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作為留過洋的人,銀裴秋最恨的就是中國的酒桌文化。他漫不經心的挑開蝦殼,皺着眉回憶他和胡楊都沒去那場慶功宴。圈子裏的藝人最好不要錯過酒桌,誰知道你喝下去的那杯酒能不能多個機會呢?人都說能叫上你就是看得起你,但自己聽到程遷叫了幾個演員喝酒,心裏不是為胡楊高興,一門心思只想趕緊跑回來。
他那雙登山靴裏進了沙,磨得腳底麻麻地癢。銀裴秋低頭看自己碗裏的蝦仁,擡眸胡楊還在低頭給他夾桌上那道爆炒芒果螺:“你怎麽淨挑便宜的給我?”
謝應含着一口龍蝦粥快哽住了:“這粥……放醋啦?”他正準備開口跟胡楊說銀裴秋是怎麽火急火燎跑來的,一個眼刀子飛過來又逼得謝應只能低頭喝粥,“小胡楊兒啊,唉,給大導演夾點兒貴的。”
“哥你不是不喜歡生的嗎?爆炒的,熟了。”胡楊擱了筷子,托在腮幫看向銀裴秋傻笑,他指了指銀裴秋手上的蝦,“這蝦不是叫胡楊嗎?”
“嗯?”
“你怎麽把我衣服扒了?”
“不脫能吃?”
“嘿!東北人有個絕技!”謝應實在忍不下去了,抽着眉角往地上啐了一口,“隔着褲裆操你媽!秀個屁!老子還要吃飯哪!”
這頓從中午吃到晚上的飯終于以謝應發火作為結束,正好外邊兒的雨也停了,胡楊跟個小孩兒似的沖上沙灘,一條一條撿起魚往海裏甩:“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明兒出個太陽吧!”
海邊的天氣變化得快,雲雖然未散,橙紅的光卻給鉛灰的雲鍍了層金邊。胡楊心情大好,他本來就只穿了雙拖鞋,瞧着那浪花也新奇,沒頭沒腦就去追浪裏的小蝦米。他沒工夫去想今天那出得罪了程遷會有什麽代價,站在沒到小腿肚的水裏,胡楊笑着向銀裴秋揮手:“哥哥帶鏟子沒?不是說把我埋了嗎?”他拍拍胸膛,“給你埋啊!”
“……有心嗎小畜生?”銀裴秋哼笑一聲,沖上去拂了胡楊一臉水。
等工作人員跑來叫胡楊的時候,謝應才從樹後邊兒走出來。他上前攬住銀裴秋的肩膀,眯着眼睛将人按在海堤旁坐下。各有心事的兩人都沒怎麽說話,謝應叼了根煙,遠遠看着跟鹹蛋黃似的太陽掉進水裏,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秋哥兒,放下啦?”
銀裴秋按住太陽穴苦笑:“行雲給我挂了個電話。”
“……準沒好事兒!”謝應抓抓腦袋,“你說……咱們還能一塊兒拍電影嗎?我現在都還忘不了當時我在東京灣,”他埋着腦袋笑了一聲,“那會兒咱們哥幾個也是這樣,我舀起水騰!給周老師澆的——他胸前那牙印兒我都能看見!行雲在北京幫咱們,校花兒咬着筆頭給你改本子,小瑩姐提高跟鞋打陳……咱們,這是老了啊。”
“別說了,”銀裴秋看向胡楊離開的方向,“我還真想年輕一回。”
年輕的優越,身為年輕人是察覺不到的。就像胡楊不懂銀裴秋眼底裏滲出來那些若有若無的羨慕,或者是程遷那種老牛吃嫩草的行為。他兩手插進褲兜裏,補拍兩個鏡頭之後就溜到了漁家樂背後的沙土地邊兒抽煙。這邊的土質不算好,種不了東北飽滿的水稻,一看過去滿眼油綠的花生秧,胡楊揪下一片放在嘴邊吹,也吹不出個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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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你還年輕,不如轉型當個綜藝咖。”臨行之前周白陶這麽跟胡楊說,“雖然你的起點是低了點兒,不像別人是從小甜劇裏走出來的,但是這條道呢……走好了也是前途光明,你反應能力快,口條也順,好好想想。”
要說國內綜藝咖的地位,雖說不像日本搞笑藝人那麽高,但至少比十八線愛豆來得要好些。但他總還是有點兒舍不得,心裏堵得像吃了十多個地瓜還放不出屁。以前覺着當idol就是自己的天花板了,沒想到自己剛剛摸到這塊板,它碎了,把胡楊埋在一片廢墟裏,看着那些演員啊模特啊在遠遠的天上一閃一閃地發光。
“小樹苗?”他連潘雨櫻走到身邊都沒發覺,這姑娘換了身短打,伸出手對胡楊說,“陪我走走?”
下了那麽大的雨,也沒影響到天邊那輪懸着的圓月。胡楊和潘雨櫻一前一後走在沙灘邊上,他沒注意到潘雨櫻刻意踩着自己的腳印,每次一合上皺着眼睛偷笑。他倆也沒注意到背後遠處攝像機的紅光,單純享受這片刻寧靜的時光。等走到防波堤邊上,潘雨櫻才坐下來說走不動了:“晚風吹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你也唱啊?”
胡楊撿了個地方坐下,馬上又站起來讓潘雨櫻坐過去:“挪挪,一會兒屁股濕了。”
“你說話不能……哼,算咯,好啊。”潘雨櫻攀着胡楊的手臂坐過去,“給我唱首歌吧,我一直都在給別人唱歌,還沒有人為我唱過歌。”
“付錢嗎?”胡楊大笑着朝後仰,“哎喲那頓飯吃得我……四川話怎麽罵人來着?”
“鬼火冒!”
“操他奶奶個腿老子鬼火冒!”
“……四川人不操奶奶的腿。”
“狗日的鬼火冒!”
“對頭!”
胡楊低頭看着腳上拖鞋,也不說唱不唱:“姐,你想過轉型嗎?”
“國內的idol必須轉型的,因為沒有舞臺啊。”潘雨櫻摸了包煙出來,左右瞟了兩眼,又塞回兜裏,“吃了出道那一次的紅利,相當于拿個敲門磚,有了粉絲之後上劇容易很多,流量時代是這個樣子的……你在擔心這件事?”
“說不上吧,最後還得聽公司安排。”
“那也是,畢竟咱們都不自由。”
這話題一出來,原先還挺不錯的氣氛一瞬間擰住了。胡楊見潘雨櫻不說話,自己看了看海邊兒,頗為小聲地哼起了歌:“Для чего и плывут.облака идут дожди.(為何雲層流動 天空下雨)”
“Vitas?你很喜歡俄語歌?”
“……你聽得出來?”
“嗯,專門去聽了一些。”
“專門去聽”和“本來就喜歡”這區別,智障都能分辨出來。胡楊僵硬地歪過脖子,潘雨櫻還是紅着臉低下頭,裝作在數礁石上生長的藤壺。風吹得極輕,只能撩起幾縷棕色的發絲,小姑娘擺動的雙腳上甚至還能看到當時登山留下的傷痕。胡楊拿過潘雨櫻藏在身後的煙,沉默地撕開了卷煙紙,抓起掌心的煙草往嘴裏塞:“那什麽,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行嗎?”
“啊?”潘雨櫻頭埋得更低,“你說……家裏的事?還是其他的?”
胡楊聳聳肩傻笑,一看就是裝的:“我這人,也沒讀過什麽書,挺不學無術的,” 他撐住海堤一跳,蹲在了石頭上,不敢去看潘雨櫻的眼神,“我是個基佬,想跟你出櫃來着。”
兩人之間只剩下浪花拍岸的聲音,半晌潘雨櫻的聲音才從胡楊背後響起:“我喜歡你。”
“不是!诶!姑奶奶!”胡楊他媽氣得直跳,他登時轉過身,沒料到潘雨櫻那眼淚跟珠子似的向下掉,狠話跑嘴邊兒一句都發不出去了,“姐!好姑娘!我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就不能撿臺階兒往下走?幹哈啊?我……我就個欠兒蹬虎哨子,你先別哭啊你這弄啥我沒咒念了,你別哭啊!”
“那你是騙我的?”
“沒有,我是真的鈣。比新蓋中鈣還鈣!”
“……”
“我還以為你喜歡我呢,特別喜歡那種。”潘雨櫻擡手抹了把眼淚,一巴掌呼在胡楊手臂上,“你個憨批!青鈎子瓜麻批!瘟桑二百五!老子錘死你個智障狗東西!過來挨打,跑你媽啊!”
“媽呀我不跑真等你打死我啊!”
“給老子站到!”
不輕不重,小姑娘手勁兒能有多大。胡楊停在沙灘上讓潘雨櫻揍了一頓,好一會兒才捂住後腰退到一邊兒:“你解氣沒啊?”他伸過一條胳臂,“不打啦?”
“嗯,也沒意思。”潘雨櫻無力地笑了笑,“真不喜歡我啊?”
“我一直也沒琢磨透喜歡到底是什麽感覺。”胡楊拉起潘雨櫻往回走,“我打小就沒喜歡過別人,也不是那種為了一個人就要死要活的性格……嘿,怎麽給你說起這個來了?”
“那我問你個問題吧。”潘雨櫻松開胡楊的手,“合作結束之後,你有沒有想過我?你回去睡覺,第一次醒過來想起的是誰?”
“羅莎。”
“那是……誰?”
“我養母啊。”
“……閉嘴吧你!”
遭了潘雨櫻這一出,胡楊裹被子裏睜眼到半夜都沒睡着。他回想自己和潘雨櫻也沒做什麽,甚至沒上床。人家是先說喜歡,自己倒好,直沖沖就咬上了銀裴秋的嘴。胡楊伸手壓了壓自己的嘴唇,到底還是模仿不出兩個人接吻的感覺。他說不清自己對銀裴秋什麽感覺,确實是常常夢到,見不着面就會去找,但是,好像也沒那種非他不可的感覺。
就像idol這個職業對于胡楊來說,那也不是必須做這項不可。一開始周白陶說要轉型,自己心裏第一次權衡的是錢,其次才是什麽夢想啊之類的破玩意兒。他尋思自己可能是讀書真的太少,找不出什麽旖旎詞彙,也描述不出那種感覺,但一閉上眼睛,銀裴秋還在自己面前剝蝦。
分別的時候潘雨櫻說:“你要是有喜歡的人,我就不喜歡你了。還有……別随便跟人說你是個Gay,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的職業生涯基本上就完蛋了。”
“我知道。”胡楊翻個身,爬起來拿出手機不停打字,嘴上默念着我知道。
睡得不安穩的銀裴秋被手機提示鈴聲驚醒,他狠狠擂了把床板才爬起來抓手機。外頭天都要亮了,謝應摟着枕頭直蹭,嘴裏還念叨着周老師。銀裴秋捏着手機半晌沒說話,翻了包煙出來一根接一根地抽。
而另一頭孫音橋也被潘雨櫻的抽噎聲驚醒,她接了杯水走到小姑娘身邊:“……還惡心着呢?我找點兒海鹽給你搓搓手?”
“沒有。”她藏起手機,接過水喝了一口,“這種我見多了,我不怕的。韓國那公司沒少讓我參加這種場合,摸摸手算什麽……姐姐你別笑話我,咱們都是一樣的。”
“大清早你抽什麽煙啊?當心肺癌直接暴斃好吧?”謝應從床上爬起來,大開窗戶透氣,“秋哥兒!銀大導演!回個魂兒啊操你媽的!喂……誰死了?你怎麽回事兒啊?白包我給你一千合适嗎?”
“你媽死了。”銀裴秋看着手機屏幕上那12%的電,單手揉了揉太陽穴,“‘想不想當我上扇兒’是什麽意思?”
“嗷,東北話,用來炫耀的。”謝應灌了口茶,“男情人吧,你是誰上扇兒?……我操。”
“……我操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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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