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提親

到底還是顧懷袖賺了。

她回家不過三五日,就傳出那一日點評詩作的人乃是皇帝的說法。顧懷袖平白多了這麽個“芝蘭玉樹”的光環,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可這名聲的事情,表面上其實已經解決了。

至少,誰敢反駁康熙去?

萬歲爺就是大清的天和地,即便他說的是錯的,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裏也要變成對的。

至于私底下旁人怎麽想,那是管不着的事情,顧懷袖也不必管。

唯獨有一件事令人挂懷。

她第五次把那一張下聯夾進書裏,放到案邊。

近些天巧娘也不來,連個詢問的機會也沒有。

顧懷袖琢磨着,索性還是不問了,跟四阿哥交鋒一次就有一次的心驚膽戰。

這捉刀人是四爺找的,興許并不知道是為一名女子捉刀,還以為給四爺捉刀,所以對了這麽一聯?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打了個呵欠。

青黛提着衣裙從外面跑進來:“小姐,小姐,老爺讓人給二公子提親去了。”

“提親?”顧懷袖一下坐正了身子,“哪家的?”

“太醫院正五品院史孫之鼎家的嫡小姐孫連翹。”青黛喘了口氣兒,一連聲地回了。

孫之鼎家的姑娘?

顧懷袖是有些沒想到了,她忽然琢磨着:“前些日子咱們去李府惜春宴,可是也有這一位孫小姐?”

“正是呢,當時就在前面那一桌,奴婢瞧着是個通透的人兒。聽說今年剛及笄,也是個秀外慧中的。”

青黛也是聽前面的婆子們說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卻還不清楚的。

顧懷袖一擺手,也不大關心。

二哥親事一定,自己也就快了,這顧府轉臉就要有好幾件漂亮的事情來了。

現在顧貞觀不過就是個名聲撐着,書香世家和杏林世家,似乎也算是絕配了。

太醫院院史孫之鼎乃是一代名醫,是孫思邈的後代,只是這一位孫連翹到底如何卻不清楚。聽着就知道這名字如何了,連翹,也是孫之鼎方能起出來的名字。

她懶洋洋地倚在桌上,右手握了書,左手卻去抓桌上放着的一盤瓜子,一邊磕一邊看。

“罷了,懶得管他,最近少出門,免得二哥不高興,咱們平白染了晦氣。”

青黛噴笑:“您是沒見到二公子那表情,聽說老爺覺得連孫姑娘很好,可二公子死活不肯。口裏還喊着那是個母大蟲,也不知是怎麽了……”

“嗯?”竟然還有這麽一茬兒,她招了招手,叫青黛給自己蹲過來慢慢說。

等青黛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顧懷袖點了點頭,她大約地明白了。

怕是那一日惜春宴發生了什麽,不過孫連翹方今虛歲十六,還沒她大呢,日後進門,顧懷袖還要叫她一聲“二嫂”。想想自己二哥的表情,顧懷袖更覺得樂呵。

“太醫院是個清苦的地方,即便是院史,月俸也不過是三兩。可下頭銀子多着,面上清苦,私底下可肥着,宮裏的事兒哪兒能說得清?這一門親事,名義上還是取的五品的院史的女兒,正經的官家小姐。”

算起來,若能成,還是顧寒川高攀了呢。

顧寒川的事情她不大關心,自打顧瑤芳離開這裏,顧懷袖的日子就安然了許多,幾乎都是在嗑瓜子的聲音之中過去的。

“最近瓜子磕多了,你去叫小石方給我做一盤棗泥山藥糕來,解解饞……”

她眼珠子都貼在話本上了,正看到潘金蓮跟武松一段,頭也不回地就吩咐着。

青黛想起最近小石方在廚房的忙碌,頓時哀嚎:“小姐,奴婢最近去一次,小石方甩一回臉子,說您再吃下去就變成……變成……”

“呸!小石方個沒良心的!你且問問他做還是不做,他一個廚子倒比我厲害起來了,還敢編排我……”顧懷袖心說這家裏是沒個規矩了,可臉上表情卻沒見有什麽冷冽之處,她嘆了一口氣,又擺擺手,“算了,你跟小石方說,我今兒就吃最後這一盤。”

“小石方說了,小姐您如果不再要什麽湯啊餅啊酥啊什麽的……”

青黛為難極了,她嗫嚅着,小心翼翼看着顧懷袖的表情。

顧懷袖終于把眼珠子拔出來了,她把書蓋上,一指頭戳青黛腦門:“你怎麽就這麽笨呢?到底是不是我教出來的丫鬟啊?你就跟小石方說這是最後一盤,先哄他做了再說,有一就有二,小石方心軟得厲害,沒一會兒就能磨一盤出來。做人,要懂得變通,知道嗎?”

青黛喪氣,一想到小石方的黑臉,還是哀嚎着去了。

她一走,顧懷袖就哼了一聲,繼續抓瓜子:“跟我鬥……”

顧家二公子的親事算是提成了,兩家人還算是和樂,六禮還在一個個地走。

同時,張家那邊也已經有了消息。

張英在書房裏,看着那一封信,算算時間,等顧家二公子的事情落定,他們就能上門提親了。

不過,這顧家的三姑娘,倒是湯張英有些刮目相看的。

人不可貌相,到底字如其人這一個說法,是不是文人附會出來的,卻是有待考證了。

“福伯,去找二公子來。”

“是。”

張英正等着跟張廷玉商量細節,沒想到先進來的卻是他妻子吳氏。

“你怎地來了?”張英走過去,拉了吳氏一起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吳氏心裏盤算了盤算,說道:“老爺,咱府跟顧家的親事可是說定了?”

“已經說好了,只挑着日子去提親便是。”張英也不隐瞞,兩家書信來往還算是密切的,這方面的事情他同顧貞觀說得很清楚。

眼瞧着已經進入了夏天,也漸漸炎熱起來,怕是次子的婚事少說也要拖到進冬了。

板上釘釘的事情,哪兒是那麽容易更改的?

吳氏撇了撇嘴:“那顧三姑娘……”

“那是皇上金口玉言誇過的,你再說一句,當心隔牆有耳被人聽了去,砍了你腦袋。”

張英直嘆氣,有時候覺得,娶媳婦兒還是該娶個聰明的。顧三這樣的,雖不是絕好,可只要衡臣喜歡,又有什麽了不起?

衡臣乃是次子,往後家裏也不須他挑大梁,張廷瓒已俨然未來的一家之主,這一家子往後交到長子手中,張英是極放心的。

吳氏聞言,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不過皇帝都說了,能有個什麽辦法?話說回來,總不能平白無故地誇她,這兒媳興許不是她想象之中的那麽差勁。

左右這事情自己也拗不過來,索性不問了。

吳氏是家裏頭公認的腦袋不大靈光的,唯一的一個好處興許就是不愛動腦子,得過且過罷了。

她今兒來,是為了另一樁事情:“老二的婚事要定下來了,老三的婚事,我卻有想法了。”

“嗯?”

老三今年也不過十七,要說成親,其實還不急,不知道吳氏是怎麽想的?

張英問她看上哪家姑娘了,結果吳氏說是大兒媳那堂妹。

張廷瓒發妻陳氏玉珠,乃是桐城縣令的姑娘,高嫁進來的,體弱多病,這幾年都調養着。她有個堂妹,叫陳玉顏,卻是容貌姣好,年紀與張廷璐相當,是個活潑伶俐的人。

當初他們回桐城祭祖,就有這陳玉顏來照顧表姐陳玉珠,吳氏看着還算仔細。

吳氏把這陳玉顏一誇,又說張廷璐上次跟這姑娘一起出去游過燈會,兩個人似乎還挺能看對眼到底事實是不是如此,卻是需要另待考證了。

張英想想,也就應了,“這事你還是多問問老三的意思,別最後鬧得小輩們都不高興。”

張英還想提點兩句,吳氏就已經歡天喜地地站起來,“那妾身這就去說說了。”

張廷玉走過來的時候,只瞧見吳氏的背影,也就沒上去請安。

他告門進來,張英叫他進去,父子兩個又在一堂了。

“父親。”

“恩,我前兒給你說過顧家回信的事情,顧三姑娘那邊是沒問題了,如今能娶她進門,也是咱們張家的臉面,你這眼光還算是不錯。”

張英笑了笑,一模自己的胡須,又指了前面的座位叫他坐。

張廷玉垂首稱是。

張英又道:“不過媳婦兒娶進門,到底是用來疼的,我只怕你委屈了故人之女,所以今兒是來給你敲敲警鐘的。”

張廷玉洗耳恭聽狀。

張英于是道:“你顧家伯伯年紀也大了,膝下僅有三個子女,也唯有兩個是嫡出。三姑娘更是他掌上明珠,一是為着為父這情面,二是為着你自己。事情怎麽做,你須得拿捏一個度。我不妨告訴你,今兒朝中出了一件趣事。”

“……”趣事?

張廷玉擡眼,看着張英。

張英撫須,卻拿起桌上一封奏折,不過沒一會兒又放下了。

“今科殿試一甲第一戴有祺,跟吳昺一同封了翰林院的學士,可今兒他辭官了,已經收拾東西回老家了。”

張廷玉心中一凜,這戴有祺憑借出衆的書法,生生從第二拔到了第一。

這才不過十來日,怎麽就辭官了?

張英道:“官場上的事情,從來不是看表面,寫得一手好字,并無大用。做官,靠的是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揮揮手:“我言盡于此,你自己好生琢磨去,有的事情萬不可鑽了牛角尖,好勝之心太強也不是好事。你內秀于心,才智不下于你大哥,萬莫走錯路。”

萬莫走錯路。

張廷玉躬身退出去了,可站在走廊上,卻是長嘆了一聲。

但怕是父親想錯了,這家裏,走錯路的往往是聰明人。

張英一向是堅定的皇帝一黨,從不參與下面的黨羽之争。

他更是教導自己的兒子也不要參與進來,可偏偏……

張廷玉想起的,是大哥叫他附耳過去之後,說的一番話。

不參與黨羽之争的大哥,知道得未免也太多。

日子就這樣慢悠悠地過去了,藏在水面下的東西是誰也不知道的。

顧府給孫府提親,三書六禮折騰了好一陣,等到親事定下來,已經是五月中旬。

顧懷袖頂着大日頭,去院裏折了芭蕉葉回來,準備做一把大扇子,剛剛叫小石方把樹葉取下來,就看見走廊上顧姣那豔紅的影子。

“姑奶奶?”

“小姐,您頂着這大太陽在這兒曬什麽呢,喜事上門了!”

顧懷袖一怔,顧姣已經快步跑過來了,臉上堆滿了笑。

“張大人帶着二公子上門提親了!就是姑娘這一門親事呢!”

這一日,五月十六,豔陽高照,似乎是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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