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醋泡靈芝
瀑布濺起的水霧在陽光的氤氲中折射出細小耀眼的光輝, 開滿湖潭邊上的紫色小花中幾朵其他顏色的花苞終于長開了,綻放出獨具一格的顏色, 将這片紫色花海點綴的更加好看。
陸英離開了,把雲吞留下來照顧昏迷不醒的帝君。
雲吞化成蝸牛趴在一朵花盞上, 将軟軟的小臉懶洋洋的搭在一片花瓣的邊緣, 兩根觸角垂下來,怔怔望着潮濕的泥土。
蝸牛發起呆來就容易看着比別人更呆,本來就不大的小黑點眼睛半睜不睜着,整只蝸都處于一種茫然的狀态。
陸英給的符咒在小殼中藏着,沒學。他平常雖然很少修煉學習法術,但也從未有過這般對一個咒決提不起興趣來。
小蝸牛檢讨自己, 到底是提不起興趣來學, 還是另有別的原因呢。
他想的頭疼, 也不想再想了, 趁着這飛鳥也鑽不來的寂靜的海底洞府,尋個時候發會兒呆來。
他本是望着土地, 不知何時将觸角擡起一只, 凝望着遠處散發着泠泠寒煙的冰霜床移不開眼。
如瀑的墨紫色長發傾瀉下來,籠在銀白色的寒煙中有股妖異惑人的絕色, 這一頭墨紫色的發和玄色長袍融在一起,再加上這銀白的冰霜, 讓雲吞覺得像極了一副‘千山飛鳥絕,萬籁蒼雪滅’的雪城墨畫。
雲吞默默欣賞着,忽然感覺腹足下的小花劇烈的顫動起來, 他垂下觸角,瞧見一只霸道橫行的褐色大螃蟹正揮舞着鉗子夾着花莖,兩只凸出來的黑眼珠滴溜溜盯着他瞧。
“……”
這螃蟹是一路鉗着衣服跟來的?
也忒記仇了吧。
雲吞把觸角往回收了收,他那觸角細嫩,經不起這麽一鉗。
“怕它?”
雲吞猛地擡頭,望見不知何時起來的帝君正衣衫不整慵懶的坐在潭邊,以手撐額,望着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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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吞甩他個白眼,具體表現在蝸牛上是誇張大力的擰巴了下觸角。
蒼歧生怕他将自己那兩只頭發絲細的觸角擰斷,驚心膽魄的盯了一會兒,發現小蝸牛的觸角靈活有力,是他想的太多了。
“小蝸牛,多謝你昨夜相救。”蒼歧尋了個話頭,打算和小蝸牛噴一噴。
小花盞上的雲吞哼哼的想,他可沒救,帝君您老人家的毒發作起來翻江倒海,他沒本事去救。
雖然沒救,但雲吞厚着臉皮抖了抖小殼,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蒼歧為了找話頭道的謝。
蒼歧眼底帶着零星的笑意,像夜裏灑滿天幕的星子,耀眼明亮,讓雲吞一時看楞了眼。
瞧見雲吞的觸角又不動了,蒼歧舔着臉湊過去,英俊的臉頰頓時在雲吞觸角前放的無限大,将雲吞吓的一蹦,惱怒的甩起觸角掄了蒼歧一下。
他那細嫩的觸角再怎麽用力,之于蒼帝而言都不過跟螞蟻爬了一樣,蒼歧摸摸英挺的鼻尖,道,“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很好聽,溫和低沉,像夜風徐徐吹過山谷,聽的人骨子都仿佛酥了,雲吞不明白,為何都是一個人,一張嘴,但眼前的這個大家夥卻和漣铮幾乎是完全相反的,連聲音都有些不同。
雲吞郁郁看着他,不想說話。
蒼歧拂去額上碎發,墨紫色的長發随着他的動作發梢幽幽掃過一片小花,沾上了些淺紫色的花粉,散發着清淡的香味。
蒼歧見小蝸牛郁郁寡歡,身子不大,心思很大,他勾了勾唇角,轉頭望着瀑布氤氲的水霧,“因為鎖魂訣才不高興嗎?”
聞言,雲吞一愣。
“你怎麽知道。”他詫然,以為這種事理應蒼歧是不曉得的,否則又怎麽會任由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肆意妄為。
蒼歧沒回答他,說,“我覺得你慢吞吞的說話很好。”他微微側了側頭,補充喚道,“小蝸牛。”
雲吞被他這稱呼叫的一呆,雖然他的确是只蝸牛,也很小,但從來沒有人直言不諱就這麽叫了出來,這讓他有些難以……難以拒絕,出奇的好聽,像親近的人才會給的昵稱一般。
他臉被臊的通紅,渾身發癢,像喝了酒一樣輕飄飄,為了掩蓋自己這莫名來的羞赫,雲吞把臉一扭,故作冷冷淡淡道,“帝~君~該~去~歇~着~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蒼歧道。
雲吞抖了下觸角,“帝君也未回答我的問題。”
蒼歧發覺這小東西生起氣來格外的好玩,他撐着臉說,“我知曉,是因為鎖魂訣是我教給陸英的。”
雲吞小背殼猛地一僵,啞聲道,“為什麽?”
他問的是為什麽既然他會,卻放任漣铮出現。
難道鎖魂訣只能用在別人的身上嗎。
“先前我可以對我自己下決,鎖住剛生出的他。”蒼歧說,“但不論漣铮亦或者是我,之于這具身子而言并無兩樣,即是如此,我又何必禁锢他的出現呢。”
雲吞一直覺得蒼歧是不知曉漣铮的存在的,否則怎麽會對另一個自己無動于衷呢,他心裏一抽一抽的,低聲說,“那現在,又為何要……要用鎖魂決?”
蒼歧,“因為陸英認為時機到了。”
雲吞直起觸角,和蒼歧對視,“那……您呢?”他艱澀的說,“您也這般覺得嗎?”
蒼歧深深看着他,“是。”
雲吞觸角一顫,心口猛地疼了一下,他想縮回殼裏讓自己靜靜待一會兒,但顯然對談話的另一方并無此打算。
蒼歧在雲吞往回縮的時候,不輕不重,似問似肯定道,“你喜歡他。”
雲吞瞪大了觸角。
這一刻,向來溫潤淡定無欲無求的蒼帝身上洇出些絲絲縷縷莫名的情緒,有些逼迫,有些淡漠,但更多的是被藏在幽黑眸子下那不易察覺的不甘和占有。
蒼歧未等雲吞答話,近乎苛刻道,“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和他的記憶是共生的。”
雲吞的心狠狠揪緊了一下,沉沉的落進寒潭之中,凍得他渾身冰涼,他突然憤怒起來,氣的身子直顫,他對漣铮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是不是都被窺視着,而漣铮也知道這些,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任由他初開情竅,在他面前懵懂生澀,雲吞胡亂的想,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欺騙了般,不管是漣铮還是蒼歧,他就像一個可笑的笑話,在為眼前這個人傷心,為他糾結輾轉反側,為他悶悶不樂,為他心如刀絞!
而不管是漣铮還是蒼歧,他們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
雲吞看起來像是氣急,猛地化出人形,頭也不回的沖向頭頂來時的路,在剛飛起直瀑布之上時,兩道銀絲破水而來,像蛇一般瞬間纏住他的腰腹。
他小看了這些銀絲的力量,努力朝上飛去,腰間被勒的生疼,就在雲吞打算耗盡修為也要沖破銀絲的阻攔,逃離這裏時,一只雙手纏上了他的腰。
“放~手~!”雲吞怒道,一擡頭,唇瓣便被柔軟的覆上了。
一股清冽的修為順着他的唇齒汩汩流進他身子裏,緩和了剛剛腰間的勒疼,蒼歧帶着輕柔的嘆息,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推開他之前,一手按在雲吞的腦後,随即,雲吞眼皮發沉,立刻閉上了眼睛,軟綿綿墜了下來,落在蒼歧的懷裏。
蒼歧将懷裏的小東西放到冰霜榻上,定定望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過雲吞的臉頰。
他聽見腦中有個聲音,正譏笑的說着。
——沒想到與世無争的蒼帝竟然有一日也會做出這種事,怎麽,吃醋了?哈哈哈別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是嗎。
蒼歧眸子像淬了寒霜,他即是漣铮,漣铮即是他,可不管蒼歧怎麽告訴自己,他都無法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看着小蝸牛為另一個自己黯然傷神,他醋的快要忍不住了。
即便他有着漣铮的記憶,和當漣铮出現在小蝸牛面前時,他更像一個旁觀者,只能在觸手可摸卻永遠都碰不到的地方,隔着一層皮囊,一層魄,看着小蝸牛對另一個自己微笑,羞赫,看着他腼腆又小心翼翼的說着,我喜歡你,蒼歧在神魂的深處醋意大發。
雲吞永遠都不知道他在看着漣铮笑着的同時,那一抹寂靜萬年的魄子從無欲無求的遠遠凝望着,到恨不得出現在他面前的只能是自己,他落寞、孤寂了這麽久,可為何,為何雲吞喜歡的不是他呢。
蒼歧伸手按住抽疼的額角。
——什麽極惡與極善?蒼歧,你就是我,你的心底染着憤怒的焰火,才生成了我,當年血色大河流域,屠盡夏氏族人的是你,不是我,我不過是你衍生出來的借口罷了,你還看不出來嗎,哈哈哈哈哈,蒼歧,蒼歧!
蒼歧雙手按住額頭,眼底彌漫上無數暗無天日的血光,凄凄慘慘的哭泣聲成千上萬在他腦中爆發出來。
他仰起頭大吼一聲,痛聲回蕩,化作一縷紫光消失在了海底洞府。
雲吞睡了一覺,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他睜開眼,看着身下的冰霜洇着泠泠寒煙罩在他身上,有些冰涼,散發着蒼帝身上獨有的清冽藥香味兒。
“你醒了。”聲音無聲無息響起起來,雲吞猛地轉頭,看見蒼歧臉色蒼白,眉間籠着難以抹去的疲倦,不知道在他睡過去之後帝君老人家做了什麽,把自己弄焉巴了。
看見他,雲吞昏迷之前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入腦海,他先是一僵,繼而鐵青着臉說,“鎖魂決我會學,帝君放心,雲吞身為醫者自是不敢忘記師父的教誨。”
他頓了頓,說,“不過,雲吞希望帝君神魂合一之後,再也不會來打擾雲吞的生活了。”
算了吧,這些日子,雲吞覺得自己可笑至極,不管是漣铮還是蒼歧,都與他沒有任何幹系,他不過是在這兩人面前像傻子一樣被戲耍着,什麽記憶共生的,只不過是多了一只魂魄在看他笑話罷了。
聽他這麽說,蒼歧沉默了,半晌後,他低聲問,“如果是漣铮,你是不是便不會這麽說了?”
雲吞臉色一沉,抿緊了唇,不肯說話了。
海底洞府一時寂靜,只有瀑布飛流的聲音。
蒼歧轉頭看向雲吞,手中浮出一道染着紫色火焰的符迢,聲音喑啞低沉,“這是我注了精元的鎖魂訣,你若想見他,封之于我,便可。”
說罷,他斂下眉,神情是說不出的倦色。
雲吞望着手中的鎖魂決,靜靜地想,他真的可以憑自己的心意去做嗎。
這個念頭在心頭瘋長,眼底不斷浮現漣铮燦爛張揚的笑容和蒼歧沉靜溫柔的眸色,讓他一時難以選擇。
他沒發現,不知何時,他心底那杆傾斜的秤已經慢慢開始改變了,從什麽時候開始,蒼歧也被算到他難選擇的那個方向了。
雲吞心煩意亂,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注視着面前焉了吧唧的植物,想到蒼歧所說的話,一時于心不忍,為自己找了幾個借口——‘洞中太安靜’‘他要關愛他的食物’‘他是個大夫’等等,雲吞走到了蒼歧面前。
在離蒼歧半丈之遠的時候,
雲吞卻又後悔了,這個人一直都在看他的笑話,做甚麽他自己這麽閑,要去安慰一株植物。
雲吞愈想愈氣,腳步往後一撤,甩手就走。
他甩手甩的潇灑,卻在一轉身被人抓住了甩起來的小手。
蒼歧低着頭,溫聲說,“喜歡我試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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