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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那些被趕出城的百姓非常可憐, 可看到人群那龐大的數目,想也知道牢獄中若要供養起那麽多人每天需要消耗多少糧食。

“這些人之中有老有少, 有壯年男人,可以幹體力活,”曹瞞不忍道:“若是讓他們下地幹活去種糧草,只要熬過了種植的季節, 等豐收了就能過活下去了啊!”

“荥陽鬧了饑荒,官府裏面沒了存糧, 供養那麽多人顯然是不夠的, ”荀绲說道:“這些人,出去以後唯有啃草皮樹木,進入深山老林之中才能有存活的可能。”

“用過早膳以後我們就出發,”荀绲輕嘆一聲,面對這樣的景象, 便是他這樣經歷了世事的長者都于心不忍, 深感無力,何況是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無論是荀彧,還是曹瞞, 都自小養在富裕的家庭之中,不知人間疾苦,荀彧懂得理論知識,而曹瞞則在大學的磨砺之中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你們記住這樣的場景,”荀绲緩緩說道:“仔細想一想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做官。”

那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哭嚎着被衛兵趕出了城門,聚集在城外跪地求救, 隔着高高的城牆,衛兵們冷眼看着這群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們,一個個如同冰冷的雕塑。他們并非心腸堅硬的人,可若是這時候心懷不忍讓他們進城了,那麽接下去所有的士兵們都将面臨沒有糧食度過冬日的後果!

犧牲一部分人的性命,換取荥陽城守備軍的存活,太守下達決定的時候也是痛心萬分,卻也不得已為之。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荥陽城外,灰蒙蒙的天仿佛要下去雨來,荥陽城內的街道昏暗、凄涼,太陽都被烏雲遮住了身體。

曹瞞跟着荀绲乘上馬車,還未來到城門口,便聽到了空曠的街道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荀绲掀起車簾一角,入眼的竟是上千帶着金戈的衛兵腳步匆匆,神色嚴峻。

他們聽見了外面的嘈雜聲,城外的喊聲越來越響亮,震耳欲聾的巨物落地聲響徹在整個天空,號角吹響,沉重的角聲嗚嗚不斷,天空一聲驚雷,驀然下去了磅礴大雨!

荀绲臉色巨變,當即命車夫:“回驿站!”

曹瞞蹭一下站了起來,撩開窗簾去看,不安的氣息在荥陽城內蔓延,家家戶戶居住在城內的百姓到處奔逃,一群人帶上辎重、包裹、家中女眷,結伴往南門聚集想要逃出城外,又見南門、北門全都緊閉,衛兵聚集鎮守,紛紛逃回家去,緊閉家門。

整個荥陽城就像是被人洗劫過一般,商市中不見絲毫人影,攤位東倒西歪,就連客棧、酒館、商鋪都緊閉着門窗。

他們由十個帶刀壯漢護送着回到了驿站,荀绲下車去尋到驿站的負責人,急切問道:“外頭可是發生了敵襲?荥陽附近沒有胡人聚集,怎會有人叛亂?”

驿站負責人焦頭爛額地安撫留守的官吏,見到荀绲這樣洛陽來地京官,絲毫不敢懈怠,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是附近嵩山中的山匪,聚集成了大規模的暴民來攻城取糧了!他們自稱為嵩山軍,數量竟足有萬人之巨,山裏的樹與草皮養不活他們,那些暴民,全都是冒死來攻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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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前所未有地嚴峻,餓紅了眼地暴民可沒有良知可言,一旦讓他們沖破城門,他們将肆意沖入城中燒殺搶掠,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在場的所有人都将難以幸免。

荀绲意識到這一點,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他詢問負責人:“荥陽城內守軍有多少?”

驿站負責人滿頭大汗:“四千!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各有一千守衛軍,外頭現在在攻城了,已經産生傷亡了啊!”

“帶我去見太守,”荀绲當即喝令,眼神冷凝:“匪患聚集而無斥候來報,城中百姓未能遷徙,這是太守的失職!”

負責人滿頭大汗,一下子被荀绲的冷臉唬住,忙帶他去見了同樣火急火燎的太守。

太守指揮留守的兵将抵禦來自北城外的進攻,急切地喚人快馬加鞭往南門去往臨縣求援軍,荀绲到時,太守該做的也做了,面對黑壓壓聚集來的暴民,他束手無策,只能幹着急。

聽聞洛陽來的京官來見,太守不由苦了臉:城池被圍也就罷了,還要供養洛陽來的大佛,實在倒黴!

他只當是高高在上的京官會來要求出城,已是準備好了勸說之詞,如今四個城門外都可能有土匪埋伏,沒有哪個方向是安全的,他派遣了許多人前去送消息,能夠活着到達臨縣搬救兵的又能有多少呢?

荀绲對太守道:“四千兵對以近萬暴民,勝算極低,我有策計可助太守保下/部分城池,最終能夠保下多少只能聽天由命。”

太守眼睛一亮,忙作洗耳恭聽狀。

荥陽城內的守将最高的是不通武的太守,太守之下有四位千夫長,虛銜封為校尉,全都是只會動手的武人。荀绲這樣懂得兵法的文人,如同及時雨澆灌在荒原上,令太守看到了守城成功的希望。

荀绲對太守娓娓道來:“暴民紀律極差,如今士氣高昂,定是情緒激憤下結伴而來的,他們之中或許有人組織,只要殺死了煽動他們跟來攻城的領頭人,士氣也就散去了,到時候再以軍隊的士氣與武器來威脅,不愁他們不會退走。”

曹瞞豎起耳朵聽,拉了拉荀彧,以口型無聲質疑:可那些暴民足足有上萬人啊!

“敵人人多,城內守軍人少,只能利用守軍守紀律,來攻克敵人的毫無章法,”荀绲指點太守:“可将敵軍分流引入城內,圍殺之!另請太守說動城中百姓,一起抵禦暴民。”

荀绲的計劃十分冒險,他悄然握緊了拳頭,冷靜地說道:“若是城內有武藝過人的将領,定要讓他帶隊來提升軍隊地士氣,一旦守軍士氣潰敗,将功虧一篑,面臨城池淪陷的下場!”

不僅如此,他還要求太守要能說會道,要會煽動百姓們地情緒。

“另外,還請太守說動城內豪族地主,讓他們派出自己家中部曲一同參與荥陽的守城之戰中,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應該明白,況且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城池淪陷,他們也将淪為暴民們搶奪破壞的目标。”

荥陽太守苦着臉,欲哭無淚:“卑,卑職慚愧,于,于作賦一途并不擅長啊!”

他緊張地口舌都要結巴了,哪裏還能去敲鑼打鼓吆喝百姓,甚至游說城中的豪門權貴?

荀绲沉着臉,深深看了一眼什麽都不會的太守,既然太守不行,那麽他只能親自上了。

荥陽太守,又是一個由宦官扶持上來的關系戶!

曹瞞與荀彧紛紛說道:“先生,我來幫你!”

“父親,我也來幫你!”

兩位少年人在這樣危機關頭能夠臨危不亂而思索脫離困境的法子,這令荀绲非常欣慰,情況緊急,他不能猶豫太久,當即便為二人指派了任務,太守府、驿站之中但凡是他能夠指揮的人全部都被他喊過來進行布局。

荀绲對荥陽太守說道:“我很慶幸,你雖不學無術,卻也有自知之明,事到臨頭懂得聽我的話去守城,而不是想法子丢下百姓逃脫出城,此番守城若是成功,我将向洛陽為你表功。”

荥陽太守被說得眼睛一亮,連連保證:“卑職定當唯命是從,盡最大努力守住荥陽!”

曹瞞見此不由皺眉,随即又松開了眉頭,他猜到了荀绲是為了防止太守臨陣脫逃才這樣說,若是這種時候連荥陽太守都逃了,那這座城就真的完蛋了。

他接到了荀绲指派的任務,手持節印前往正在被集中圍攻的北門,尋到守護城池的守将,告訴他所定的計策。

“記住,将計策告訴守将後就立即回來,不要留戀,不要好奇!出門在外,當保護自身安危,我既然答應你父親帶你到颍川,那便一定會将你安全送到,絕不容出現一絲一毫的意外!”荀绲從未如此嚴厲地說過話,曹瞞聽後連連點頭,将他所口述地計謀牢記在心,立刻翻身騎上馬,往北城地敵樓奔馳而去。

荥陽城的敵樓又稱為烽火臺,一個又一個相鄰分布着,為的是抵禦敵襲,傳遞信息。

敵樓之間依靠舉火、狼煙、挂旗、擊鼓、挂燈籠、燃燒柴薪等形勢來傳遞消息。

曹瞞冒雨趕到時,北門最大的敵樓烽火臺上狼煙無法傳遞到天空,守将只能依靠擊鼓來交流,一切與火相關的法子都在惡劣的天氣下失去了作用,人聲嘈雜鼎沸,喊殺聲陣陣,若要找到守将,必須要扯開嗓子奮力怒吼,才能與面前的衛兵勉強交流。

曹瞞怒了,運氣內力,以獅吼般的高亢之聲喝問:“北門守将何在?太守節印在此,速來相見!”

士兵們通過敵樓向外的箭窗不斷地向外射箭,敵樓之下有暗門,可使士兵們出其不意襲擊敵人,敵樓側到邊牆間則有一道卷門,城牆邊牆粗而厚重,其上是階梯供兵卒們巡邏,其下是牆壁,壁上有垛口,裏面有人藏在其中,正在向外射擊弓箭。

如今城牆之上到處都是忙着幹活的士兵,他們冒着大雨,将石頭搬起往下面砸去,暴民們企圖順着粗糙制作而成的雲梯登上城樓,紛紛被石頭砸落、砸死。

即便如此,生存所迫,對城池中富人的恨意令無數暴怒之中的山匪拿着菜刀、鋤頭、農具、掃把前撲後擁地擠了上來,前一個死了,後一個接上,石頭落下再被砸死,之後的人踩着前人的屍體沖上城牆!

“攻下城池,俺們馬上就要有糧草啦!與其餓死,不如戰死,說不定就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呢!沖啊!”

暴民士氣高昂,以慘烈至極的生命代價,換取沖上雲梯的機會。

每當他們沖上城牆,都會被守衛軍以矛、劍、刀等鋒利的兵器殺死。

可暴民數量實在太多了,當第一個暴民殺死了守衛軍,身後人士氣大盛,随之而來的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接二連三地沖上城牆。

北門守将正焦頭爛額之際,聽見響徹在耳邊的呼喚,忙尋聲跑來,曹瞞看見他滿身泥沙水痕,好不狼狽,來不及多想,立刻就将計劃脫口而出。

北門守将驚呼:“什麽?!他奶奶地王八羔子,老子拼死拼活地守城門,他竟然要老子開城放人?!”

北門守将帶來的兩位副将紛紛出聲:“校尉,是計策,那是謀士定的計策!”

“管他謀士定的計策!開個屁城,老子看他是這些暴民派來的卧底,給我将這小子給抓起來!”北門守将哪有那麽多功夫來與曹瞞閑扯,部下們的勸告他也不聽,一心只想将城牆上的暴民全部殺死,守住北門,外頭源源不斷的敵人令他更加暴躁憤怒,指着曹瞞辱罵出聲:“叫老子開城門,不可能!當老子和那王八太守一樣愚蠢自私?王八羔子定是卷了辎重逃難去了,才會讓老子開城門拖住敵人!”

噪雜的聲音蓋不住北城守将的洪亮響聲,曹瞞怒極:“這叫甕中捉鼈!是計策,可助你守城,保存實力,圍殺敵人!”

“甕什麽鼈?老子聽不懂,滾他/媽/的,給老子守住城牆,沒空與你在這邊啰嗦!”

北門守将的不配合令曹瞞着急萬分,若是因他而毀了荀先生的計劃,整個荥陽城都将陷入險境。

他心下急切,城牆上的暴民卻不等他們在這裏啰嗦,早已經沖入了牆上,在上面與守衛軍厮殺,北門守将罵罵咧咧沖上了城牆:“衆将随我誓死守門!”

他拿着大刀沖入了城牆之上,與副将們一同拼殺敵人。

一旦抱石頭的守衛軍拿起兵器與沖入眼前的敵人奮戰,他們就沒了手腳砸石頭,下面立刻湧上了更多的人!

曹瞞掙脫了抓住他的衛兵,眼看守将不聽計劃離去,急于實施計劃之下,他抽出了腰間佩劍斬落衛兵的武器,往最大的那座敵樓沖去。

曹瞞順着基座下門,舉節印喝令兵卒聽從命令放他入內,而後一路順着階梯登上了城牆,他剛來到烽火臺上,眼睜睜看着那負責守城的北門将領被數十人圍殺,頭顱被暴民砍下,抛向空中,血跡揮灑而出,與雨水混合成混亂/交錯的畫面。

守軍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兵卒們悲呼:“校尉!——”

一瞬間,守城軍士氣大減,形勢往不利的一面倒去,暴民們紛紛登上城牆,臉上溢滿了貪婪的喜悅,他們以自殺式襲擊的方式沖來,合力砍向一個又一個守城兵卒,一個人不行那就兩個人,兩個人不行那就五個人圍攻一個人……

暴民們沖上了烽火臺,以嗜血的刀尖砍向曹瞞,他甚至來不及回想那北門守将的死,就不得不立刻擡劍抵擋,反攻刺殺,加入了戰鬥之中!

自六歲習內力與劍法起,至今十四個年頭,曹瞞從未有一天懈怠過,系統說他已經學有所成,算是入了行,曹瞞自己對此沒有概念,如今實戰之下,一人戰十個出擊毫無章法的暴民都可輕松應對。

他陷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加入戰圈的那一刻,竟然意外地如魚得水,他并不畏懼殺人,手起刀落斬落敵人的時候異常冷靜,還能超常發揮,以內力喝令剩餘的百夫長聽從他的指揮!

曹瞞指揮若定,以一人之力愣是殺出了一道缺口,霸道的男子劍法與劍舞不同,那是完全剛猛的路子,大開大合,是他在夢中與男修對練時最喜歡的出招風格。

劍光橫掃之下,竟能同時斬斷兩位敵人的腰!

大雨磅礴傾倒下,劇烈的雨聲與人們的喊殺聲擋不住曹瞞以內力貫徹的高喝:“起箭!射擊雲梯!”

“将爬上來的敵人盡數誅殺,衆将士随我上!”

“滾石繼續,別讓他們爬上來!”

他就像是一尊不斷移動的殺神,所過之處,無數人倒在他的腳下,劍光寒芒無情斬落敵軍,己方兵卒見此一往無前的戰局,緊跟着沖殺而上,在曹瞞的帶領下士氣大盛。

守城的兵卒沖上城牆向曹瞞高聲回報:“将軍!滾石用完了!”

曹瞞厲喝道:“将被褥全部運上來,代替石頭往下面丢!外面大雨,被褥易濕,城牆之高,足以砸下下面的人!”

守城士兵高聲應下,全部照辦,緊接着曹瞞下令:“擊撤退鼓,收兵,所有人轉戰城樓!”

暴民們發現北門城門竟開了,全都殺紅了眼沖上前來,他們就像是成群結隊而來的螞蟻,往城內洶湧而來,一群人急切地想要鑽入城門,門外擠地人仰馬翻,前方沖入城門後地先行部隊意識到不對勁想要後撤,卻被身後的人一個勁地往前推。

後面的人生怕進城晚了吃不到糧食,更加發了瘋地往裏面擠,等待他們的将是長矛兵列隊整齊地沖陣,以及盾兵架起盾後,從城樓上從天而降的萬箭齊發!

暴民們的慘叫聲響徹在荥陽城的上空,成了曹瞞接下去幾天都難以适應的噩夢。

曹瞞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他二十歲的那一年,他用自己這雙手,率領荥陽城的兵卒們屠殺了近三千名暴民。

雨過天晴,他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将那柄幾乎被鮮血染滿暗紅色斑駁印記的劍插回劍鞘之中。

曹瞞盯着自己的雙手,其上還有些沒有被雨水沖刷淨的血跡,不知道是哪些人的,就在這一場大雨之中,死在他手中的人數已經不下于百人!

“我們成功了!”

“暴民撤了,他們撤退了!”

“我們守住荥陽了啊!——”

城牆之上,士兵們歡呼高叫,發洩着自己劫後餘生的喜悅,看到地上一地的敵我雙方屍體,又悲從中來,竟是又哭又笑,情緒渲染到了極致,令人聞之則哀,心生恻隐之心。

北門将軍的頭顱被人撿了回來,連同他身首異處的身體一同收斂起來,北門存活下來六位百夫長,其餘四位戰死,幸存的人小心翼翼來到曹瞞身邊,将他圍起來,一雙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注視着他,那是将他當作頂梁柱來期盼的眼神!

“将軍,我們接下去該怎麽做?太守派遣您來守城,現在城門守住了,您是要去向太守交差嗎?”

曹瞞回過神來,擡頭發現自己被一群人圍在了中間,這群與他同樣衣衫染血,雨下奮戰的漢子群龍無首,紛紛将在此戰中扭轉戰局的曹瞞當作了新的将領。

少年人眼神銳利,聲音平淡地說道:“現在去收斂同伴們地屍骨,清掃戰場,所有亡者就地掩埋,以免生了瘟疫,傷員擡入城中醫治,搜集散落地箭與武器,能夠回收盡量回收。”

荥陽城地窮困曹瞞看在眼中,他所能想到的唯有将損失降低到最小。

在外人看來臨危不亂的大将之風,唯有曹瞞自己體會其中五味雜全的滋味。

六位百夫長沒想到這位英雄出少年的年輕将領根本沒打算留在這裏,見他要離開,紛紛出言挽留:“将軍!您救了荥陽,您就是荥陽的恩人,我等都對您心服口服,願意追随将軍!”

曹瞞搖了搖頭:“出謀劃策之人是洛陽來的荀绲先生,你們不必感謝我,現在按照我說得來清理後續事宜,然後彙報給太守知曉。”

“将軍,将軍你別走啊!還請您留下姓名,這樣我等也能至少究竟是誰救了我們。”

曹瞞趕着回去,未能聽到他們的詢問,他翻身上馬,一蹬馬腹,只聽那馬嘶鳴一聲,往荀彧所在的南城門沖去。

荀彧的運氣好上一些,他尋找的南門守城将領比北門将領有頭腦得多,配合着将南門的進攻給抵抗了下來。

另有西門與東門,荀绲與太守将湧入城內的土匪、暴民斬殺,枭首領頭人,整個守城之戰中,每一道城門都堅持守住了,沒有洩漏任何一人沖入城內為禍。

守城結束後,豪門大族派遣來的部曲紛紛回去,太守握住荀绲的手,連連感謝:“若非有荀總長的計策,荥陽城恐怕難以保存下來,一切都是荀總長的指揮得當啊!”

荀绲同樣也是一身狼狽,衣裳皺巴巴的,身上還負傷了,同一時間奔波于兩地令他疲憊,眉眼間皆是倦色。

他打斷了太守的話,溫和說道:“接下去的後續事宜,就勞煩太守來操勞了,荀某畢竟不是荥陽官員,不便于插手過多。”

荥陽太守忙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那是我的職責!”

荀绲放松下來,見曹瞞與荀彧陸續回歸,又見他們各自衣衫都有血跡,忙上前去檢查他們:“可有受傷?”

“不曾受傷,”衣服上全是暗紅色的曹瞞精神氣十足地說道。

荀彧也道:“沒有受傷,這是別人的血。”說完,他攏了攏袖子,低垂下眉眼,目光恍惚地盯着自己手看。

荀绲深深看了一眼荀彧,溫聲對二人道:“回去休息吧,換一身衣裳,我們明天再上路。”

有些事情,唯有親身經歷過,才能真正成長,世道艱辛,生民怨起,洛陽一切安逸如浮華泡影,亂已生,天下将亂,何處可安?

“先生,你受傷了!”曹瞞驚道。

荀彧也是一臉焦急:“城裏可有大夫?!”

“不礙事的,不過是箭傷,”荀绲搖了搖頭,他見曹瞞身上血跡遍布,又摸索着他檢查了一遍:“真沒受傷?受傷了可別逞強,你可是加入戰鬥了?”

曹瞞點了點頭:“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只想着一定要守住城門。”

荀绲視線落在他同樣染血的劍上,在他的眼裏,兩個少年人都已然不同,而曹瞞更似打磨後出鞘的利劍,周身圍繞着肅殺的血腥氣!

他不止殺了一個人……

荀绲相人極準,當即就猜到了曹瞞恐怕親自上陣去殺敵了,看他目光清正,并無殺人後的恍惚,倒還真是天生為将的料。

荀绲拍了拍曹瞞的肩,溫聲道:“回去洗個熱水澡,喝一碗熱姜湯,早點休息,別想太多,今天你做的是正确的。”

守衛城池,保家衛國,為将、為兵,揮舞手中利劍時,想得應該是自己身後需要他來守護的事物,一切妄圖搞破壞的敵人,無論是否可憐,是否有難言之隐,都不該動恻隐之心,做将軍,應當恪守本心,堅韌不拔。

夜晚,暴雨後的蛙鳴不斷在夜間響起,曹瞞睡在榻上輾轉反側。一旦他閉上眼睛,眼前一幕幕都是地獄般的攻城景象。

厮殺的高喝,沖鋒陷陣的熱血,面前是屍身堆砌起來的登城梯,一個又一個曾經是百姓的暴民在生生餓死之前垂死掙紮,他記得那一幕幕血腥的場面,也記得守城将領頭被割去時暴民們激動的歡呼,守軍們絕望的大叫。

曹瞞靜不下心,一屁股坐了起來,他喃喃地說着荀绲對他說的話:“我是對的,我也不後悔那麽做。”

殺死暴民,是為守護城池,他是對的,他不該同情暴民,早在暴民拿起屠刀對準百姓時,就已經成了需要被鎮壓的叛軍。

究竟是誰的錯造成了這一切,曹瞞不知曉,他只知道學到的越多,見識的越多,身上肩負的重擔也越沉重。

曹瞞擡頭,發現隔壁燈竟亮着,忽明忽暗地在窗戶上映出個人影,他心中一動,起身去敲響了荀彧的房門。

荀彧拉開門,驚訝道:“你怎麽還沒睡?”

“我看你燈亮着,就過來看看,”曹瞞邊走入屋內邊對他說道:“是因為經歷了白天這一戰,睡不着嗎?”

荀彧無聲點頭,燭火映照的容顏俊秀,帶些許茫然,些許不知所措。

“怎麽了?”曹瞞關心問道:“是被白天的事吓到了嗎?”

“我殺人了,”荀彧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掌,恍惚道:“到達南門的時候,守衛兵嚣張跋扈不願帶我去見城樓上的将領,情急之下,我拔劍将他給斬了。那時候沒有想那麽多,殺雞儆猴以後,其餘人再不敢怠慢,現在回憶起來才知道有幾分恐懼。”

“斬了啊……”曹瞞恍然大悟,他見荀彧還未回過神來,對他輕聲道:“我也殺人了。”

荀彧擡眸,清亮的眼眸注視着曹瞞,令他幾乎能在其中清晰看到他自己的身影。

“你也?”

“我殺了近百個敵人,”曹瞞壓低了聲音說道,他隐去了之前心裏的不安與不真實感,表面大大咧咧地自誇道:“北門守城将領被敵人殺死了,還要有我在,帶領剩下的兵将敵人給殺了個痛快,我厲害吧!”

荀彧眨了眨眼,不解問道:“阿瞞殺死了人,心裏不難受嗎?”

他低頭看自己地手,總覺得有些不适應,仿佛上面染紅了鮮血,怎麽洗都洗不掉。

“我為什麽要難受?他們是要進攻城池的暴民,若是讓他們活下來沖入城內,後果不堪設想,城中百姓将全部遭殃啊!我殺了他們,是為了救城中百姓,別和我說他們也是百姓,他們一點都不無辜!”曹瞞眼神堅定,铿锵有力道:“在他們選擇像胡人燒殺搶掠一樣犯罪,做殺害其他百姓的事與叛賊做的事時,他們就已經不是大漢的子民了。”

他在說給荀彧聽,也在說給自己聽。

荀彧問道:“怎麽做,才能讓心裏好過一些?”

小少年低垂下頭,情緒有些低沉:“我至今還記得被我斬殺時那衛兵驚訝錯愕的眼神。”

“為什麽心裏會不好過呢?你是對的,”曹瞞按在了荀彧肩上,見不得他這般脆弱茫然的模樣,他嚴肅道:“若是那人延誤軍機,要做壞了軍情的事,在軍營之中,以軍法處置而言,也是死罪!”

荀彧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輕輕放松下來:“我倒是忘記了,阿瞞一直都是以以後做大将軍為目标的。”

“不,不是,”曹瞞搖了搖頭。

荀彧:“不是什麽?我剛想誇你心性堅韌。”

“不是以大将軍為目标,那個目标太狹隘了,”曹瞞深吸一口氣,堅定信念道:“做将軍,每一個會武藝與兵法的人都會做,可我想要做的,是百姓們能夠過上吃飽喝足的日子,再也不必擔憂戰亂,也不必擔憂饑荒。”

曹瞞低聲道:“也許我這個想法很幼稚,也很不切實際,但我想去嘗試治世,外面那麽亂,全國各地只有洛陽是富裕的,可是那種富裕,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如同浮影飄蕩,随時都會消散而去。我很不安,生怕安寧消散的那一刻到來,所以我就在想,做官以後就請求外放到外面,治一方水土,護一方百姓。若能在地方上歷練好,等我回到洛陽任職,是不是就可以好好治世,惠及更多地方呢?”

曹瞞的話語像一朵花,落在荀彧的心田,揚起一片漣漪。前方的道路迷霧散盡,心裏曾經飄過卻怎麽都沒能抓住的想法在這一刻成形。

曹瞞說得太對了,先從治一方水土,護一方百姓,逐漸擴大目标,最終達到治世的結果,這樣的想法,豈不正是荀彧的志向與夢想?

他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荀彧心裏的聲音在告訴他,面前這傻乎乎的阿瞞,就是那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之人!他的眼神漸起波瀾:“阿瞞……”

曹瞞“啊”了一句,笑道:“經過我的安慰,是不是好受了一些?”

荀彧點點頭,欲言又止:“你能放開我的手嗎?”

曹瞞的爪子松開了些許,他撓了撓頭,哈哈笑了起來:“我這不是看你一直盯着自己手看,為了轉移你注意力嗎?”

“不想笑就不要笑,這樣多累?”荀彧輕聲說了一句。

曹瞞的表情漸漸收了起來,他無奈道:“被你看出來了。”

“看到那樣慘烈的景象,我果然還是開心不起來啊,究竟是誰造成了這一切,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會好的,以後,”荀彧道:“先人不治世,我們來治世,等越來越多的學子們長大,定能做到‘讓百姓們吃飽飯’!”

他将曹瞞的話記在心裏,與曹瞞約定:“如果以後你去地方上任,我就來投奔你,為你出主意。”

曹瞞則笑道:“若是我們能做同僚就更好了,到時候一起努力!”

荀彧眼中終是浮現出了笑意,似乎是想象到未來的情形,就連晚上睡夢中都是嘴角含笑的。

兩人湊到一起,同睡一榻,燭火熄滅,有身邊人暖融融的體溫陪伴,再也不懼怕黑夜與寒冷......

經歷過守城一戰,少年将軍曹瞞的名號在荥陽太守的宣揚下在城中廣為流傳。

百夫長們請求太守将曹瞞留下,紛紛表示:“若是有他在,以後即便是再遭遇暴民土匪,都可以将他們抵禦在外面!”

太守無奈告知衆人:“你們以為我不想要留下他嗎?像這樣百年難遇的将才,若是遇上了我絕對不會吝啬于一個舉孝廉的位置。可是那少年将軍,你是洛陽來的高官子弟啊!他怎麽可能放着富貴繁華的洛陽不要,轉而來荥陽呢?”

百夫長們聞言紛紛失落低頭,又聽曹瞞乃是當朝大司農的兒子,也就漸漸歇了追随的心思,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們去追随的。

人雖然沒有留成,曹瞞在荥陽的聲望卻因這一戰到達了頂峰。

次日一早,一行人再次上路,從東門的郡道往嵩山而去。

一路過來,道路邊全都是坑坑窪窪的土地,這些原先種滿了糧草的良田被掘地三尺挖了又挖,如同監獄裏遭受拷問的犯人,滿身都是猙獰的疤。

“連草根都被挖幹淨了,”曹瞞望着這一片荒廢的土地,喃喃道:“春秋尚且這般艱辛,等到了冬天日子該怎麽過?”

荀彧道:“樹林也都被糟蹋過了,樹葉都被扒了幹淨,人們總不能吃樹幹。”

荀绲讓兩人放下車簾,對他們解釋道:“荥陽守住以後,那些嵩山土匪往北面逃跑了,這一塊荒地變成了他們抛棄的地方,嵩山已經被吃空了,只剩下水流與枯樹,我們這次翻閱嵩山,反而比之前都要安全。”

翻閱過光禿禿的嵩山,颍川近在眼前了。在荥陽看到那麽窮困的人間慘象,曹瞞對于距離洛陽更遠一些的颍川已經不抱希望了。

荀彧對曹瞞道:“我雖然家鄉在這裏,但那是我很小時候的事情了,自從随父親來到洛陽,颍川昔日的景象已經被我淡忘了。”

所以颍川是什麽模樣,荀彧也不知道。

嵩山腳下有一段六十幾裏的官道,馬車在官道之上疾馳,四周荒涼的景象沒什麽可看的,曹瞞放棄了騎馬,選擇鑽入車廂與荀彧一起聽荀绲授課。

等距離颍川還有十裏地的時候,景象又變了一副模樣。

只見周圍土地逐漸出現了綠色,路百年的樹木之上樹葉茂密,天空中還偶爾會出現飛鳥!

待馬車又行了一段距離,他們看到了農民彎着腰在地裏開墾田地,看到水流與良田,看到一片又一片種植到一半,看似漲勢不錯,好似能在秋天迎來豐收的糧食!

曹瞞眼睛刷地亮了起來激動道:“這裏與荥陽不同!”

“當地治理的官員不同,豪門氏族不同,也就會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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