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祖傳讨厭蛇

七生試一連六天雲吞都順利通過, 第六天的婦人之科在花灏羽不動聲色的給遞了答案,讓他僥幸擦着韓夫子的底線過去了。

陸英坐在高臺之上從始到終未發一言, 只是在雲吞心虛瞥向他時, 回了個長者的笑容。

前六天的醫經針灸續骨切脈出局了不少學生, 直到第七關,能站在神君面前的只餘下十個人,冬雪堂占了兩個, 百春堂五個, 其餘兩個學堂共占三個。

此時能站在這裏的學生皆是各個學堂的精銳,臺下百千號學生振奮人心的呼號着, 由于雲吞與花灏羽豐神俊朗的外貌, 呼號聲中不由得有些其他學堂的人跟着就喊偏了。

柏樹林中驚飛起一行白鳥, 雲吞忽然覺得, 這最後一關比起先前來肅穆莊重了不知多少倍,陸英負手而立,神情嚴肅沉穩, “禁地已封千年, 無令者不得踏入,今令諸位所尋之物遍生斷崖峽谷與禁地周遭,令君周知。此關危險重重,不僅試的是醫者的恒心毅力, 更多的是洞察與機敏的能力。”

他擡手讓嚴監學發放給十個人磚紅色的竹筒子,外面露出一小截麻繩,裏面有一股濃濃的硝土味道, “若遇險,燃竹,則會有人前去相助,并視為放棄。諸位有疑慮者,皆可立即退出。”

十個人面面相觑,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不争的一點少年志氣,陸英見無人退出,也并沒什麽大的喜色,只是一一望過他們的臉龐,将一只黑湘木精雕而成的盒子取了出來,在衆人屏息之刻,打開盒子。

盒中鋪着絲絨的紅布,布上赫然端放着一枚圓潤的珠子,那珠子初見日光,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敞開的剎那綻放出柔柔銀光,銀光被日光映着,猶如大海蕩起耀眼的漣漪,久久望去,又像十五之夜,月滿西樓,使人感到心魄的鎮定與靜然。

這種感覺讓雲吞覺得,不窮也要得來這珠子的。

将來黏在小殼上,他走哪帶哪,自成一派閃閃發光的滿月。

與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不過不是粘在自己的殼中,另有更高明的用法,珠母石的出現讓臺下的學生隐隐沸騰起來,這東西像火,瞬間燃起了諸位心中的油柴。

既已接受挑戰,就不可再回寝房,雲吞等人被分了吃食與武器藥包,送至柏樹林外,只等三天後攜勝利歸來。

由于第七關難度頗大,允參與者可攜帶同行者一名。此時這種情況,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頗有些能力但被出局的同窗攜行,但雲吞身為蝸中戰鬥蝸生的蛋蛋,自然不會走尋常人家的路,于是他和花灏羽頗有靈犀的要将溫緣帶上。

雖然什麽都不會,但看着逗個樂也挺好。

正羨慕他們猶如戰士馳聘沙場,溫緣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紅花砸暈了,一砸還砸了兩下,他為難的看看花灏羽和雲吞,邁着小碎步朝雲吞偷偷的挪。

見此情景,花灏羽心下長長一嘆,把花連拽着走進了他們不經常去的島嶼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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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後,徐堯這才帶着東西瞥了眼潘高才,摸了摸藏在袖口中的東西,不耐煩道了句,“跟上。”

笕憂仙島其長寬不知幾千裏,學堂坐落的地方還有一望無際的平川,踏出那叢柏樹林,離開湘妃竹,路便徒然難走了,四周是望不盡的山巒和陡峭的斷崖。

雲吞帶着溫緣進了一座凹下去的山谷,谷中遍野生着野果,崖壁上一道從河上墜下來的銀緞洗刷着谷底嶙峋的石塊。

溫緣駝着小包袱,腦袋上頂着雲吞,站在瀑布邊緣的巨石上,向後撅着屁股,擺出個虎嘯山林的姿态,“今晚在這裏歇息嗎?”

雲吞眯着觸角,被瀑布濺起的水珠洇的睜不開眼,他指揮溫緣離開瀑布的邊緣,這才濕漉漉的抖掉滿身的水珠,彎過去觸角朝殼中一瞧,果然積滿了水。

溫緣抱歉的瞅着趴在葉子上抖水的小蝸牛,湊過去潮濕的鼻頭,說,“要不讓我幫你嘬一下?”

就跟吃凡界賣的辣醬爆炒螺絲那樣的嘬。

雲吞,“……”

雲吞想起當年他弟吃了滿盤子空螺絲殼的噩夢,連着好幾天都覺得自己爬到盤子裏被他弟挑出來嘬出辣汁吃掉了。

這個話題對于雲吞而言有些殘忍,他跳了過去,擡起觸角打量了一下這座山谷,眼見便要日落西山,該尋個合适的地方歇着了。

溫緣颠颠去不遠處幹枯的河澗裏叼來些柔軟的茅草,尋個樹下做了個窩,自己卧在上面團成個毛球,将小蝸牛放在他上。

雲吞的殼裏滲了水,害得他不得不将殼中的東西都搬了出來,一一晾曬在小狐貍的皮毛上。

溫緣折過去腦袋,将頭放在尾巴上踮着,眼巴巴瞅着雲吞擺弄自己的物件。

他看了會兒,想起來一事,有點害羞的說,“那天我看到你有個蝴蝶結……”

雲吞觸角一個鯉魚打挺支棱起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溫緣用毛絨絨的爪子搓着臉頰,說,“我覺得很好看。”

雲吞觸角一呆,小米豆眼睛睜的大大的,不可思議的道,“你~也~喜~歡~?”

溫緣小雞啄米般猛地點頭,“敲喜歡。”他說完怕自己看起來像是要奪人所愛,又道,“我不要的。”

雲吞不等他這句話說完,晃悠着小殼喜氣洋洋的沖了過去,觸角朝晾曬在溫緣皮毛上的小包袱輕輕一挑,拔拉出一大堆五顏六色的蝴蝶結,興沖沖捧着給溫緣去瞧,如數家珍道,“送~給~你~,随~便~挑~,有~墜~了~小~玉~的~,還~有~鈴~铛~的~,這~個~是~秀~了~兩~朵~……”

蝴蝶易有,知己難得。

溫緣受寵若驚,被皮毛上曬得蝴蝶結看花了眼,最後選了個粉布帶着銅鈴铛的,讓雲吞給化成得體的尺寸,像狗戴項圈一樣戴在了纖細的脖子上。

“這都是在哪裏買的?”溫緣低頭用爪子将鈴铛撥的叮當響。

雲吞也叼了個,轉過短短的脖子黏在自己的小殼上,滿臉驕傲,“有~只~小~刺~猬~給~做~的~,他~還~會~做~衣~裳~”

溫緣羨慕的嗷了一聲,咬了咬自己的小蹄子,對此十分不滿意,除了掉毛別無他長。

花灏羽與花連跟着螢火找到雲吞二人時,只見瀑布潭邊,一只狐貍和一只蝸牛圍在一尊臉盆大小的水坑邊,正如癡如醉自顧自連的望着自己的倒影,美着。

花連嗤鼻,“只有狗才會帶鈴铛。”

花灏羽走過去,言簡意赅,“好看。”

花連,“……”

四人在山谷中碰了頭,人多好行路。

眼見天色漸晚,花灏羽提議,今日歇下,明日再去尋鬼督郵,衆人附議,各有各的睡法,紛紛歇下。

雲吞的小殼大概是最舒适的,他睡到半夜,忽聽自己的鈴铛在響。

探出觸角,只見外面天光黯淡,灰蒙蒙的,山谷間有一層薄薄的霧,鈴铛聲從微微的風中由遠及近的送來,他等着,直到虛空中浮出了漣铮雲端似的衣袍。

雲吞用了半刻中糾結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夢外,然後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只要能見到他,無論是夢裏夢外都不重要吧。

漣铮手裏捏着一枚蝴蝶結,雲吞朝後一看,殼上的沒了。

“你~也~喜~歡~嗎~?”雲吞問的有點羞赫,還沒等到漣铮回答,心中便開始默默為他挑選出自己最好看的蝴蝶結,琢磨起要戴在這人身上哪裏好。

漣铮搖了下頭,蝴蝶結在他指間消散,他撐着頭浮在雲端,目光有些疏離和涼薄。

見他不喜歡,雲吞心裏的雀躍小小失落了下,揚起觸角與他對視。

漣铮輕輕笑一下,唇角帶着譏然,他突然像一只鬼飄到雲吞身前,與他的觸角挨的極近,用魅惑的聲音道,“你喜歡我嗎?”

雲吞的小殼猛地紅了起來,幸好在昏暗中并不明顯。他心跳如鼓,在碧玉的小殼中一聲聲帶着回響般的跳動,如同擲地有聲的回答。

他喜歡他嗎,一向将喜歡二字用在藥材身上的雲吞這一刻忽然覺得也該用在人身上了。

他望着那雙幽深如潭的眸子,想到他兩次救起自己時将他片刻摟在懷中的溫暖,和這張稍薄分明的唇瓣與他相貼的柔軟,雲吞喉嚨發澀,拿觸角輕輕點了點。

漣铮勾起唇角,英挺的眉間慢慢凝上某種說不清楚的陰郁,“可我要消失了。”

“為什麽?”雲吞急問。

漣铮的眼中浮出滔天的恨意,這抹恨意藏在那深潭之下,讓雲吞覺得刺眼的厲害,這雙眼不該是這樣的。

“我~能~幫~你~嗎~?”雲吞聽到自己這麽說。

漣铮笑起來,用虛無的手摸了摸雲吞的小殼,“幫我拿到珠母石,我就可以永遠在你身邊了。”

“如~果~拿~不~到~呢~?”

“那世間便再也沒有我了。”

雲吞心頭仿佛被刀刃狠狠剜過,他勉強笑着加快自己的語氣,“我會幫你,我是大夫,不會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況且,況且你答應過我要告訴我你是誰的。”

漣铮這才心滿意足,凝望着雲吞,消失在他面前。

天色明亮,太陽映進山谷中。

雲吞迷迷糊糊沖出小殼,扭過頭望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殼背上,心中不知是何感覺。

原來,昨夜是真的。

第七關的時限是三天,他們已經消耗了一天,不得不加快尋找十年鬼督郵的蹤跡。陸英給了他們兩個選擇,峽谷斷崖和禁地邊緣,這兩個地方各有各的兇險,雲吞望着島西之側重重霧氣缭繞的天邊,陷入了深思。

他們在山谷中尋了半日,沒有任何收獲,花連抱怨着找了塊石頭坐下,望着歡快的在石快上蹦來蹦去的溫緣,嘲諷起來,“找人不找些有用的。”

溫緣蹄子一頓,“你——”

“你什麽你,說的就是你。”花連沒好氣道。

溫緣連忙大喊,“別動!”

花連被吓得一愣,剛想發怒,只見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蛇從他的背後爬了過來,綠油油的身子纏住花連的手腕,豎起三角形的腦袋,朝他吐出猩紅的信子。

“救、救我。”花連驚恐的看向花灏羽。

與此同時,只聽四周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像什麽東西游在枯葉之間,緊接着,山谷之上響起單音節的笛聲,笛音生澀,但順着風袅袅朝他們飄來。

與此同時,山谷之中瞬間如洪水傾瀉,剎那之間從地上樹上,古藤幹枝之間爬出數不盡的小蛇。

雲吞一動不動望着腳面上游走的青蛇,猩紅的蛇信子之間能看到兩枚細小尖銳的利齒,這樣的牙齒能瞬間咬透他的皮膚,将劇烈的毒液灌進他的體內。

即便他是妖,都無能為力抵禦。

笛聲斷斷續續響徹山谷。

雲吞與花灏羽對視一眼,這是有人故意的。

無數條不知從哪個石頭縫樹林疙瘩藏着的蛇源源不斷朝他們湧來,雲吞與花灏羽還好,是人形,可是苦了那只小狐貍,四個毛茸茸的小蹄子上一條小蛇肆意的吐着信子,似乎在丈量着獵物的大小,随時随地準備将其囫囵吞入腹中。

看着那些滑膩散發着腥惡的蛇貼着鞋面蹭過,雲吞突然發現他們家祖傳的讨厭蛇不是沒有道理,此時此刻,好不容易,雲吞和他爹同仇敵忾起來,發覺蛇真讨厭。

“怎麽辦?”雲吞用口型問道。

花灏羽擰眉看着快被吓哭的花連和溫緣,用眼風掃着山谷聚集過來蛇群,滑膩的鱗片在地上刮過,帶着駭人的難聽。

他突然發現,這些蛇不停的在他們周圍蹭來蹭去,看模樣顯得很是急躁,但卻并沒有一只下嘴攻擊他們。

山谷中回蕩的單音節笛調在不斷回旋,驅動着蛇一點點朝他們逼近,小蛇順着褲腿爬進溫熱的小腿上,花連當即被吓得面如灰土,眼看就要被吓尿出來,但似乎又顧忌尿了蛇會不會被更兇殘的吃掉,于是他将灰土一樣的臉憋成了豬肝紅色,哆哆嗦嗦用僵硬了的嘴唇道,“炮竹、放、快快快放!”

花連越害怕,朝他身上爬的蛇就越多,順着腳尖一圈一圈将他密不透風纏起來,雲吞瞥了一眼,覺得這蛇頗有包紮的技巧,纏繞的松緊适宜,甚至還比花連好上一點。

聽着花連歇斯底裏的壓抑着聲音狠狠的用打顫的牙關念叨放炮竹,突然,雲吞福至心靈,朝花灏羽看了一眼,後者朝他微一點頭。

雲吞放心的用內息朝空中喚道,“出~來~,我~知~道~你~是~誰~”

笛音驟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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