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幻象,幻想

封神臺一直是修真界流傳的一處非常神秘的境地,據說能夠從修真界通往靈界的一條捷徑,若能登上,直接省了至少五千年的修煉。但許多人終其一生也難見封神臺一面,更別說登上封神臺。是以雖然有不少元嬰修為以上的修士聲稱曾見過封神臺,但是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那僅僅只是一個傳說。

姜夙興原先也是不信這個傳說的,直到他在一個因緣巧合之下,親自見到了封神臺。那時的姜夙興修為不過剛剛金丹中期,他做了一系列的準備,調查資料、拜訪高人,想要确保萬無一失,誰知最後一失萬無。

師父明正曾多次寫信勸告他,以他的資歷修為,不足以登封神臺。可是姜夙興那時為了那平頭海的裏海蟒妖,也因為前世一心一意揚名立萬,早已被這一切沖昏了頭腦。

當他被封神臺下沖天而起的地獄火焰燒成灰燼的時候,他先是不敢相信、接着再是懷疑、害怕、最後接受。他當時其實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登封神臺的,真的死了時,心裏卻是百般不甘。

不怨天,不怨地,不怨旁人,只怨自己。怨自己醉心名利、走火入魔、妄圖以捷徑取勝;怨自己辜負佳人、不懂珍惜、錯失眼前人。

耳邊充斥着火山噴發、狂風呼嘯的聲音。被這聲音驚醒,縱眼一看,腳下早已是烏雲密布,火焰缭繞,飛沙走礫——

他們已經走到封神臺的中間。姜夙興的意識開始模糊,他只憑着最後殘存的意識,讓雙眼聚焦在前方人白色的背脊上。

“差不多了,在往上走,就是七重天了。那裏還不再準許範圍,尚且不能踏足。”顧白棠轉過身來說道,“我們回去吧。”

姜夙興點了點頭,轉身時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往下栽去——

“姜夙興!”

眼看着他栽下封神臺,顧白棠只來得及大喊了一聲,整個人已經先飛奔下去。混亂中他扯着了一截衣袖,便拼盡全力抓住那人的手臂,将他整個人環繞進懷裏。只知道護着姜夙興的腦袋和身子,就顧不得自己這邊。頭顱吭吭吭砸在石階上一路滾下去,顧白棠被砸的天旋地轉,腦袋發蒙,竟砸出天外幻象來。

「我不想成仙,男兒志在四方,怎能立志于此玄學。眼下中原混戰,群雄逐鹿,正是大展抱負的好時機!」

「呵,可惜啊,我是姜家的家主,是玉鼎宮的大弟子。哎,成日裏都要在這飛禽絕跡的千柱峰上修煉修煉修煉……」

「诶你說這種長年累月的修煉真的能成仙嗎?你看浣紗河裏的那些弟子,都是自小被送到西城學習修仙的,可是學到二三十歲,連個築基期都破不了。一晃眼又四五十歲、五六十歲,雖然西城可以為他們養老,可是人活一世,大好年華,都被浪費在了虛無缥缈的修仙上,想想都覺得憋屈可笑!」

「你若是去雪栾,就去吧。我打算過兩年就回玉屏去了,把我們家學堂開起來。嘻嘻,我在玉屏做個土皇帝,娶個媳婦,生一群娃娃,享受人間好時光!說不定等你出關回來,我都是個老頭子了!那時你肯定認不得我!」

天地變色混沌中,有一個清脆的少年一直在顧白棠的腦海裏說話。不知為何,顧白棠只覺得心裏一陣陣鈍痛,無法呼吸。他感覺有一股沉悶之氣在內心裏洶湧,不甘、憤怒、傷心、絕望,這股氣在他頭腦裏上蹿下跳,憋的他幾乎要窒息而亡、爆裂而死。

可是眼前卻出現一張嬉笑言言的臉,臉頰上兩道淡淡的酒窩,一雙眼睛笑起來時會說話,讓人即便是有滿腔怒火,也不忍心朝他發洩。那人張嘴喊了一聲「白棠哥」,一向驕縱狂妄的小臉上又仿佛出現了幾分撒嬌和哀怨:「你出關來,肯定依舊是一個年輕俊朗的帥小夥,我到那時必定是年老色衰、滿臉褶子,你要是認不得我怎麽辦啊?」

顧白棠只覺心中的無邊澀痛都在這一聲「白棠哥」裏化作了漫天的無奈和寵溺,他控制着自己擡起來想要輕撫那人頭發的手,最後卻只敢落到那人的肩膀上,為他拂去一朵淡雅的梨花。

他聽到自己苦澀的聲音,又帶着幾分笑意,「若到那時我未認出你,你便大喊我一聲,我就知道你是……」

你是……你是誰?顧白棠記不得了,腦子裏的那些幻象像來時那般突兀,消失的也很快。

身邊似乎有很多人,有人在輕輕拍打他的面頰,有人在探他的呼吸,有人将他擡起來,擡到空氣流通的地方。

周圍似乎有很多人,有些亂。他聽到執法宮霍師伯的怒吼聲,說什麽到底是誰出的鬼主意讓登封神臺的,封神臺根本還沒有完全建成,不能亂上,更何況還是修為幾乎為零的新人弟子。

又聽到明正掌教在解釋:“這事我疏忽大意了,沒有提前去做調查。這事不要追究其他人了,是我的責任。快把人送去司務院,檢查一下。”

師父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但是顧白棠能感覺到,師父一直緊緊抓着他的手,為他輸送內力。

這些關心他的人都圍繞在他身邊,但不知為何,顧白棠的心卻跳的非常不安。

這股不安太過強烈,直接讓原本昏昏欲睡渾身疲累的顧白棠用盡渾身的氣力,幾乎兇惡地瞪開了雙眼。

“嘿呀!吓死我了!”一個正準備擡他頭的執法宮弟子大叫了一聲,然後喊:“顧師兄醒了!”

旁邊的人趕緊一擁而上,場面很混亂,師父抓着他的手,查看他的情況。

顧白棠這一睜開眼睛,先是左眼一股淚水沖出眼眶,洶湧異常,緊接着右眼也跟着落淚,瞬間就滿臉淚。他看了一眼四周圍着他的人群,恍然如夢般問了一聲:“姜夙興呢?”

四周奇怪的靜谧了一會兒,人們似乎沒想到這位平日裏肅穆凜冽的執法宮大弟子突然這般模樣,簡直如受盡苦楚的地獄惡鬼、凄厲又絕望、聲嘶力竭的慘叫之後、緊緊抓着唯一的逃生希望 。

“白棠啊,夙興被他哥哥帶去禦宿長老那裏醫治了。”這時掌教明正湊過來笑着安慰道:“夙興他沒什麽大礙,就是修為低一些,受不住封神臺上的戾氣,不過有珊瑚紅和你的保護,他就是睡一會兒就好了。倒是你,看看,手都磕壞了,臉也磨破皮了,腦子也……咳咳,你好好聽你師父的話,檢查檢查啊。”

聽了明正的話,顧白棠又木楞楞地坐了一會兒,他雙目癡呆,将周圍人的每一張臉都看了一個遍。仿佛夢游一般,這才慢慢醒來。眼神逐漸清明,他眨了一下眼,發現自己滿眼淚水,也很是詫異。

“我……這是怎麽了?”顧白棠喃喃地問了一句,轉過頭去看他師父邬叢蓮。

邬叢蓮臉色有些不太好,但此時也只是勉強笑了一下,指揮弟子将顧白棠帶回了執法宮。

雲鼎宗門的這一次事故,就此落幕。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在西城并沒有激起多大的波浪,并沒有什麽謠言和傳說。

新生特訓後,姜夙興終于能敞開了休息幾日。掌教明正給他放了七天假,姜夙興就在床上躺了四天。倒不是他受了多重的傷,只是身上實在乏力。

他現在住的這處玉鼎宮的寝室因地勢緣故常年陰冷,大夏天的倒也涼快,六七月份蓋一床薄被,他推開窗戶讓院子裏的陽光照進來,溫度倒也剛剛好。

他看到傅遠鳴從拱門處走進來,這幾天他好不容易能好好休息一下,傅遠鳴卻天天來找他聊天,還老打聽一些他跟顧白棠的事情。姜夙興不厭其煩,今日見他又來,頓感疲憊,于是便将頭埋進枕頭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瞧,我就說他肯定還在睡着呢吧。小師弟,起床啦,有人來看你啦!”傅遠鳴的聲音先人一步進了房間,聽起來像是還有旁人。

自己來就算了吧,還要帶其他師兄來看他笑話。姜夙興覺得更煩,索性埋在被褥裏裝死。

聽着聲音,傅遠鳴像是去倒了茶,一邊倒茶,一邊還要嘀咕姜夙興這幾日是如何如何放肆,除了如廁絕不下床,連飯都需要人端過來哄着他吃他才吃。

随他說去吧,反正真實情況也差不多,姜夙興難得被人說懶,但近來也着實乏了。

“……哎,我們這位小師弟啊,不哭不鬧不上吊,只要往床上一賴,撒嬌的喊一聲師父,師父就拿他沒辦法了。我看他平時最怕你,顧師兄,你可說說他吧。這樣成天躺在床上可不像話啊……”

姜夙興一個滾兒翻起來,果然看見中廳裏椅子上筆直地坐着一個正襟危坐的背影。

“的确不像話。”顧白棠接過傅遠鳴遞來的茶,道了謝,就生疏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站起身來,“既然掌教有令,那我去試試。”

姜夙興趕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床上爬起來穿好了衣服鞋襪,心裏一邊想他不就偶爾放縱一下自己睡個懶覺嘛,我的老天爺爺,師父竟然下令讓顧白棠過來喊他起床!

眼看着顧白棠轉過身要走進內堂來,姜夙興着急從床上蹦下來,腳落地的時候竟然把腰給閃了,整個人直接面朝下撲在地上。

“诶喲喂!”傅遠鳴叫起來,然後就哈哈大笑:“果然顧師兄就是好使,這還沒進來呢,自己就爬起來了!”

姜夙興悶着聲音從地上爬起來,他頭發還沒來及束,只昨天半夜起來洗了澡,倒是幹幹淨淨,烏黑柔順地垂在身後。映着身後陽光,雪白衣衫,香肩半裸,別有一番風情。

“還不快把衣服穿好,像個什麽樣子。”顧白棠皺着眉,一臉不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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