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譚振興的笑就這麽僵在臉上,秋高氣爽,銀杏飄香,大好的時光……竟去砍柴!

太不解風情了,文人墨客的風雅呢?

他撇撇嘴,滿臉不情願,“父親……”

旁邊的譚振學害怕他越說越錯,忙扯他衣服,細數這些天砍柴經歷,哪次不是譚振興說錯話引起的,像極力賣弄文采的讀書人,看到什麽都想吟詩兩首,張口就來,完全不想詩文表達的意思,葛紹體的《晨興書所見》感慨的是光陰如梭,時間一晃而過,既是贊嘆景色宜人,這首詩也太掃興了點。

不怪父親要他們下車砍柴,好心情都被破壞沒了。

他唉聲嘆氣的撩起車簾,也沒心情欣賞沿途風景了,和趕車的譚生隐道,“又連累你了。”

離開惠明村,譚盛禮就待譚生隐視如己出,己出到他們兄弟受罰譚生隐也逃不掉的那種,為此譚振學很是過意不去。

“振學哥說什麽呢,別的我不會,砍柴的力氣還是有的。”跟着譚盛禮,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砍柴,只是他腿上功夫不好,砍柴必須用刀,速度比譚振學他們慢些。

将馬車停靠在路邊,兩人麻溜的跳下車,拎着繩子就往山裏走,留下譚振興滿腹牢騷的愣在車裏,待他回過神,那邊看譚振學已經踢斷根枯木了,他不甘落于人後,跳下馬車就追了上去,急忙沖譚振學打手勢,“我來,讓我來……”

聽到他的聲音譚盛禮就忍不住想罵人,但被譚佩玉打斷了,譚佩玉端着張矮桌,問他放哪兒。

譚盛禮吐出口濁氣,指着腳邊,“放這吧。”他不喜譚振興,但不會遷怒譚佩玉,譚家姑娘遠比兒子穩重得多,彼此性格完全生反了。

樹葉随風沙沙作響,譚盛禮席地而坐,譚佩玉給他研磨,見譚盛禮運筆行雲流水,寥寥幾筆就勾勒出樹木的形狀,将樹下玩耍的孩童畫得惟妙惟肖,她驚嘆道,“想不到比起文章,父親的畫更傳神。”

在她記憶裏,父親并不是會作畫之人,詩詞歌賦或許擅長,但從沒看他提筆作過畫。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總得擅長兩樣出門應酬才不比至于丢臉。”

譚佩玉沒有多想,認真看譚盛禮怎麽運筆,她不懂賞畫,但從神态來看,畫上的小姑娘就是大丫頭,畫裏的小姑娘捏着幾片銀杏,在掌心攤開,攤成扇子的模樣,垂眸笑得燦爛絢麗。

譚盛禮将其憨态可掬的模樣描繪得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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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童趣,看得人心情愉悅,譚佩玉喚譚佩珠也來看看,父親畫技了得,比字畫鋪的許多畫都好看。

拿去賣錢的話定能賣很高的價格。

譚佩珠唯唯諾諾地上前,垂眸看了眼,又去看不遠處玩得歡的大丫頭,目光複雜道,“畫得像。”

太像了,輪廓神态,和大丫頭沒有任何出入,他斂下眉,盯着地面,清秀的小臉有點白,陽光灑在她青澀的臉上仿若鍍了層色,譚佩玉擡手探向她額頭,“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譚盛禮擡頭看去,譚佩珠忙搖頭,顫巍巍地晃了晃身形,磕磕巴巴道,“沒,沒事,被大哥的喊聲驚了下而已。”

話聲剛落,就聽旁邊山裏響起獨有的吶喊聲,“呀呀呀呀呀,我踢……”

譚佩玉:“……”

不知什麽時候養出的習慣,譚振興進山就會發出類似的喊叫,不知道的以為在打架呢,她哭笑不得的放下墨,“你看着大丫頭,我去車裏看看大嫂和孩子。”

汪氏生怕自己吹風着涼拖累大家,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甚少出來透氣,譚佩玉勸她放寬心,她不肯,說是養好身體進城後給譚家生個大胖小子,魔怔了似的,她父親真要是個重男輕女的就不會和顏悅色對她,汪氏杞人憂天了。

風吹得銀杏樹微微顫動,樹葉随風而落。

譚佩珠盤腿坐下,目光幽幽盯着譚盛禮的眉眼,怯懦道,“父親。”

“怎麽了?”譚盛禮低頭重新運筆,語氣要比對着譚振興溫和許多,譚佩珠性格柔弱,有點怕他,故而每次和她說話,譚盛禮聲音都會柔和許多。

譚佩珠抿緊唇,望了眼鳥兒蹿飛的山林,“大哥他們砍柴會不會耽誤讀書?”她問過長姐,劉明章在家什麽也不做,就抱着書讀,比起劉明章,譚振興他們在砍柴上費太多時間了。

“不會。”譚盛禮道,“看書時間長了眼睛受不了。”

找點事給他們做既能緩解眼睛的疲勞,還能強身健體,身體好,才能熬過科舉那幾日,譚振興他們現在不明白,将來就懂了。

譚佩珠垂着腦袋,緩緩屈膝盤腿坐下,像有很重要的話要說,眉頭擰出了深深的褶皺,“父親,我看大哥他們的書都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是不是該買新書了啊?”

家裏書籍少,走前有些重樣的譚盛禮做主送了人,餘下的書譚佩珠都讀過,何況是譚振興他們了?

譚盛禮頓筆,望向枝繁葉茂的山間,綿州植被豐富,即使秋天,山林仍有蔥蔥郁郁的大樹,鳥兒駐足其間,聽着林間傳來的喊聲,他笑了笑,“還是你聰明些,你大哥他們都不曾問過我這個問題。”科舉類淺顯的書譚振興他們讀的差不多了,是該讀新書了,但路過的鎮上并沒太多書賣,想買書,只有等到郡城了。

譚佩珠眼底閃過絲欣喜,“父親會給大哥他們買嗎?”

書必須要買,譚盛禮點頭,看譚佩珠松了口氣不禁好笑,“佩珠很希望大哥他們考上?”回想譚佩珠和聊天的次數,似乎每次都和譚振興他們讀書有關,望兄成龍的心情比誰都強烈,而譚振興他們似乎并沒過多注意關心他們的妹妹,要不然也不會是這副樣子。

譚佩珠緊緊攥着衣角,清明澄澈的眼眸漾着諸多複雜的情緒,她不答,譚盛禮也不多問。

官道時不時有挑着柴的樵夫路過,譚盛禮畫完一幅,讓譚佩珠去樹下坐着,給她也畫一幅,譚佩珠想說不用,但看大丫頭的那幅畫委實漂亮,不由得蠢蠢欲動,順了順發髻,理好衣衫,表情嚴肅的往樹下走,不知是不是太緊張,小臉繃得緊緊的,時不時被山裏的喊聲吓得花容失色。

譚盛禮就将她驚懼又堅定的神色畫了下來。

不多時,山裏的喊聲消失了,譚振興和譚生隐帶着滿身草屑回來,譚佩珠問他們,“二哥和三哥呢?”

譚振興滿腹委屈地指着前邊,“集市就在前邊不遠處,他們賣柴去了,讓我們在集市外的客棧等他們。”集市是去郡城的必經之路,譚振學來過幾次了,沿途客棧他都清楚,想到這,譚振興有點不忿,譚盛禮不愛湊熱鬧,他們也不怎麽在集市逗留,他也想去湊湊熱鬧,哪曉得譚振業嫌他腦子不靈光跟着容易惹事,只帶了譚振學,擺明了瞧不起他,俗話說,長兄如父,譚振業比他小幾歲,竟騎在他頭上去了。

“父親。”他撅着嘴,聲音拖得長長的,比小姑娘還能撒嬌,“長幼有序,小弟動不動就給我甩臉色,你要說說他。”

譚盛禮畫得差不多了,背景樹木為虛,少女面龐線條表情為實,瞧着嬌俏有神,譚盛禮心情跟着好了很多,結果被譚振興這兩句話吹得郁氣橫生,冷喝道,“你背後道人長短有理了?振學他們挑柴去賣讓你清閑些,作為兄長不覺得慚愧,竟心生埋怨,你看看你自己,哪兒像個兄長的樣子?”

譚振興歪了歪嘴不說話了。

隔天清晨,譚盛禮特意給機會讓譚振興表現,叫他們再去山裏砍柴,完了譚振興去集市賣。

兄弟在前沖鋒陷陣,他不懂體諒竟怨氣沖天,既然如此,那就換換。

譚振興有信心能做好,他跟着譚振業賣過幾次柴,知道譚振業怎麽跟人打交道,他認為自己沒問題。

誰知,事與願違,柴沒賣出去不說,還被人嘲笑自己和寡婦眉來眼去,譚振興從沒被人這麽羞辱過,登時面紅耳赤,柴也不要了,捂着臉哭跑開,街上的人哄笑出聲,譚振興愈發覺得丢臉,哭聲更大了。

人群裏站着的譚盛禮臉黑如墨,轉身欲走,就看前邊大哭的譚振興突然掉頭回來,看熱鬧的人們瞬間安靜下來。

譚盛禮站着沒動,只看譚振興擦了擦臉上的淚,走到柴堆邊規規矩矩站好,扯着沙啞的嗓子問,“有沒有誰要買柴的啊?”

衆人:“……”

譚振興又問了遍,完了挑着柴沿街朝前邊走,肩膀抽抽搭搭的,看背影都知道在哭。

“父親,要不要叫住大哥。”譚盛禮身邊還站着人,譚振業擔心譚振興出事,不近不遠的跟着,剛剛要露面的,見譚盛禮在人群裏就沒出聲,這會兒看那寡婦扭着腰肢追着譚振興,直覺要出事。

讀書人最講究名聲,譚振興要在途中鬧出點事,前途就算毀了。

“不用。”

前邊,譚振興也注意到寡婦在後邊跟着了,他回眸,惡狠狠地瞪了對方眼,“你跟着我作甚?”

寡婦拂了拂發髻的珠釵,張着那雙紅唇,嬌嬌柔柔道,“我想買柴啊。”

聲音矯揉造作,聽得譚振興直起雞皮疙瘩,他抹了抹淚,“剛剛怎麽不說?”害他挑着四捆柴走了這麽遠。

寡婦臉上笑靥如花,揉了揉纖細的手臂,“人家力氣小不是挑不動嗎,你能不能幫我挑到家裏去啊。”

譚振興皺眉,見不遠處的人們又開始指指點點的,他拽緊胸口的衣衫,“你,你離我遠點。”

“公子,清者自清,她們說什麽由着她們說便是,咱兩……”她挑了挑眼尾,目光缱绻的滑過譚振興臉頰,笑道,“清清白白的,何懼她們說啊。”

譚振興擰着眉,眼神戒備的看着寡婦,似在猶豫,寡婦笑盈盈的上前,譚振興忙往後退,“你幹什麽?”說着,丢了柴撒腿就跑。

不賣了不賣了,真的不賣了,哪怕回去挨打也不賣了。

譚振興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次,沒再掉頭回來。

寡婦靠着牆,笑得花枝招展,其他人紛紛搖頭,見地上的柴沒人要,心思微動,上前欲将其分了,突然蹿出個少年搶在前邊,衆人看他沉着眉,五官與剛剛的少年有幾分像,不好意思再往前湊,讪讪的與人閑聊着走了。

譚盛禮上前幫着拾柴,等把柴賣了才回客棧。

譚振興心知做錯了事,面朝牆,老老實實跪着,譚盛禮進門,譚振學就迎了上來,“父親,大哥不知怎麽回事,回來就跪着不肯起……”還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問他啥也不說,得虧是個男子,若是女子,譚振學都懷疑他在外邊是不是遇到了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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