
沈華音的眼底有一抹陰郁。答應那個右護法的條件時,她沒有絲毫猶豫——不可讓時瑾知道此事;事成後作為控制沈家的內線。聽起來無關痛癢的兩個條件,沈華音暗暗猜測,自己最後做的,應該是時瑾身側的內鬼吧。盜竊右護法令牌,這件事不管何時被翻出,都可以置她于死地。
但是,沈華音怎麽可能去做傷害時瑾的事呢?
達成契約的那一刻,她做好了随時自我毀滅的準備。她已走進一個漩渦中,為換得和心上人短暫的相處與幸福,沈華音寧犧牲一切,奮不顧身。
人生那麽長,茫茫六十載,又能抵達哪裏呢?不如,換取片刻的歡愉和幸福吧。
試衣服的時候,沈華音很自然地誇贊着衣服非常漂亮。
僅僅三年時間,人事易變。三年前在沈府的時候,她很難能得到一件新衣服吧?不過此刻的沈華音,早就不在意這些了。她和久別重逢的父親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話着家常,語間輕抿淡茶,舉手投足間都是那麽地從容不迫。
沈岳天從來沒有這麽對待過她。再沒提過一句聯姻的事,沈岳天一直笑着噓寒問暖,問她的近況、她過得怎麽樣,冬天快到了,需不需要添置棉被,說立刻叫人送去,還拐着彎問她有沒有意願再搬回沈府住。
沈華音推脫着對方的關心,對那個問題笑着不置可否。
作為他的親生女兒,卻只有過硬的地位和後臺,沈華音才能得到他的關心和尊重。世态炎涼,大抵就是這樣了吧。
直到門外侍衛一路小跑過來,跪下禀告,才打斷了他們融洽的敘舊。
“沈大人,左護法時公子前來拜訪,目前正在正堂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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