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逃婚
顧白棠從雲洲回來,剛一踏上玉屏的碼頭,就聽到街頭百姓的歡呼鼓舞、胡言亂語。
“聽說了嗎?姜家二少爺要跟顧家二少爺成親了!就在今天,喜酒都擺上了!嚯!”
“走走走!趕緊去!”
“這麽快!昨晚上不還說初十嗎?今天才初四呢!”
“今天是定親酒,姜家那些弟子今天早上挨家挨戶通知的!每個人都的去!”
“那肯定的呀!姜家為咱們玉屏做了多少好事啊!二少爺的定親酒咱們一定得去喝!”
“诶?那顧家二公子回來了嗎?不是回西城去了嗎?”
“回來了,休假。今兒個應該從雲洲回來,咦,說不定這會子就該到了呢!”
說話間幾個賣魚的都朝碼頭看來,顧白棠雖然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但是下意識的已經一個隐身決混進人群走開了。
回家的路上,更是越聽越心驚。走到家門口,看見整條街上都挂滿了大喜紅綢時,顧白棠冷凝的面容終于繃不住了。
這姜夙興打個妖怪把自己腦子打傻了他還能理解 ,自己爹媽怎麽也跟着瞎胡鬧?
顧白棠心中實在不解,也不相信自己爹媽這麽不明事理,遂推開門進去打算找爹媽問個清楚。
一刻鐘後他心中十分後悔。
“白棠,你聽我說,你跟夙興也算是青梅竹馬,你倆的确也曾經指腹為婚。”此刻顧夫人站在面前,一臉嚴肅正經。
顧白棠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任由顧五妹給他換上大紅喜服,眉頭擰的像疙瘩。
為何顧二哥的臉色黑的像鍋底?任誰忽然被自己老娘用捆仙索捆着去成親,都不會有好臉色的。
“姜氏是玉屏地界的名門世家,雖然近百年來凋敝了些,但根基猶在,配我秋氏一門,倒也勉強。”顧大娘語重心長,面色凝重,“最重要的是,為了守護玉屏,紫靈夫婦已經去了,姜家百年難得一遇的修仙奇才姜晝眠也傻了。我與紫靈同是來自蓬萊,又曾與姜師兄拜在同一門下,我曾在他夫婦二人面前立誓,會盡我的一切去幫助姜氏一門重振……”
“若真要重振姜氏,就不該讓他與一個男子成婚!”
一直冷着臉生悶氣的顧白棠終于忍不住出口,黑菩提一般的眼睛不滿地瞪着母親,“姜夙興年紀小不懂事,您怎麽也跟着瞎胡鬧?”
顧大娘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你放心,咱家好歹跟青龍神沾親帶故呢,只要你二人真心在一起,子嗣不成問題。莫說姜家,顧家也是不愁的。”
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種話,顧白棠簡直不敢相信。憋了半天,道,“可我不願意啊!”
“沒關系,等你們成了親,洞了房,自然就願意了。”顧大娘忽然眉梢眼角都充滿了羞澀和甜蜜,柔聲道:“當年你爹也是這樣過來的。”
顧白棠這回徹底氣的說不出任何話來了。但這并不代表他會妥協于這場荒誕的親事,他的內心已經堅定了決心,這捆仙索總不能捆着他去拜堂成親吧!
顧白棠這邊正在整合破碎的三觀體驗人生的荒誕背叛痛苦無情,另外一邊,姜夙興穿着修剪合身的水紅喜服,烏黑長發随意用一根紅色綢帶綁成一個馬尾,腰間束着寬大的金色錦繡腰帶,整個人神采飛揚,玉樹臨風。
“感謝諸位父老鄉親的莅臨,今天的定親宴大家都到場了,請大家做個見證,我和顧二哥的親事就這麽定下了。初十那天,還請各位鄉裏鄉親的捧個場面,姜某在此謝過了。”
“姜二公子放心,我們一定到場!”有人喊道。
“诶!什麽二公子,如今該喊一聲姜家主了!”席間立即有人大聲糾正道。
“對對對!恭喜姜家主!”其他人立刻附和。
“年少有為當家主,洞房花燭迎顧郎。恭喜姜家主,雙喜臨門啊!”
這話說的極妙,正合姜夙興的心意。他肆然一笑,眉梢眼角都是得意。
“還得加一條,英勇擊退海蟒妖,忠魂義骨守玉屏!這是四喜臨門!”
“說得好!姜氏為了我們玉屏盡心盡力,姜家主成親那天,我們全家人都一定到場!”
賀喜之聲此起彼伏,姜夙興笑的也更加肆意潇灑,端起酒杯與鄉紳好友推杯換盞。
姜氏一門是玉屏地界唯一的仙門正府,守一方百姓,保一方水土。千百年來恪盡職守,可以說姜家的每一位家主,最後都是為了守衛玉屏而亡。哪怕上一世,姜夙興最後的滅亡也是與保衛玉屏息息相關。所以這些贊美之詞,姜夙興受的當之無愧。
從初四訂婚,到初十正式婚禮之間的這些日子,姜夙興一直沒有去見顧白棠一面。一來有規定,新人正式成婚前的這幾日不能見面;而來他也實在沒時間。姜家主成婚是大事,姜夙興忙的很,打掃宗祠,請示祖宗,布置婚房,策劃婚禮,邀請賓客,接待遠道而來的修真界貴客……
初九這天晚上,姜夙興百忙之中來到顧家,把正在顧家房檐上貼囍字的顧五妹叫到一旁,打聽情況。
“怎麽樣了?”姜夙興刻意壓低了聲音。
顧五妹一拍胸脯,嗓門頗大,“沒問題!”
姜夙興皺起眉頭看了看被顧五妹聲音吸引過來的布置婚房的其他人,小聲道,“我是問你哥。”
顧五妹也悄聲道:“哦!娘讓我跟你說讓你放心,綁的好好的!”
“還綁着呢……”姜夙興心中起了些不安。他倒是沒想到顧白棠性子這麽烈,已經綁了六天了,顧大娘顧大叔嘴皮子都磨破了,他愣是閉着眼睛不發一言以示抗議。
前一世裏,顧白棠一直待他不似兄弟勝過兄弟,兩人關系一度暧昧不清,只不過那時姜夙興的心思都在揚名立萬光宗耀祖上,顧白棠後來大概也被他傷透了心,從此一心修仙。姜夙興一直有把握,若是那個時候他能夠多放幾分心在顧白棠身上,說不定人早就到手了,也沒後來那麽多事兒。
然而眼下這個時機,顧白棠與他從七歲就分開,十三年未見,兩人之間的感情并不算得深厚。這剛一回來,他就逼着顧白棠跟他成親,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呢?
的确有點說不過去。
可是姜夙興眼下已經沒有這個時間來想這些了。婚禮已經準備好了,現在萬事俱備,就等最後一步了。哪怕此刻顧白棠受點委屈,日後好好補償他也就是了。
這般想着的姜夙興又回到姜家大宅裏,心裏既忐忑又甜蜜地籌備明天的婚禮。即使是子夜時躺在床上,他心裏想的也是他以後要如何跟顧白棠過好小日子。
西城就不必去了,反正他現在重生了一次,已經有了重振姜家的經驗,不必再去西城學習。成親以後,他要重新把姜家的學堂開起來,招收弟子,廣納門人,培養保衛玉屏的人才……
他做着這般美夢,夢裏他和顧白棠有了一兒一女。兒子像姜夙興,頑皮,愛笑,嚣張,不可一世;女兒像顧白棠,一張俊俏小臉時常冷冰冰的,一逗她就臉憋的通紅,也不笑,就憋着生悶氣。姜夙興那個樂啊,輕輕捏着她的小臉,笑眯眯地問:“囡囡啊,你怎麽跟你爹一模一樣啊……”
姜夙興被一陣‘呵呵’的笑聲給吵醒了,醒了之後才發覺那是他自己的笑聲。
屋裏還是昏暗的,糊着大紅喜字的窗戶外,房檐下大紅燈籠透出暗淡的紅光透進來,恍然一看,就像他前世滅亡時封神臺下沖天而起的那一簇大火。
這情形吓的姜夙興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床頭坐了一會兒,确認自己仍還活着之後,心境慢慢平複。
卻是怎麽也不能再睡着了。
披了一件淺紫色的袍子,姜夙興信步出了門。雖說已經過了春節,但是夜晚的寒氣依舊是沒有減低。姜夙興如今大病初愈,又沒有了前世修仙的底子,自然感覺到冷意徹骨。
不過他看了一眼這滿院大紅綢子和囍字,心裏的寒意又漸漸被這滿足和幸福驅散。再過幾個時辰,他和顧白棠就要成親了。
姜夙興長舒了一口氣,唇角慢慢牽扯出一抹笑容,逐漸溢滿眉梢眼角。
斜後方的昏暗角落裏,傳來一聲輕微地踩在落葉上的聲音。
姜夙興斜眼看過去,就撞見一雙深如幽潭的瞳孔,只一瞬間就跑開了,猶如子夜裏轉瞬即逝的貓,神秘而鬼魅。
姜夙興心中一驚,在人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率先追了上去。姜家和顧家是鄰居,兩個人的房子,幾乎是牆挨着牆。他倒沒料到,顧白棠會在這個時候,從這個地方逃走。
追到大街上,姜夙興如今的體力哪裏比得過修仙十三年的顧白棠,眼看着那一抹白影已經飛奔到街角的盡頭,轉眼就要消失。姜夙興停在原地,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了一聲:
“顧白棠!!!——”
「我此去雪栾閉關,說不準你我二人再見面時已是二三十年,若到那時我未認出你,你便大喊我一聲,我就知道你是夙興了。」
淩冽的寒風中,姜夙興閉着眼睛猛然想起了當年顧白棠曾經對他說過的這句話。那個時候姜夙興還難得的紅了眼眶,心裏感念顧白棠對他的情誼。
可是這個時候,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他這一聲喊出後,待他再睜開眼時,顧白棠是否還會留在原地。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姜夙興最後睜開眼睛,睫毛有些濕噠噠的,黏在一起。
街角的盡頭,只是一片漆黑。
姜夙興突然哇的一聲哭了,這是他兩世為人以來,活到三十多歲的頭一遭。
蹲在黑夜狂風裏,嚎啕大哭,沒有形象,沒有預謀,沒有算計。
顧白棠本來已經走到碼頭了,并且連船都喊好了,錢都付了。可是他鬼使神差地,竟然又返回身跑了回來。但是他并沒有現身。
他藏在黑夜裏,像一只渾身雪白的貓,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裏,只露出一雙深沉而又清透的眼睛觀察着夜色裏的一切,無人察覺。
姜夙興哭了一會兒,又開始笑。他哭的是他不懂得珍惜,上一世大好時光卻錯失顧白棠。他笑的是他如今重生,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光讓他去追回顧白棠。
“顧白棠!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來!”姜夙興忽然指着月亮大喊了一聲。
隐匿在夜色裏的顧白棠差點氣息不穩暴露了位置,在姜夙興露出詭異地笑容之前他趕緊轉身跑了。
第一卷 西城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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