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瞎高興

小鎮靠沿海來往的船只客人打尖休息才得以繁榮,集市裏面的東西不多, 好在種類很齊全。

布匹鋪子綢紗麻布好幾百匹, 店裏的老板正敲算盤敲的啪啪作響,擡眼一瞥, 頓時被驚住了。

他快步走到蒼歧跟前, 用一雙常年丈量尺寸的眼睛将他看了個遍,邊看邊嘆道, “這位客官的身量當真生的太好。”

寬肩窄腰,腰線筆挺, 身上的肌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齊整利落的收在衣袍之下。

掌櫃的看起來有些眼饞, 似乎捏上一把蒼歧的腰眼,但又礙于對方氣質顯貴卓絕而不敢動手,生怕招惹了身份尊貴的人, 腆着臉笑道,“客人需要什麽樣式的衣裳?”

蒼歧挑起眉, 沉靜的眼裏帶着一點笑意和隐隐的驚喜,低聲問, “你覺得什麽好看?”

雲吞莫名看他一眼, 不曉得這位帝君瞎高興什麽,擡手指着一匹湖藍色的布,“要~這~個~”

那掌櫃的立刻溜須拍馬道,“公子爺眼光真好,這是流沙布, 整個街上只有我這一家有賣,而且,還就只剩這一匹了。”

他說着,将布匹攤開朝蒼歧身上比劃着,給雲吞演示哪裏該收腰,哪裏會繡暗線。

流沙布細如流水,摸起來涼而輕薄,雲吞看起來還算滿意,能在這裏遇上這樣的布匹算是不易,瞅着蒼歧的臉,再瞅了兩眼布匹,越看越适宜,當即小手一揮,指着案臺上鋪的畫紙樣式,選了個時下新穎的款式讓掌櫃的去做了。

連一句價格都未有問過,大方的異于往常。

掌櫃的抽了軟尺将在蒼歧身上比量,挨的近了,他皺起眉,不大樂意被人這麽上上下下的摸,但看在小蝸牛親自為他挑選衣裳,蒼歧心裏又躍躍欣喜,再大的不樂意都化為滿腔笑意。

他伸長雙臂含笑望着雲吞。

掌櫃的裁量腰線時,被雲吞叫住了,他走上去掐住蒼歧那一把勁瘦的腰朝外大大張開手臂,慢悠悠道,“按~照~這~個~尺~量~,做~三~倍~的~寬~度~”

腰裏做的這麽大,走起路來要生風的嗎,掌櫃的連忙道,“公子莫要擔憂,老頭已經做了很多年的衣裳,尺寸把量的好。”

雲吞皺了皺鼻子,“腰~一~定~要~大~,否~則~穿~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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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歧見他誇張的用手掄了個大半個圓,活似老母豬肚的尺寸,他想伸手揉揉固執的小孩,但努力忍下了,柔着聲音道,“沒事,按尺寸我能穿下的。”

雲吞疑惑瞧他一眼,“和~你~有~什~麽~關~系~,他~穿~不~下~”

他湊過去挨個給掌櫃的賬本上記得數碼往上加了好幾個數,說,“就~按~這~個~做~,若~是~尺~寸~不~對~,就~不~付~錢~了~”

掌櫃的眼瞧着這位公子寫的數碼,再看看眼前這位爺的好身段,這才轉過念來,驚訝道,“不是給這位爺做的嗎。”

雲吞對上蒼歧追問的眼,理所當然道,“當~然~不~是~啊~”

為什麽要給他,靈芝需要衣裳嗎,廢話嘛。

掌櫃的知曉自己犯了大錯,連忙将軟尺從蒼歧身上摘了下來,抱着賬本和布匹匆忙朝裏屋走,“老頭眼拙,眼拙,這就按照公子的要求去做。”

交待了尺寸,雲吞這才滿意,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他覺得身旁的男人許久沒說話,擡眼一瞅,就見剛剛還瞎高興的帝君老人家滿臉哀怨的正望着他。

“嗯~?”雲吞摸摸鼻子,覺得自己似乎沒有惹這位大神不高興。

蒼歧原本心裏那一點陽光給劈了個雷雨交加,眼瞧着那批湖藍色漂亮的布就要給老母豬肚做了衣裳,他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麽話,又覺得自己一大把年紀争件袍子有點上不了臺面,就面上端的一副鎮定坐在遠處,腦袋上越來越烏雲密布。

憋了半晌,還是沒憋住,“從沒有人送過我衣裳。”

他老人家幽怨極大。

雲吞眨了眨眼,“倒是有個人很喜歡送我衣裳。”

蒼歧一句話沒讨來衣裳,反而又遭了一雷,正面醋了反面醋,索性心如死灰,抿唇不說話了。

兩人相對而坐,待了好一會兒,忽聽外面呼呼啦啦一群人朝街東頭跑去,雲吞走到門口朝外看了看,只見不遠處的空地上人頭聳動,看熱鬧似的裏三層外三層圍了起來,鑼鼓歡慶,一聽便是有喜事。

雲吞向鋪子裏的夥計打聽,夥計朝那頭望着,看模樣也是想瞧一瞧熱鬧。

夥計道,“青天衙門的李捕頭今日成親,正發喜糖呢,小公子不去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将來好讨媳婦。”

他說着呸了一聲,說,“就公子這模樣,哪裏需得讨喜,再過個兩三年,怕是家裏門欄都要被媒婆踩壞了。”

雲吞生的唇紅齒白,縱然面容還未完全展開,但少年清雉,猶可見日後該是多麽一副風流俊美的美少年,尤其是他一笑起來,兩枚酒窩能甜到人心裏,聽這夥計一言,他不好意思的撓撓下巴,回頭看了蒼歧一眼,朝街頭東邊跑去。

要吃糖。

蒼歧立刻跟了上去,對那夥計有些惱,娶媳婦有什麽好看,媳婦有小蝸牛好看嗎。

他剛拉住雲吞,瞳孔忽的被一道白光照了下,那雙黑眸盯着擠來擠去争搶喜糖的人群,若有所思。

“嗯?”

蒼歧搖頭,沒說什麽,只是将雲吞更加周密的護進懷裏,耳邊是哄鬧不斷的鼎沸人聲,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老少爺們嬸嬸婆婆,不大适應的局促着臉跟着擠來擠去。

李府門口站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聽人說正是那位捕頭他爹,李老爺手下放了個紅豔豔的大麻袋,裝了滿滿當當的喜糖,一聲鑼下,朝外面大把大把撒起來。

雲吞對這種熱鬧頗為熟悉,三鑽五鑽,便拾了一把的喜糖,還有些遺憾的望着滿地的糖塊,手拿不下了。

蒼歧跟着擠了會兒,擠出門道來,并起手指,放出幾道銀絲,作弊似在地上掃過一圈,等雲吞再扭過頭時,便被一兜子喜糖砸了滿懷,幾根銀絲正偷偷摸摸扯李老爺裝糖的大麻袋。

雲吞,“……”

他用前襟兜起來,紅紙包的糖塊在陽光下喜氣洋洋,映着雲吞的連也跟着紅了一片,他剛想要道謝,一道白光照上他的臉,刀背在陽光下發出森然的冷光。

“小心!”蒼歧猛地将雲吞摟進懷裏,擡手擋住那把刀。

劍身瞬間沖開人群,驚起尖叫和哭喊聲,長刀又狠又準,貼着雲吞的衣裳劃過,直直刺向那位正和銀絲拽麻袋的李老爺。

“快阻止他!”雲吞聲音還沒落下,原本不欲多管閑事的蒼歧手指微動,正和李老爺拔河的銀絲倏地放開袋子,瞬間纏上鋒利的刀尖,将那把刀在離李老爺身前半寸之處停了下來。

握刀的人一身布衫,是個青年,神情桀骜,眯起眼,用力抽刀不得,一腳踹了過去,不過沒踹上,便被府中跑出來的新郎官給扣住了腳背,狠狠一扯,将那青年拽彎了腰,新郎擡膝頂在他胸口,将那青年逼出了一口血。

蒼歧站在人群外将雲吞護在懷裏,摸摸他的臉,吓住了嗎?

雲吞搖頭,兜着喜糖往布匹鋪子裏走,剛走一步,就聽皮肉噗的一聲被刺穿的聲音。

“別看,有血。”

雲吞低聲說,“我是大夫,不能見人死。”他墊腳朝裏面望了眼,只見持刀的青年胸口正插着自己的那把刀,傷口汩汩直流血,他神情大恸,凄厲道,“李肅,你也會這麽對我。”

被稱作李肅的捕頭雙手微顫,身上大紅的袍子被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額頭繃出幾道青筋,“你要殺的是我爹!方懷,他是我爹!”

“那我是誰?”方懷輕聲問,唇角的血竟比新郎的袍子還要豔麗,眉間含着抹不去的溫柔和難解的恨意。

挂了紅綢的院子裏新婚的姑娘跑了出來,她一把環住李肅的手臂,受了驚吓般小聲叫道,相公。

地上的方懷微微一震,厲色的眸子頃刻黯淡了下來,他沒得到想要的回答,捂着胸口吐出大口的鮮血,“……我跟了你快十年,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說罷方懷撐着身子站起來,拔掉胸口的刀,血粼粼的丢在李肅眼前,他先是垂着頭,繼而嗤嗤大笑起來,笑的眼裏沁出了淚,眸中帶着粘稠的疼和怨,聲音卻是柔了下來,“肅哥,你記着,你大喜之日便是我方懷的忌日。”

李肅睜大眼睛,胸口劇震,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老爺從地上爬起來,朝地上的血泊啜了一口吐沫,顫巍巍道,“滾出我家。”

方懷閉了閉眼,點頭,捂着胸口,淌出一路的鮮血,狼狽撞開人群,逃一般消失在了一條昏暗的胡同裏。

地上的血像一道蜿蜒的血蛇,看得人心驚膽顫。

雲吞将喜糖丢給蒼歧,“我去追他~,那人會死的~”

蒼歧将喜糖又丢給銀絲,也緊跟了過去。

被丢下的銀絲在空中浮了片刻,将自己纏成了死結,像是十分糾結,而後銀絲把喜糖一股腦丢進李老爺的麻袋裏,貼着牆角,趁人不備,溜着牆根将一大麻袋喜糖生拉硬扯偷走了。

雲吞好容易追上那人時,名叫方懷的青年已經倒在陰暗的角落裏失血過多,昏迷不醒了,他蹲下摸住那人的脈,迅速在他穴道上敲了幾下,止住他的血,伸手朝虛空摸了摸,沒摸出來,只好倏地化成小蝸牛,從殼裏叼出來自己的小藥包,又化了回來。

蒼歧見他這一套動作極為敏捷,但仍舊頗為麻煩,心裏想着等了有空定然要教一教他用決。

雲吞不愧是天生的岐黃之才,他臨危不亂,神情專注,切脈止血,上藥包紮,須臾的工夫便将方懷胸口的血止住了,包紮在傷口的紗布纏法簡單,但已經基本能保住性命。

他做完這些,額頭連一絲潮濕都未有,氣也不喘站起來朝四周看了眼,看見正蹲在地上幫他收拾小藥包的帝君大人,想了想,毫無征兆的伸手,将那頭墨紫如瀑的頭發拽了一根下來。

蒼歧只覺得頭皮一麻,無辜的仰頭看他。

雲吞捏着那根頭發,“能~用~嗎?”

先拽後問,真有誠意。

蒼歧威嚴沉靜的哦了下,就着雲吞的手,朝那根頭發吹了口氣。

手裏墨紫色的發化成了一根極細的菌絲,雲吞滿意的掐住重傷的人下颌,将菌絲塞了進去。

他做完這些,比剛才更是滿意,欣賞了片刻方懷胸口的紗布,說道,“剛剛只是可能死不了~,現在是絕對死不了~”

蒼歧,“……”

哦,拿他當藥引了,大膽的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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