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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孫後人放棄科舉的确是怕累,心志不堅定,但譚盛禮則是不想占便宜,他乃翰林院大學士,又做過會試主考官,科舉于他而言沒有任何難點,他如果下場考試,對其他人來說太不公平了。

譚盛禮做不出來。

因此只能收學生,讓學生去考試。

是的,譚振興與譚振學是他的學生了,他琢磨着把私塾的譚振業也叫回來,私塾的夫子是個秀才,眼界和學識有限,教學生考秀才不是問題,要教學生考舉人則差許多,至少在這方面是遠遠不及他的。

清晨,守着譚振興背了會書他就去鎮上了,以前沒去過安樂鎮,好在出村時遇到譚生津,譚家族裏的晚輩,他去私塾給弟弟送換洗的衣物。

正好,譚盛禮與他一塊,惠明村離安樂鎮有半個多時辰的路程,想着來回費時耽誤學習,私塾設了睡房,離家遠的學生直接住私塾裏,開銷包含在束修裏,要比走讀的學生貴許多。

譚生津說,“辰清叔,再過不久就縣試了,我爹的意思是下個月把弟弟接回家溫習,振業堂弟呢?”私塾夥食不好,考縣試費神費力,早點接回家補補身體,身體好,握筆才有力氣。

“我今天就是去接他的。”譚盛禮不知譚振業功課怎樣,從譚辰清的只言片語中來看,縣試不成問題,但譚辰清妄自尊大愛誇大其詞,說的話不可信,究竟怎樣,得他考察後再說,他問譚生津,“譚家族裏有多少讀書人?”

“這兩年沒什麽人了,包括我弟弟在內就四人,聽我爹的口氣,有兩人不準備讀了。”

譚盛禮沉吟,“為何不讀了?”

譚生津不好說真話,直道,“窮。”私塾每年束修就三兩銀子,加上筆墨紙硯的消耗,少說得要四兩,普通人家每年攢個幾百文就樂翻天了,要他們每年拿幾兩銀子供讀書人,勒緊褲腰帶也拿不出來,故而能讀書的多是殷實人家的孩子,渴望孩子讀書考科舉光宗耀祖的,但随着譚振學屢考不中,村裏再殷實的人家都舍不得了。

要知道,譚振學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私塾夫子都說沒能教他的了,這樣的人都考不上秀才,其他人更沒希望了,既沒有希望,何苦再讀呢?

耗錢又耗時。

送孩子讀書本就看上秀才能免稅免徭役,但能考上的少之又少,慢慢的,大多數人家送孩子認識幾個字就夠了,并不鼓勵他們考科舉。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換作以往,譚盛禮會義正言辭地反駁這種情況,哪能因為窮就放棄讀書呢,但看過譚家的興衰後,他無言以對,想了想,道,“縣試在即,半途而廢太可惜了,你讓他們抽空來找我,我考考他們的學問,若有希望就再堅持幾年,考上秀才就輕松了。”

桐梓縣文風衰弱,縣令也不過是個秀才出身,貧困人家生活不易,如果能考上秀才,在桐梓縣能生活得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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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德高望重,底蘊深厚,弟弟能受他指點是多榮幸的事啊,譚生津決定今天就把弟弟接回來,明日就去譚家溫習功課,有譚辰清指點,縣試就更有把握了。

到了鎮上後,看譚盛禮不着急去私塾,他也不着急,譚盛禮去哪兒他就去哪兒,活像小跟班。

譚盛禮沿着街道逛了圈,最後進了書店,靠他默書來得太慢,還是得買,但書店藏書并不多,多是啓蒙類的書籍以及其他雜書,對科舉沒什麽益處,亦不能修養身心,最後,譚盛禮只買了紙和墨。

紙有些多,譚生津拎過手時感慨了句,“辰清叔,這些紙怕是幾年都用不完吧。”

譚盛禮笑了笑,“我倒是希望用得快些,走吧,咱們去私塾。”

私塾是座獨立的宅院,前邊讀書學習,後邊吃飯睡覺,私塾的夫子并不住這邊,但安排了守門的人,防止晚上學生偷跑出去玩,門口早晚都有人守着,進去前必須通報,譚生津報了自己和弟弟的名字,待門房進去傳話,得到夫子允許才進門。

夫子是個頭發半白的老人,體态偏胖,臉色紅潤有光澤,他是認識譚辰清的,整個安樂鎮的讀書人就沒不認識譚辰清的,祖上出過帝師,正兒八經的官宦人家,縱使沒落了,仍然有很大的聲望,夫子拱手,“親自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不久就縣試了,接振業回家溫習功課。”

夫子點頭,“振業這孩子天資聰穎,是個讀書的苗子……就是……”他有點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說。

譚盛禮道,“但說無妨。”

“我觀他心思,像是沒放在科舉上的。”

說起來,譚家兄弟都在他這兒求學,論天賦,沒有人比得過他們,偏偏學業進步不大,科舉成績不理想,怪異得很,就說譚振學,那孩子資質好又勤奮,自己都沒能教他的了,以為他考秀才沒問題,結果就是沒考上,奇了怪了。

譚盛禮皺眉,細問原因,夫子不敢有所隐瞞,就把譚振業晚上經常翻牆出去鬼混,白天偷偷補覺的事說了,聽完,譚盛禮怒不可遏,有此不孝子,譚家如何不沒落。

但在夫子面前他沒表現分毫,平靜如常地與夫子寒暄,待譚生津将譚振業叫到跟前他亦沒動怒,“收拾包袱,往後就在家溫習罷。”

語氣平平,譚振業露出不舍之意,“父親,私塾挺好的,不若過兩月再回家罷。”

“今日就回。”譚盛禮辭別夫子,率先走了出去,任誰都看得出他平靜下的怒火,譚生津抵了抵譚振業胳膊,“收拾吧,我幫你。”

譚振業滿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到後院後,想起什麽,湊到譚生津跟前呲牙笑,“生津大哥,我的床在生隐哥的左邊,衣服被褥就麻煩你了,我出去趟,待會就回來啊。”

不待譚生津反應過來,譚振業嗖的跑沒了影,譚生津欲喊他,被生隐制止了,“別喊,喊也不會回來的。”

說完,兀自進屋收拾衣物去了,譚生隐愁眉不展的跟上,兄弟兩收拾好包袱,左等右等不見譚振業回來,譚生津憂心不已,辰清叔在外邊等着,被他發現譚振業在眼皮子底下都不老實,恐怕沒有譚振業好果子吃,他不怎麽和譚辰清打交道,但對讀書人,心裏莫名地敬佩又害怕,問譚生隐,“你知道振業堂弟去哪兒了?”

“不知道。”譚生隐扛着包袱,瞅了眼日頭,“去找辰清叔吧。”

譚盛禮沒看到譚振業人沒有多問,見譚生隐扛着包袱,眉宇從容溫和,不禁拿他和自家後人比,換作自家後人,扛着這麽大包袱恐怕早爛着臉喊累了,譚生隐明顯穩重得多。

譚盛禮便問他在私塾的課業如何,譚生隐和譚振業同年,據夫子說兩人功課不相上下,縣試還是有把握的,不多時譚盛禮心裏就有了數,确實如此,譚生隐文章背得熟,淺顯些的問題都能答上來,深奧點的就很吃力了,縣試不是問題,府試就難了。

快進村時,譚盛禮又讓他以晚春為作首詩,譚生隐額頭都開始冒汗了,垂頭道,“辰清叔,我作詩不太行。”

譚盛禮鼓勵他,“沒關系,明早你把以前寫的詩拿來我瞧瞧,慢慢來,能補起來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看得出譚生隐是個腳踏實地的孩子,就品行而言,比他子孫後人好太多了。

不知是不是成見太深,譚盛禮看其他孩子都比譚家孩子強,無論品行還是談吐,都在他們之上。

譚生津也是讀過書的,這路回來,看譚辰清談吐不凡,随便問兩個問題譚生隐都答不上來,堅定認為他是有大學問的人,扛着譚振業包袱的他直接将譚辰清送回家,沒進院子呢,就聽到裏邊傳來讀書聲,聲音不大,也夠他驚訝許久了,自譚振興成親後就再沒翻過書本了。

今天竟在屋裏讀書,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

待看到洗衣服回來的譚佩玉後,他好像明白譚家發憤圖強的原因了,劉家和城裏張家小姐定親了,臘月完婚,譚家再不争氣的話,幾兄妹的親事都會受到影響。

“辰清叔,劉明章縱使是個秀才,明眼人都知是他忘恩負義……”

譚盛禮看了眼娴靜如水的譚家姑娘,說道,“舊事莫再提罷,劉家和譚家已經沒關系了,他是好是壞與我們無關。”劉明章或許才高八鬥,但德行有損,他日為官亦會落人口舌,譚盛禮懶得與他争執,在他眼裏,譚家姑娘端莊賢淑,善解人意,他劉家遠遠配不上呢。

作為譚家老祖宗,譚盛禮自有股傲氣,他的傲氣與譚辰清的狐假虎威不同,那是作為天子帝師的清傲,豈是尋常人有的?

譚生津不敢再提,想到譚佩玉被休至今,從沒聽到譚家說劉家半句不是,倒是劉家成天背後說譚家是非。

論氣度和胸襟,孰高孰低顯而易見。

譚家的底蘊,不是劉家能比得上的,哪怕劉家再出兩個秀才也趕不上。

譚生津态度愈發恭敬謹慎,擱下包袱,轉身就回了,子孫不争氣,譚盛禮亦沒有閑工夫,進屋檢查譚振興背書情況,順便考察文章的含義,可能已經請教過譚振學的緣故,譚振興回答得不錯,幾題下來,驕傲得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

可能沒看到他手拿棍子,譚振興膽子大了點,“父親,包袱是三弟的嗎,怎麽沒看到他人啊。”

包袱回來人卻沒影,有蹊跷,他就說譚振業是個陰險狡詐的人,果然。

“你要不要出去找找?”譚盛禮斜着眼,将他的小心思看在眼裏,無非這兩日挨了打,害怕自己偏心不揍譚振業罷了。

半點沒有身為長兄的氣度,家門不幸,竟生出這麽個玩意來。

不出意外的,譚振興又挨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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