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陌生,熟悉
青煙盤瘴,雲霧缭繞。
姜夙興小心翼翼,腳下踩着落葉與松茸,聽到前方有細細的人語。
隔着雲霧,隔着山巒,聽不真切。
他心中無端煩憂焦慮,卻不知為何。只能急速地行走着,往着不知哪一個方向。
“……根據《全界修真雙修法》,顧氏白棠,李氏青衣,你二人可願在今日結為雙修道侶,從此陪伴于對方,忠誠于對方,不離不棄?”姜夙興聽到有人這樣宣布着,他心中一墜,加快了步伐。
“我願意。”一個年輕的男子這般說道,聲音帶着笑,帶着俏,嗓音十分動人。姜夙興睜大了眼睛,依稀是一個容貌俊秀的男子。
他再看向另外一邊,顧白棠立在那男子身側,一身紅衣,背上還負着一柄劍。
“……”顧白棠擡起頭來,眼睛四處望了望。姜夙興走到他面前,一直大聲的喊他,可是顧白棠并不能聽到。姜夙興伸手去想要去觸摸,卻發現他的雙手徑直穿過顧白棠的肩膀。
“我……”顧白棠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于是低下頭來,凝視着地上的一朵枯萎的薔薇,“……願意。”
“我宣布,你二人今日正式結為道侶。仙途漫漫,願你二人執子之手,風雨同行……”
“不,你不願意!不行!不行!”眼睜睜看着顧白棠跟一個陌生人拜了堂成了親,姜夙興絕望萬分,他大聲呼喊,聲嘶力竭的想要阻止。可是沒有人聽到他的喊聲,也沒人能看見他。
那種無力的絕望,真是讓人心如刀割,萬死不能。
“不!不!……”姜夙興哭起來,嚎啕大哭,仿佛要把心裏的痛苦和無力都發洩出來。
混亂中,有人捉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搖晃。
“夙興!姜夙興!姜夙興!”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喊道。
姜夙興朦胧地睜開眼,只看得一個模糊的人影。但即便如此,他也憑着那一抹熟悉的感覺緊緊抓住這人的手,大聲哭喊道:“顧白棠,你為什麽不等我?你為什麽要跟別人雙修!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只管把心中的痛苦哭出來,也不管這人抱着他說了些什麽。好一會兒他才漸漸聽清:“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跟其他任何人雙修。”
他慢慢睜開眼,才發現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夜色裏華燈初上,院子裏有暈紅的燈籠挂在樹梢。
顧白棠坐在床沿抱着他,在他耳邊一次又一次的輕聲說話。
姜夙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在做夢,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的很,索性就這麽呆呆地坐着,聽着顧白棠難得的溫柔話語。
“……我該拿你怎麽辦。”顧白棠似乎有些累,嘆息了一聲。
姜夙興終于出了聲,“我又把你怎麽了,你做什麽要拿我怎麽辦。”
顧白棠動作一頓,但是沒有推開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都不曉得自己怎麽就對你這般上心了,我現在……都不知該怎麽辦。”
姜夙興輕輕推開他,讓兩人四目相對。昏暗中,顧白棠的黑色眼睛裏有更深沉的迷茫,以及不知所措。
對于顧白棠的這種迷茫,姜夙興能夠理解。畢竟,這一世的顧白棠從七歲就到了西城,如今二十歲,在這期間他從來沒見過姜夙興,也不了解姜夙興是什麽樣的人。突然這一下,姜夙興冒了出來,還要跟他雙修成親,還是以這般熱烈猛烈的攻勢。
理智上顧白棠想要遠離姜夙興,可是情感上,他卻仿佛被下了蠱。無形之中,就墜入其中,無法自拔。連個理由都沒有。
姜夙興扶正顧白棠的肩膀,讓兩人的目光互相對視,不能逃離。
“你喜歡我嗎?”姜夙興問。
顧白棠點點頭,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溫吞如貓,早已不見了往日的兇神惡煞。
“你喜歡我什麽?”
顧白棠想了一會兒,搖頭。
姜夙興一笑,微微偏頭,“你連喜歡我什麽都說不出來,還說喜歡我。”
顧白棠捉住他亂動的手,神情困頓而柔情似水,唇角帶笑,垂着眉眼,“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這人有時候挺讨厭的,明明年輕氣盛,卻要故作深沉,老氣橫秋;狂妄自大,還喜歡自作主張,逼着人做一些人家不情願的事……”
“讓你說喜歡我哪點你竟然開始數落我!”姜夙興甩開顧白棠的手,起身就要往床下走。
卻被顧白棠一把抱住,姜夙興掙紮,四肢亂動,索性被顧白棠強勢地按倒在床上,然後便不容言說地上來堵住喊叫的嘴唇,舌頭蹿進去百般糾纏。
此地當仍是在禦膳房的客舍,不時有弟子走動路過的聲音。姜夙興已經睡了一宿一日,顧白棠也是剛從執法宮趕過來,正說過來看看他醒了沒有,卻碰見姜夙興正在做噩夢,說夢話,喊的全是他的名字。
顧白棠當時就忍不住了,徑直推開門,就想着把這人抱在懷裏,緊緊地抱着,說什麽也不放開。
屋子裏沒有掌燈,昏暗的很,只有外院裏挂着大紅燈籠,透進來一層微弱的紅光,像是給屋子裏籠罩着薄薄的紅紗。
床上糾纏着兩個人影,春意正濃,呼吸急促。姜夙興被吻的發懵,胸腔裏憋着好些氣,卻不敢出出來。就在他覺得自己就要這麽窒息而死的時候,顧白棠終于放開了他。
姜夙興側了側身子,把臉埋在枕頭裏,渾身顫抖。
“怎麽了?”顧白棠去碰他,卻發現他抖的更厲害。姜夙興又不說話,顧白棠便幹脆直接将人又緊緊地抱住。抵在姜夙興耳朵後面說:“你現在後悔可來不及了。”
“誰要後悔了!”姜夙興埋在枕頭裏道,“可你怎麽這般熟練?你平時看不出來啊!”
“這些都是課上要交的。”顧白棠一本正經地說,“當你的伴侶生氣的時候,不要試圖跟他講道理,吻他;如果他還是生氣,那就上了他。”
一本正經的聲音,卻說出的是這般直白的話。
“你!”姜夙興渾身一個激靈,像一條脫水的魚一般想要掙脫出去。
“你不要動。”顧白棠按住他,低笑道:“我還沒那麽禽獸。”
姜夙興便不動了,安靜了一會兒,嘴角慢慢挂起了笑容。
顧白棠埋在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呢喃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我之間并不十分真實,就像做夢一樣。”
“怎麽說?”
“明明我七歲就跟你分開,十三年未見,原本應該很陌生才對,可是我那次回去見你第一面就認出你是姜夙興,就好像我們一開始就沒有分開過,你我之間十分熟悉。當時是這樣的感覺……可是現在,你我這般親密的相擁而眠,我卻感覺一點都不真實,仿佛你曾經離我十分遙遠。我總覺得你既陌生又熟悉,這種感覺真是奇怪……”
姜夙興沒有說話。他當然能明白顧白棠口中的所謂「既陌生又熟悉」是何意,跨越生死,跨越前世今生,便是那一份「熟悉」的來源。
“那你當時為何要逃婚?”兩人沉默了片刻,姜夙興轉過身來問道。
“那種情況下,逃婚才正常吧。”顧白棠看着姜夙興的眼睛,“我倒是很奇怪,你為什麽那般執着于我?”
“你我二人指腹為婚青梅竹馬天作之合曠世奇緣,我不管你今後會遇到誰你都只能喜歡我,愛我寵我,陪我看每一次日出日落,觀每一次潮漲潮跌;你的眼睛只能看我一個人你的唇只能吻我一個人,你的……”姜夙興戳了戳顧白棠的胸前,一臉壞笑:“反正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顧白棠看着他滿嘴胡說了一堆,目光也只是越發溫柔沉醉,并不再追問其他。因為他知道,感情這回事,本來就是沒有什麽道理。就像他說不清為何喜歡姜夙興一樣,姜夙興也道不明為何要執著于他。
他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攬進懷裏,低聲道:“好,都是你的。”
心裏卻是不由得感嘆,情愛這東西真是奇怪。明明他們并沒有認識多久,或者說并沒有相處多久,可是他此刻将他抱在懷裏,心裏卻覺得無比的安心和踏實。
仿佛他生命中缺陷的那一塊,終于被他緊緊擁在懷中。
外院傳來人語與腳步,淺言笑語,人數還不少。姜夙興聽不真切,卻見身旁的顧白棠一下就坐起身來,從床上下去,并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物。
“我舅舅和師父他們過來了。”顧白棠臉上有明顯的慌亂,看的姜夙興無端來氣。但他也不好發作,因為過來的不僅有邬叢蓮,還有其他的長老。
姜夙興沒說話,整理好衣物,從床上坐起來。
“要不我還是先去外面吧。”顧白棠這麽說着的時候,人已經走了出去。外間傳來開門關門的吱呀聲,房間裏只剩下一片令人沉悶的靜谧。
姜夙興坐在這片沉悶裏,只覺這八月間的天氣有些寒冷,他掀開被子這麽一會兒功夫,涼風已經鑽到他的腿上和身上,令他周身發寒發冷。
耳邊聽着院子裏的動靜:顧白棠在跟諸位長老請安問好,霍長老問他在這裏幹什麽,顧白棠說,過來看看,畢竟大家都是出自同一個地方。
禦宿問他,“你倆不是成親了嗎?來看也是正常的,不用害臊。”
秋長老不高興地道:“不過是弟子們間的一些八卦謠言,還請禦宿尊上不要當真。”
禦宿笑了起來,“秋長老,看來你還是不懂啊。你自己好好瞧瞧你的外甥,他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姜家主身上了,成親這事兒原先的确是假的,可很快也就成真的了。”
明正和左長老都笑起來,其他的人不知道動靜。姜夙興只是聽到顧白棠沉默着,始終沒有說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原本的柔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平和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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