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樓有人煮夜宵,經典紅燒牛肉面,讓我想起小時候坐綠皮火車的場景。
我給周槐發了條信息,大約十分鐘,四樓某個窗戶探出張俊臉,我學流氓調戲小姑娘沖他吹段不成調的口哨,他噗嗤笑出聲,幼稚地向我回個不成形的愛心。
我比口型:“快下來——”然後,我聽到帶着醉意的沙啞男音嚷嚷周槐,問他趴在窗邊幹什麽。
我迅速躲到樹後,露出一只眼睛觀測形勢。
沒過多久周槐提兩袋垃圾出門,一層層聲控燈亮起又熄滅,他丢掉垃圾快速走到樹邊,做賊似的彎腰把我抱在懷裏。
“你怎麽來了?”他應該剛洗過澡,薄荷味的頭發還是濕潤的,我揉揉他的頭發,說我來看個小變态跟蹤狂。
“你知道了……”周槐立刻反應過來,耷拉的眼角顯得莫名窘迫,“我跟你不一個年級,說不上話。”
我捧起他的臉親上去:“放假這麽多天,想我沒?”他點點頭,當然想。
我輕拍他後背:“趕緊回去吧,不然你爸着急。”
他塞給我一把鑰匙,讓我去右手邊第四間地下室等,他回去編個理由糊弄他爸。
理由是:競賽隊同學來請教問題。
我在舊沙發上笑得打滾,大哥您能不能換個借口,要我估計得起一萬個疑心。
他捉住我的腳踝往腰側扯,欺身向前:“我爸還真吃這套。”
“啧,我都成年了,還陪你偷偷摸摸早戀。”
“沒關系,下一年我陪你坦坦蕩蕩明戀。”
天花板縫隙發黴了,像粘連一層黑綠色的苔藓,月亮從雲翳中破土而出,沖淡彌漫在空氣中昏暗的橘紅,燈光時斷時續頻閃,我講了一個鬼故事,他報複似的親我十幾次。
“我給你再講個背靠背……”
“噓,乖點兒,不準講。”
我發現周槐很膽小,聽到紅衣小女孩會微微顫抖,風吹草動都會吓得心跳加速,盡管這樣,他還敢在站在主席臺上對我笑,在教室裏接吻,在閣樓寫下我們的名字。
他真的太聰明了,明明是他先喜歡我,卻成了我開始貪杯的欲望。
“哎,你是不是穩上清華?”周槐皺了皺眉,去年清華理科提檔線685,加上競賽挺充裕的,他一頓,你幹嘛最近總問這些。
靠,我考不上還不能随便問問啊,小小年紀疑心太重。
“王藝現在對這些很上心,我受他影響。”
我心虛地瞥他一眼,手腕被握得更緊了。
王藝是文科又是編導生,跟理科有屁關系,我想錘死自己,編謊話都不順溜。
“你最好打消壞心思。”
指尖充滿警告意味地從額頭滑落到唇邊,我被他壓得肩膀發麻,心煩意亂地罵去你媽,我一不到四百分的差生能有屁壞心思。
“無論我考去哪兒,你都不能離開我。”
“我操,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有點惱火,用力扳過他的小臂翻身,騎在腿根死死按住掙紮的雙手,他不僅膽小,還敏感多疑,平日裏風光霁月全都是假的。
他把我的鎖骨咬出血,像醜陋的失誤紋身,我疼得使勁推了一把,他不死心,捏着我的下颌作勢要咬。
“你他媽發什麽神經!”我擡手扇了他一耳光,力氣使大了,清脆的聲音在室內反複回蕩,我們怔愣地對視,他的神情茫然又痛苦,戰戰兢兢往我懷裏蹭,他說他錯了,不該讓我疼。
從前總是他在安慰我,所以理所當然被認為不可能流淚,我慌亂無措地抹掉第一滴淚水,指尖從溫熱到徹底冰涼,我沒能力思考,于是第一滴眼淚就成了罪魁禍首。
“嘶……”我不小心壓到身下的左臂,他疼得倒抽涼氣,我問這裏怎麽了,他不回答。
我威脅他,不說我就走了。
他怕我走,惶恐地扯開睡衣給我看。
黑紫的捶打痕跡和散落的煙頭燙傷。
“……疼麽?”
“不疼。”
他絕對在撒謊。
或許我不該問,或許他需要我去問,周槐口是心非地說不疼,卻哭得喘不過氣,我把他抱進懷裏,逼他把積壓的委屈淌幹淨。
“最近校領導又找我了,學校很多年沒出過市狀元,他們要我争競賽第一,又要我金榜題名,卻不允許我累。”
他還問我,如果他是個笨小孩兒,爸爸會不會也不想要他。
“你是個笨小孩兒,我要你。”
別人總誇周槐強大,我卻覺得他脆弱,他像綴滿珍珠與鑽石的錦繡叢,扒開才知傷痕累累,可卻由于萬衆矚目,所有人順理成章認為生活對他不殘酷。
我不想再讓他背負榮譽,我怕他一次次崩潰,誰都不該成為學校沽名釣譽的工具,不該承載上一輩無止境的執念,他應該被我藏在棉花或雲朵裏。
我摸着懷中柔軟的頭發,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他們都是王八蛋,乖,別難受。”
“我只剩你了……你會離開我嗎?”我想了想:“我不會比你早一步離開。”
他窩在我懷裏抽泣,哭累了才淺淺點頭,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大泛紅的雙眼小聲乞求:“我不是偏執型人格障礙,對不起,你……你別害怕。”
“我不怕。”
“真的嗎?”
“差不多得了,要怕早怕了,再唧唧歪歪就揍你。”
他冷靜後我們走出地下室在花壇邊找到澆花的水管,我摸了一下,觸電似的收回手,太他媽涼了,不過這對于周槐剛好能快速消腫,他拿紙巾沾水敷到眼皮上,微微揚起頭,平時我看到他仰頭總覺得他傲慢讨厭,如今只覺得矜貴易碎,我把手圍在他脖子兩側,害怕玻璃藝術品出現裂痕。
他那麽喜歡我,敏感、多疑、患得患失,總以為我不夠愛他,可能會走。
其實我比他更慌張,我想解釋,但不知道如何證明。
我只知道,周槐不要我疼,于是我不願他難過,如果誰都不能愛惜他,我就站在他身邊遮風擋雨,這樣一來,哪怕別人都擡起頭仰望他,因為有我的溺愛,他也不會覺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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