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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日,院子裏都充斥着歡聲笑語,兩個丫頭和譚振興親近許多,清晨譚振興出門,兩人依依不舍地追出門,望着朦胧蒼茫的霧色傷心地揮手,出趟門而已,竟生出親人離別的傷感來,譚振興揉了揉發紅的眼眶,面露悵然。
身側的譚振學安慰他,“待會就回,大哥莫太難過了。”
“我不難過。”譚振興嘆氣,“你說兩個丫頭若是兒子該多好啊。”
想他作為譚家長子,到現在都不曾為譚家延續香火,明年清明,有何臉面祭祖啊,他搖搖頭,不住地唉聲嘆氣。
譚振學:“……”
天色朦胧,街上寂靜,唯有譚振興的嘆息聲尤為沉重,好在,井邊的人拉回了譚振興思緒,是書鋪老板,也是個鐵匠,譚振興斂目,掩飾心底的凄怆惋惜,禮貌地與鐵匠拱手,鐵匠轉着井架手柄,見狀,雙手微松,但聽繩子滾動,咚的聲,桶墜入了井裏。
見他發梢滴着霧水,譚振興頓時不怕他了,鐵匠先來,他識趣地在旁邊等着,順便聊起書鋪的書。
《異事見聞集》這書不知誰編撰的,結局凄慘恐怖,前兩日夜裏噩夢連連,非抱着木棍不能睡,他就想問問,編撰這本書的人居心何在啊。
自然,最後句他沒說,只說此書意義深遠,以前從未讀過,比起正史和正統書,這類書更像女子看的,要知道,他看完後還給譚盛禮後,夜裏回房就發現汪氏捧着在看,試問,汪氏連字都認不全的人能看什麽書,不就圖有趣打發時間而已。
而這類書的編撰者多是市井沒落書生,科舉無望,寫書掙點錢維持生計而已。
這番遇到,譚振興自要問問。
然後,就看鐵匠又愣住了,好不容易搖上來的桶又咚的聲落入井裏,“大公子看過?”
“是啊。”以為是功課,看得非常認真。
“大公子以為如何?”鐵匠低頭望了眼漆黑的井底,重新搖井架,軸輪轉動,發出沉悶的聲響,譚振興想了想,“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結局令人唏噓又感慨……”人生百态各有不同,書裏有賣女求榮的親娘,有臭名昭著的惡婆婆,也有為救父自賣的女兒,人情冷暖,在書裏表達得淋漓盡致,要不然他也不會做噩夢了。
木桶升上來,鐵匠上前,提着桶将井水倒進旁邊木桶,又慢慢将木桶放下,聲音如桶落水般低沉渾厚,他道,“是我先生所著。”
譚振興蹙了蹙眉,先生教書育人,多性情寬厚,如何會寫戾氣沖天的書,如果被性子沖動之人看到,不是引他們報複家裏親人嗎?
他有此疑問,礙于禮儀,沒有問出口,倒是看到這本書的譚振學頗有稱頌,“先生定是心思敏銳,悲天憫人之人。”
“謝公子贊譽。”鐵匠不曾多言,待兩個水桶裝滿,挑着就走了,譚振興注意到他去的是旁邊小巷,而非回家,莫不是鐵匠還挑水賣?心裏閃過這個念頭,卻是不曾多想。
四個人,六個桶,沒裝滿,鐵匠又回來了。
在他們後邊排着,這時候,有拎着籃子的老太太們出來,看到鐵匠,紛紛笑着打招呼,“挑水呢。”
鐵匠笑着說,“是啊,杜大娘,你們家缸裏的水還有沒?”
“還能用兩日,真要沒水了我老婆子會喊你的,你忙你的,別惦記我們。”老太太笑容滿面,像看到自己親兒子似的,不待譚振興琢磨兩人話裏的意思,巷子裏走出個身形佝偻的老太爺,“冬山啊,我家缸裏沒水了,你記得啊。”
“好,記着呢。”
片刻功夫,又有幾人出來說缸裏沒水的,譚振興粗略的數了數,沖這距離和速度,鐵匠半個時辰就夠他們忙活兩天了,他心思轉了轉,琢磨着要不要和鐵匠說說,都是鄰裏,分點買賣給他們,這樣他們就不用挑着水多走幾條街了。
這種打交道的事讓譚振業出面再合适不過,他抵了抵譚振業胳膊,拖他到角落說了自己打算。
樹上的銀杏葉随風飄落,譚振業低低道,“怕是不好。”
“為何?”譚振興納悶,他觀鐵匠挺好說話的啊,要不然不會答應借書給他們了,要知道,去外邊,不給錢書都不準翻,半點人情味都沒有,鐵匠好說話,沒準會答應的。
譚振業望向遠處,“大哥沒發現嗎?”鐵匠給鄰裏挑水不要錢,他們想要賣水,在這片行不通的。
得知真相,譚振興難掩震驚,有錢不掙,鐵匠是傻子嗎?再看鐵匠,真不像是個傻的,想到什麽,譚振興露出了然,不為財所動者,必腰纏萬貫也,他如果有用不完的錢,他挑水也不賣錢,誰想要給誰便是,他嘆氣,“咱們何時能像鐵匠啊。”
譚振業沉默半晌,低低道,“會有那天的。”
和譚盛禮說起此事,譚盛禮好像并未感覺詫異,讓他們賣水後多去書院周圍轉轉,四人不明,以為譚盛禮也想聽進士課,竟真的想方設法去打聽。
書院離平安街遠,他們挑着水要走許久,且不易賣出去,好不容易碰到幾個志同道合的讀書人,有意幫他們解決事情,掏腰包買他們的水,譚振興欣喜若狂,正欲喊個高價,但被譚振業搶了先,“不知幾位兄臺家住何處?離得近我們順便将水挑過去……”
“同為學子,何須在意太多。”
譚振業心下明了,拱手道,“多謝兄臺好意,若是如此,這水不能賣與幾位。”
這下換幾個讀書人驚訝了,他們此番是去書院請教舉人老爺學問的,看四人身形瘦弱,挑着水到處碰壁,心生不忍罷了,誰知對方不接受他們的好意,其中個長眼的讀書人道,“你這人好生倔強,我們也是看你們可憐同情罷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枉你們是秀才,竟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簡直丢咱們讀書人的臉。”
聽到最後句,譚振興心裏不痛快了,他們憑體力掙錢,怎麽就丢臉了。
父親都不曾說半句,他們哪兒來的臉啊。
他清了清喉嚨,擡着下巴,神色高傲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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