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一更)
拿到第三座縣城的時候, 曹操命人以護城河為界限, 駐守于高城, 等待吞沒了章武的袁紹一同夾擊剩餘三成土地。
自北往南三座大縣城:重合、饒安、高城,四周圍繞不少村莊, 田地停産, 麥苗無人管理, 在這初春的季節裏, 本應該一片綠茵的田地泛起了枯黃, 曹操暫時留在這裏,那便下令組織村民恢複耕種。
百姓們惶恐不安,唯恐因兵亂送了性命,幾年前公孫瓒拿下渤海郡時,屬下的兵匪就在這裏殺死了不少人,好不容易才在治理下恢複了元氣, 又被別人攻打下來了。亂世之中,最為可悲的就是總是只能被動接受天災**的百姓,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利, 只能為了生存, 做垂死線上的掙紮。
無論是誰攻打了他們,是誰做了這裏的土皇帝,與他們都無關, 他們只想好好活着,有一口溫飽的飯食,有一身暖和的禦冬衣裳, 可即便是這樣微末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他們見攻打下高城的軍隊沒有侵擾嗜殺,瑟瑟發抖地接受了曹操的命令,一家又一家出人來勞作,照顧被他們因恐懼而放棄的良田。
當地官府上層早就随公孫瓒遷徙走了,只剩下最底層的官吏,被他們抛棄在這裏,惶恐不安地迎來了新的統治者。
曹操不會在此久留,他下令道:“将當地的官吏都召集回來,恢複城池運轉,我奉勸各位還是別趁着現在這個時候逃出城池,外面兵災還未結束,再往北就是公孫瓒将與我們決戰的地方。”
他這話,是對留在當地官府僅剩幾位官員說的,那些人能被公孫瓒放棄在這,定不是他屬下的能臣幹将,也不受到重視,渤海這地盤以後是袁紹的,要怎麽治理也是他的事,曹操沒必要多此一舉去為難他們,他只希望在之後的幾日裏,城池內部能夠安穩,讓他的軍隊有足夠的時間休養生息。
“我們有大約五到七天的休整時間,這些時間,足夠我的援軍糧草從樂陵運個來回了”曹操招來了郭嘉與陳宮,身邊唯二頭腦最為清醒的兩位謀士。
“奉孝一口咬定袁術将要攻打我們,想來是對此推測極有把握,”曹操看向了郭嘉:“所以我們接下去,是盡快幫助本初将渤海拿下好趕回去救援,還是再拖延一陣子讓公孫瓒與本初再鬥上一鬥?”
陳宮不知曹操此前被郭嘉吓唬了一回,只當是郭嘉料敵先機,當即躬身說道:“渤海不是公孫瓒最後的底線,他注定會留有一些餘地,不會與袁紹拼個你死我活,從大勢上來看,公孫瓒殺死了幽州牧劉虞以至于後方根基不穩,在我們與袁公的進攻下撤退是可以預料的事。從損失上來說,袁紹派遣來進攻公孫瓒所損失的兵力,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遠遠沒有此後幾年他與公孫瓒相持消耗的多。為了讓袁公一小部分損失而拖延我們的回防時間,那得不償失。而主公不用盡全力,将會引起袁紹的警惕,至少現在你們還是結盟,此後幾年或許也會互相幫助,又何必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做引起同盟不滿的事呢?”
陳宮說的有理有據,郭嘉也在旁點頭,他感受到大雨傾盆而下前的高壓氣息,心知再拖下去,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曹操私底下留下了郭嘉,邀請郭嘉同睡一榻。
陳宮離去前,仿佛身後有猛獸在追趕,他可是聽呂布說了,主公的睡相比他還差,就這誰還敢與主公同榻,那不是光榮的事,而是遭罪!
郭嘉立即苦了臉:“主公有心事想與臣說,不如去書房說去,同榻就不必了吧?”
曹操瞥了他一眼,起身去将窗戶給關上,又把門給反鎖住,屋子裏頓時就陰暗了起來,一系列的舉動弄得郭嘉毛毛的。
郭嘉說道:“若是因為之前我傳消息詐您的事惹怒了您,您也應當在軍中懲罰我立威。”
曹操對他說道:“看來奉孝也知道自己此前的舉動,有失妥當?不像是你會做的事,兩軍交戰時候最忌假消息,誤傳消息該當死罪,你是智謀超群的天才,在這一點上不會認不清,我倒是很好奇是什麽原委,讓你采取這樣冒險的措施,來觸怒我的忌諱,并且還轉頭讓阿昂給知道了。”
曹操堅定地認為郭嘉就是故意的:“你來傳消息的時候,只有我們二人,其他人甚至不知道你說了些什麽,現在唯一的後果,就是本初誤以為我被袁術攻打,知道我進攻完渤海以後會離開。若是為了這個目地,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你的計策。除非……”
郭嘉驚奇地發現,曹操比十年前的他進步了那麽多!
郭嘉輕笑一聲:“除非什麽?”
“你在試探我。”
詭異地沉默,在黑漆漆的屋子裏蔓延,曹操淡定地陳述道:“文若為了匡扶漢室與我同走一路,志才為了寒門興盛追随于我,唯有你我是看不透的,你看似玩世不恭,對什麽都看得極淡,做事像個賭徒,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你又在觀望,試探些什麽。但是我知道,哪怕我們有十年前的交情,你至今都不曾對我歸心。”
郭嘉漸漸收了表情,曹操的話語輕飄飄的,無形之間卻給予了他莫大的威壓,也許曹操自己都不知道,他用起語言藝術時候,像極了那深不可測的大宦官曹節,用最平淡輕柔的話語,給他人造成壓力。
陰暗的小屋子裏,面對面的曹操與郭嘉,看不見的較量在二人之間進行着,曹操在企圖收服這真正身有反骨的利刃,用他為人主公多年磨砺下來的魄力與廣博的胸襟,他要這足以在談笑間翻雲覆雨的鬼才為他折腰!
令人窒息的無形壓力,不會令郭嘉懼怕,反而會激起他想要更多的情緒,他想要的是什麽呢?
郭嘉笑容漸漸加深,回答曹操道:“歸心與否又有什麽意義,我現在是主公的謀士,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主公利益而做。主公總是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執着,樣樣事情都弄明白講清楚了,就沒有探索秘密的刺激了,那會很沒勁。”
曹操笑了:“你是料準了我不會殺你?”
郭嘉笑嘻嘻道:“主公與我關起門來說,那麽我就順應主公的意思,知無不言。”
曹操翻了個白眼,噴了郭嘉一臉:“那麽我要告訴你,我現在不治你的罪,是因為我屬下的謀士只有你們這幾個,全部都是我的寶貝疙瘩,每一個人我都珍惜,我必須要維持屬下謀士與武将之間關系,也會暫時忍耐下你的冒犯與犯忌,但只是一時,若是底線觸碰過多,我可是會殺人的!”
“你郭奉孝沒心沒肺,随時都有跳槽的可能性,我這個主公卻是真心接納你們所有人,你現在可以不對我歸心,等我以後有了更多的謀士,多的是人要對我歸心,到時候你且看我會如何待你。”
這話說得肉麻極了,又渣極了,郭嘉牙酸了酸,腦海中飄過了香豔話本裏的一句話:你現在不從了本王,等美人一多,多的是人要爬本王的床,到時候你就成了下堂妻!
這個時候王妃會回答一句:那臣妾将心給您還不成嗎?
然後王爺與王妃就會找各種地方,發生許多不可描述的事情。
郭嘉晃了晃腦袋,對曹操敬佩地五體投地:“臣已經十多年沒有看話本了,主公之言,引起了我多年前的回憶。”
曹操表情飄過一絲迷茫,而郭嘉,哈哈大笑着問曹操:“主公,有酒沒,我現在特別想喝酒。”
曹操一頭霧水,早先醞釀起來的壓力早就消弭無蹤,他疑惑道:“這個時候喝酒做什麽?”
郭嘉:“也許是為了壯膽?”
太陽西下,天色昏黃暗沉,屋內更是黑漆漆一片,曹操沒明白郭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吃不準自己究竟有沒有收服這人。他想了想,命人去取了一壇當地的酒來,打開窗戶與郭嘉共用了晚膳。
酒酣時,郭嘉興致勃勃,唱起了一首曲子,曹操側耳聆聽,只聽那詞在唱:“江山興衰不過一場豪賭,以江山為琴,兵甲作譜,功名利率,全是塵土。”
慷慨之志,從詞曲中可見一二,滿腹經綸,想要尋找的一直都是一個能夠将他的才□□用到極致的明主!他不在乎輸贏,也不在乎財富官爵,在乎的唯有嬉鬧玩笑,将整個天下攪合地風雲翻覆的過程。
曹操喝下一杯酒,臉頰紅潤潤,兩撇小胡子在月光下朦胧反光,他幽幽說道:“奉孝之志,我已明了,私以為能成為你所期望的明主,但你此前行為過火,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第二天一早,陳宮看到郭嘉一撅一拐地離開了曹操的卧室,投來了憐惜問候的目光。
郭嘉委屈極了:“明明是志才說主公沒有為人主的自覺,還不會端架子,叫我來試探,怎麽倒黴的都是我?”
陳宮輕嘆一聲,他什麽都不知道,但仍出言勸告郭嘉道:“主公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得哄着他,萬不能出言冒犯他,奉孝你啊,可不能太過輕浮了。”
明明是中肯地勸谏之言,在香豔的話本裏又是另外一層意思,郭嘉氣得鼻子噴氣:“我又不是登徒子,沒事調戲主公做什麽?!”
曹操聞言,很認真點頭道:“奉孝昨夜說得太過火,确實有調戲我的意味。”
一盆髒水當頭潑下,陳宮的目光瞬間就不對了,危險地盯住了郭嘉,警惕地就像是在防賊一樣。
禍水東引,惹來曹操哈哈大笑,他很爽快地将郭嘉丢給了火冒三丈的陳宮,昨晚一夜得來的收獲,足以令他高興地吃下三大碗飯。
這郭奉孝,就連宣誓效忠的方式都與其他人不同,人家是低頭拜,認明主,就他對他唱歌明志,以示對明主的追尋與渴慕。
曹操一得意,就容易樂極生悲,他興致來了,早起修胡子,想給自己的胡子修個俊朗的造型。手中的刀一劃拉,一不小心削走了一大片,肉疼得捧着自己胡子心痛了一個時辰,最終不得不為了美觀,将它們全部刮光。
停留在此處的第三日,曹操心情不美妙,他叫住了早出晚歸的曹昂,關心問道:“阿昂最近在忙些什麽,怎麽不見你在院中勤奮練武?”
曹昂一見自己父親年輕了十歲的俊朗面容,頓時覺得眼前一亮,要他說,他爹剃了胡子才俊呢!
他高興說道:“孩兒去城裏的打鐵鋪中磨鐵槍,遇上個會使槍法的高手,他指點了我幾句,令我茅塞頓開,這幾天我都與他約定好了時間去随他學習,難得有機遇遇上好先生,停留在這裏幾日,孩兒不想錯過這個磨砺槍技的機會。”
“原來如此,”曹操露出了笑容:“阿昂怎麽不與我說,我軍中最缺的就是精通槍法的兵與将,若是你那位萍水相逢的先生願意随我們一起走,我還能提拔他做官,讓你以後天天有機會與先生學習。”
曹昂猶豫了下,對曹操說道:“可是趙先生似乎對官場不感興趣,我與他學習至今,只做君子之交,先生不問我身份,我也不方便去打聽他的身份。但我聽打鐵鋪的人說他曾是個将軍,辭官歸隐停留于此,是打算等兵亂過去回冀州隐居的。”
“既然如此,我便不以主公的身份去見他,而是以你父親的身份,去與他見面如何?他願意指點你槍技,是對後輩的提點,欣賞你的資質,他不願意做官,那便只談學藝的事,若是能讓你拜師于他,随他學藝就好了,阿昂也免去了自己獨自摸索走得彎路,”曹操哄曹昂道:“我們再過幾天就得走了,才學幾天能學習到多少東西?學藝講究的是年複一年的苦練與實戰,那位趙先生想要隐居,冀州可以隐居,咱們兖州也是個适合隐居的地方啊!”
精通槍法之人,還曾經當過将軍!
曹操眼睛都快放光了,公孫瓒有個使槍法的智将,他可羨慕死了,這放在城中的人才若是不挖走,難道還等以後便宜了袁紹嗎?
曹昂想了想,覺得曹操說的很有道理,敬仰渴慕先生的心情使他應下了曹操的提議,父子二人一合計,曹操換了一身衣衫,随長子去了他與那位趙先生約定的打鐵鋪子。
各地鐵礦稀缺,鐵是官府把控的東西,尋常的打鐵鋪子,不賣兵器只賣菜刀廚具,另外提供一些打磨、保養兵器的服務。
曹操與曹昂到時,見一穿着騎裝的男子正與鐵匠鋪中的匠人低頭說着話,那挺拔如松的身高,令曹操眼中的小星星都要冒出來了,只覺得眼前這身長八尺餘的男人雄偉健壯得好似他的夢中情将,當初見識過白衣将領作戰能力的曹操,對槍将的向往全都基于白衣将領給他的印象。
看看這身高,看看那體魄,這要是戰場的時候,若是戴上頭盔,穿上盔甲,定是一員虎将無疑!
曹操見趙先生轉過了頭,他的五官比袁紹還英俊,只比自己差了一點點,就是好像在哪裏見過?
曹操瞳孔一縮,回憶起了戰鬥中與白衣将軍面對面時的面容,驚吓萬分:怎麽會是他?!
曹昂高興地叫住了他:“趙先生,我來找你學武了。”
那趙先生點了點頭,低頭看向了與他胸膛齊平的曹操,遲疑道:“這位是?”
他看向了曹操與曹昂熟悉的五官,猜測他們可能是兄弟。
曹昂笑道:“這位是我的父親!”
戰場之上交戰時紛亂迷眼,戰鬥時只在意與敵軍交手,沒能細看曹操面容的趙雲,對曹操的印象在于那一嘴的胡須,現在曹操的臉蛋比雞蛋還光滑,嫩得如同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若非是有個十二歲的兒子喊他父親,誰都猜測不出他的真實年齡。
趙雲很喜歡正直善良性格的曹昂,他笑道:“昂帶你的父親來,也是想要随我學習槍法嗎?”
此話一出,曹操張大的嘴巴驀然閉上,他眨了眨眼:咦,他沒認出我來?
趙雲家鄉在河北,位于冀州、常山郡、真定縣,他說官話并不順溜,自帶鄉音,當他說起曹昂的名字“阿昂”的時候會口誤叫成“昂昂”,最終化為一個“昂~”字,聽他喊自己,曹昂高興地眉眼彎彎。
“我随阿昂來見趙先生,是因孩子崇敬你的槍法,想要拜你為師學藝,”曹操笑容滿面,仰起頭審視趙雲。
因距離近,他看到趙雲的下巴,那下巴刮得幹淨,棱角分明,雄性的氣息撲面而來,親切地讓同樣嘴巴沒毛的曹操心情愉悅。
他竟然沒認出我!
雖不知公孫瓒為何會在現在這檔口,讓這樣一位猛将辭官離去,曹操是萬沒有讓擺在眼前的好白菜溜走的道理。
面前的趙先生,是野生的,野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22 23:59:00~2020-02-23 20:59: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廢出超脫境界 10瓶;繪梨衣 8瓶;木兮、墨陽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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