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補更)
自從大部分百姓遷徙走以後, 濟北郡當地的豪門大戶, 恐懼于沒有曹操的大軍保護,大部分也跟着離開了故土, 往東平遷徙。
黃巾賊兵臨城下, 留下的豪門大戶有的四處奔逃,有的成了黃巾的刀下亡魂,有濟北陳氏全族三十餘,不聽曹操勸說遷徙, 宗族占據千畝良田, 黃巾來後, 才知大難臨頭,以至全家性命成了黃巾軍用以祭天的祭品,所有財産與天地都成了黃巾軍的所有物。
曹操帶兵沖入白繞等黃巾将領的根據地, 只見其中財物堆積了一倉庫, 糧倉之中的糧草卻已經見了底,連老鼠都餓死在了路邊。
他看都不看那些財物一眼,直奔黃巾軍堆兵器的地方,發現裏面全都是破銅爛鐵,失望而歸。
“這些會在大難來臨前選擇留在宗族的老地主, 本就不是什麽有眼界的人, ”戲志才安慰曹操:“積累的也就不多,真正積累多的豪門富戶, 世家大族, 是不會眼光狹隘到這個地步的, 他們最識時務,也懂得如何在混亂來臨之前如何明哲保身,哪怕是與他們看不順眼的人合作。”
他們看不順眼的人,可不就是在兖州治理時下達政策全都有利于民,而部分會損害他們利益的曹操嗎?
曹操冷笑一聲:“那群蛀蟲,最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表面逢迎,背地裏做的勾當卻令人作嘔,衙門堆積的那些宗卷,一樁樁血案全都是他們做下的孽,我早晚要為百姓讨回公道,拿他們的血祭亡魂。”
戲志才沒有說話,而是握住了曹操的手,皺眉問道:“攻下城池後,有的是時間來清點戰利品,布置後續任務,主公從昨日攻城至今還未休息過吧?您手心受了傷,自己感覺不到嗎?”
曹操不在意道:“只是小傷罷了,剛攻下地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早一些布置下去,也能更早支援劉備他們所在的魯郡戰場。”
“有曹仁将軍、夏侯将軍、關将軍在那邊,還有陳宮、劉備等出謀劃策,魯郡戰局獲勝只是早晚的事,主公大可不必急于這一兩天。”
戲志才算是明白了為什麽臨行前荀彧千叮咛萬囑咐他一定要看住曹操,就這絲毫不顧及自己身體的拼勁,仿佛不知疲倦一樣地向着目标沖刺,也難怪荀彧憂心忡忡,一直強調要他看住主公,讓主公按時睡覺。
戲志才當時還犯嘀咕,這出征一次,荀彧像個老媽子似得叨叨他半天,看他一臉認真,也就不去嘲笑他了。
“現在看來,文若的擔憂不無道理,”戲志才也不指望曹操能按時睡覺了:“您至少該給自己休息的時間,主公是人,不是神仙,就是鐵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長時間勞累的。”
“知道了,處理完了這些事我就回去睡覺,”曹操并不感覺到疲倦,他每天只需要休息一個時辰就足夠養精蓄銳了。
“這些事,濟北相鮑信足以待勞,主公不必将所有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時候就多信任一下下臣的能力吧!”
戲志才叫來軍醫,讓軍醫為曹操包紮手上的傷口,不由自主地叨叨起來:“戰事結束,連傷兵都自發地上報,等待軍醫來處置傷口,怎麽您這個做主将的反而不當回事呢,整個手心都裂開了,您這是徒手去握刀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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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志才沒有發現,他現在念叨起來的模樣,與此前受他嘲笑的荀彧如出一轍。
曹操哈哈笑道:“白繞手中的大錘大約四十斤重,我那把佩劍抵不住重量,直接斷裂開了,為了保命,只能奮力一搏。”
手心裂開,傷可見骨,軍醫都倒吸一口涼氣,擔憂道:“州牧此傷恐怕會印象日後使劍啊!”
戲志才一聽更加急了,曹操則擺了擺手:“沒有的事,不出一個月我就能痊愈。”
戲志才怒了:“主公不愛惜自己身體,還談什麽保境安民?您将自己性命安危都時刻處于危險的境地,說不定哪一日就有了意外,這樣沒有保障的主公,日後誰還敢來投靠您?”
平日裏笑眯眯地瘦弱文士難得發火,将曹操給唬得心裏頭一咯噔,平日裏威風凜凜的武将,在謀士的斥責下安靜乖巧地就像是一只鹌鹑,難得弱氣地反駁道:“真沒事,一個月後你再看我這傷,定是與正常的手沒有區別。”
戲志才的聰明才智,在戰場上發揮出色,到了與主公鬥智鬥勇上卻沒了轍。
曹操就像是一只不聽勸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念叨他沒用,生氣也沒用,威脅就更加沒用了。
如今曹操殺死繼續抵抗的黃巾軍一萬人,其中二十餘人黃巾首領,招降黃巾四萬人,手中的壯丁一下子多出來,再次燃起了曹操想要搞基礎建設的心思,要修路,要治災,要挖渠,這些降兵正适合幹這些事。
他得盡快将這些事情給安排完成,後續的糧草供給也不能斷了,好在東平郡與濟北相鄰,打通關口,可通過陸路與水路,共同來運送糧草,比想象中節約了不少運糧成本。
戲志才勸不了曹操,心裏幹着急,積累了滿腹牢騷等着回去向荀彧吐:他們主公,那是完全不把自己當人在折騰!看屬下官員們的反應來看,這樣的現象持續下來已經不止一兩年的了。
他只能跟着幫忙來處理一些,以減輕曹操的負擔,結果沒忙兩天,自己就病倒了。
曹操一聽戲志才病了,忙将手下的活丢給下屬們,匆匆回來看他情況。
戲志才燒得臉頰微紅,蒼白的唇沒有意思血色,額頭也有些細密的汗珠,曹操有些急了,詢問軍醫道:“情況怎麽樣了?”
軍醫道:“戲軍師是憂慮過重,又勞累所致,若要恢複,恐怕需要靜養,多休息。”
曹操急吼吼道:“那就好好休息,公文志才先別弄了,憂慮什麽呀?有什麽可憂慮的,交給我來……”
“主公不休,我又怎麽能休息呢?志才在憂慮什麽,主公還不知道嗎?”戲志才扯開一抹微笑,笑得曹操後背一涼。
曹操:“……”
軍醫低着頭,腦袋盯着地上,仿佛地上長花了似地,也跟着幫腔道:“主公,心病還需心要醫。”
曹操猶豫了下,總算是從那種熱血上頭的拼勁裏醒過神來,他無奈道:“從今天起我每日定休息夠時辰,志才不必再為此擔心。”
“主公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是睡覺都不安穩,”戲志才淡淡說道。
曹操:???
“還請主公為志才在衙門後院準備一間空屋子,以後主公什麽時候回房睡,志才就什麽時候休息。”
曹操算是明白了,謀士是個脆弱的生物,越聰明親近的謀士越是粘人。
算了,他不和病人計較。
曹操無奈道:“真拿你沒辦法。”
那口吻,像是在安撫無理取鬧的孩子,戲志才差點沒氣得翻白眼:“……”
他這是為了誰啊?!
為了讓戲志才安心養病,曹操逐漸從打了雞血,事事親力親為的狀态,過度到了給屬下布置任務,讓下屬們去做事,自己則負責指揮。
鮑信及其餘濟北官場的官員們心中暗暗叫苦,累成了死狗,就差伸長舌頭哈哈喘氣了。
怎麽事務有那麽多?!
怎麽公文堆積得滿案都是?!
怎麽每一個人都要做三個人的活兒?!
鮑信痛哭流涕,請求曹操:“濟北人手緊缺,無人可用啊!懇請主公調人手過來。”
曹操道:“現在哪兒不缺人手,我身邊的人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輕易不能挪動了,你若是缺人,不如學習我,提拔些熟悉這方面事務的人才,再任用一些寒門子弟來幫忙?”
曹操意味深長看了鮑信一眼:“鮑相若是再執迷不悟,因門第而拒絕招攬有才能的人,那麽濟北只能依靠那些豪門大戶來維持局勢,大權也不會真正到達你的手中。”
鮑信得曹操點撥,恍然大悟,忙不疊回去頒布招賢告示,從底下衆人之中挑選出懂行的人來做相關事宜。
沒多久,鮑信還是忙得腳不沾地,他沒臉去找曹操,只能來尋戲志才哭訴了:“主公将濟北的大部分人都遷走了,近日雖有遷回來一些人,卻依然杯水車薪,我到處派人去招賢,又提拔下屬官員,案上的公文還是每日都在堆積,眼看就要堆滿一間屋了。”
鮑信也不容易,看他雙目血絲,疲倦倦怠的眉眼,戲志才萬分同情,起身來為他倒了杯熱茶,耐心引導道:“主公來濟北,帶了不少人,鮑相屬下定是有人識字的。一個好的上官,不是完成了多少公文,做了多少政績,而是要懂得育人,培養後人,扶持低位之人,你的治下才會長久。濟北是你的治下,主公每日完成多少公務你也看到了,除了濟北以外,還有其他各郡的文書,他在培養你能夠獨當一面,那是因為他信任你能夠将濟北治理好。”
鮑信若有所思:“舉薦賢能還不夠嗎?”
“放在以往,濟北人多的時候,自然是夠的,那時候豪門大戶多,多少子弟沾親帶故,舉薦一個能帶來一串同姓的,多省事?”戲志才輕笑道:“現在情況不同了,關鍵的位置上需要人,只能靠您自己來培養,像是文書查閱分類的工作,識字的秀才就能做了不是嗎?賬房先生不夠,貧民卻很多,聽說您家中的小厮懂一些算術?何不一塊頂上來用呢?”
鮑信真是被連日來的工作給壓榨的不輕,來尋戲志才,也是“急病亂投醫”,今日得戲志才一引導,回首一看,還真發現自己身邊有不少識字懂算術的人,那些人有的是跟着一起來的奴仆,有的是出身卑微的庶民,有的是默默無聞的廚子。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鮑相不如先用着他們,等以後有了人,度過了難關再說其他?”
鮑信連連點頭,感激謝過戲志才:“軍師說的是,還是軍師有辦法!”
告別了戲志才後,鮑信忙沖回去,将那些從前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身份低微之人,将他們聚在一起,派人教授必須要用到的知識,要求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能夠掌握最緊要的東西,盡快上崗辦事。
至于之後會如何,等那批人漸漸用熟了,豪門大戶再遷徙回來,鮑信會不會換人還不一定呢!沒有哪一位有志向的官願意受到豪門貴族的牽制,以往在濟北,鮑信還要曲意逢迎,與豪門大戶打好關系,那是因為屬下大多數官員都是各家族的子弟,現在他們走遷走了,沒了人,開局時雖困難一些,未免不是一個肅清濟北官場的好機會。
曹操聽聞戲志才的彙報,大笑道:“我派人遷走當地豪門,留下的頑固老地主們遭了難,倒是讓這一塊地成了難得的幹淨地方。”
戲志才不解道:“主公是官宦人家出身,怎麽對豪門大戶敵意那麽大?”
“也不是敵意深,而是他們做的确實不是什麽好事,”曹操道:“在我眼中,豪門分為兩種人,一種是識時務能為我所用的,一種是不識時務要趕盡殺絕的。”
“在太學讀書的時候,我就感覺到很奇怪,為什麽太學那麽多的藏書不能公布給天下人學習,為什麽寒門學子苦苦追求真理,而權貴子弟整日裏鬥雞遛狗,都能有人求着他們讀書,還能混個官位。還有那種很奇怪的邏輯,若天底下讀書人變多,會有更多人不安于現狀來造反,我就納悶了,誰好好的日子不過整天要想着造反,百姓們變聰明了就能有更多人來搞建設,那是整個天下在發展,天下也不可能止步不前,到了那些人口中,将知識拿捏在自己手中,成了一件關乎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你說他們自私不自私?”
“最可笑的是,還有人說‘愚民不愚,如何維護陛下統治,愚民只需要懂得納稅上供,養他們就夠了。’那樣的統治注定是狹隘的,是違反了整個天下發展的倒逆行為,難道他們以為抑制就可以讓天下人都做愚人,天下就不會發展嗎?早晚有一天會有人突破這樣的禁锢與枷鎖,告訴所有人,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人人都有學習的資格,知識是沒有界限的!”
這是曹操第一次向戲志才透露自己這種與整個天下的觀念背道而馳的想法,這想法很危險,也很瘋狂。他最終會做觸犯到所有人利益的事,到時候那些識時務的氏族也可能反叛。那是一條注定鋪滿荊棘的道路,僅有決心與執着是無法前進的,還需要瘋狂與血腥,才能殺出一條血路,開創前人都難以做到的新局面。
戲志才手指冰冷,茶杯在僵硬的指尖滑落,飛濺的茶水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最終沾在衣衫上。
他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如同油鍋中的熱油,在翻滾、燃燒,分明是四肢百骸都在發冷的天氣,內心卻像是有烈火,熊熊燃燒起粉身碎骨渾不怕的鬥志。
這就是文若選擇的主公,這就是他看上的主公啊!
什麽叫做士為知己者死,什麽是甘願為之赴死的信仰?
若曹操真如他所說的那樣,願以己身沖破荊棘,打破禁锢,那麽便是為這樣的主公去死,他也在所不惜!
曹操從不掩飾自己對豪門地主的惡感,衙門宗卷之上記載的所有冤情,作惡之人的鼎鼎大名,全都記在他的心中,只等着時機一到,利劍出鞘,五色棒再現,定要将兖州為虎作伥、魚肉鄉裏的惡人們全都清除。
戲志才緩緩放下了僵硬的手,将冰冷的手指捂入廣袖中取暖,語氣和緩,輕柔如風:“可現在,還不是能動他們的時候,主公真要做這樣的大事,志才定傾盡所能相幫。時機不對,操之過急只會适得其反,滾燙的食物會灼傷咽喉與腸胃,唯有等待食物冷卻下來,才是享受成果的時候。”
“時機已經到了,”曹操道:“等拿回魯郡、泰山,兖州盡入我手,可以安心下來治理。”
“治理好以後,再做他人嫁衣嗎?”戲志才道:“袁術在您南面的豫州,公孫瓒在幽州虎視眈眈,青州黃巾足有十餘萬,冀州袁紹,是否真的能與您合作,還需要從長計議。還是說,主公在我的心目中,可不是個會安心下來守成的。”
說到這裏,戲志才突然笑了,微亮的眼中浮現出狡黠的光芒,與他一直以來的給人的沉穩氣質全然不同。
本質上,戲志才是個“不安于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而另一個與他“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還流落在外呢!
他笑眯眯地建議曹操:“主公還記得當年那男扮女裝的郭奉孝嗎?聽說他在袁紹那兒混得不好,也不得重用,整日裏游手好閑不幹正事,不如我們将他給招來。這樣我們既能得到一個新的幫手,又不會讓奉孝的聰明才智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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