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又貪又蠢

考慮到黃明悅此時的情況, 阮清绮倒是沒有直接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進去,只領了端硯與綠荷兩個貼身大宮女進去說話。

黃明悅落水時在水中掙紮良久, 險些被溺死,虧得好運碰着了個會水的宮人路過,将她救了上來。饒是如此,她也是險些去了半條命, 好容易才在太醫的救治下悠悠醒轉。

因是初醒時, 她此時披着一頭濕漉漉的烏發,靠在榻上,臉色蒼白, 面上似還帶着一絲恍惚與驚惶。直到阮清绮擡步進來, 黃明悅仿佛才從生死一線的後怕中回過神來,又慌又忙的掀開被子, 便要下榻行禮。

阮清绮擡手按住了她的肩頭,态度寬宏,先安撫了一句:“行了,不必多禮。你方才醒轉,身子也未好全,就坐着說話吧。”

黃明悅怔了怔,然後點了點頭,倉促的坐了回去。只是, 她方才經了一回生死,此時看着阮清绮的眼裏仍舊還帶着忐忑與不安,嘴唇動了動, 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

“今日宴上除了這般的事情,确是本宮這個皇後安排不周,倒叫黃姑娘受委屈了。”阮清绮有心想要将此事查個清楚,索性就不與她兜圈子了,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只是,此事頗多疑點,黃姑娘更是險些因此遭了大難,險些出事。無論是否意外,本宮都是要來問一句的,還望黃姑娘能夠坦誠相告。”

黃明悅似乎也仔細的思量過了,聞言抿了抿唇,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但是很快,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微微垂首,輕聲應道:“娘娘言重了,此事皆乃臣女一時糊塗,輕信他人,聽信宮人言語,随之去了水池邊,毫無防備之下竟是被之推下了水,險些喪命......”

說到此處,黃明悅仿佛是想起了自己落水時的絕望與掙紮,纖細的身子微微有些發顫,仿佛支撐不住便要暈厥過去一般,就連聲音跟着低了下去:“幸而得人相救,否則只怕真就性命不保。”

阮清绮看着她這嬌弱模樣,倒是有些同情,但聲調仍舊是冷靜的,甚至很快便抓着了重點:“那宮人究竟與你說了什麽,你竟敢借口解手,撇開身邊之人,獨自前去水池邊?”

黃明悅的臉色更白了,白得幾乎透出青色來。她用力咬住唇,帶着幾分難堪,好一會兒才道:“那宮人私下告訴臣女,今日的賞花宴乃是為燕王選妃,燕王會暗中前來,察看諸女容貌品行。她勸過臣女,與其在那裏苦等,不若去水池邊與燕王來一場‘偶遇’,如此才能真正的脫穎而出.......臣女仰慕燕王殿下久矣,一時鬼迷心竅,竟是信了她的話,還摘了自己的镯子賞她......”

說到最後,黃明悅又羞又愧,擡手捂住了臉,竟是哭了出來。

在黃明悅羞愧的哭聲中,阮清绮神色不變,心下倒是慢慢的捋順了思路:黃明悅說的應該是實話——她就是聽信了宮人的話,有心要與‘燕王’偶遇,又不願将這事告訴別人,這才故意借口解手撇開了身邊的人,獨自一人去了水池邊。誰知那宮人卻是沒安好心,把人騙出來後就直接對她動手了......

阮清绮理順了思路,心情稍寬,耐心得等着黃明悅哭聲漸止,方才接着問道:“那對你動手的宮人,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黃明悅哽咽着道:“她自稱是坤元宮中人,還告訴我,她是無意間從娘娘處聽說了燕王之事的。”正因如此,黃明悅方才信了——畢竟,此回賞花宴乃是阮清绮這個皇後住持的,若說阮清绮私下知曉燕王心思,倒還真有幾分可信。

大概是平日裏背鍋背多了,此時忽然天降一口大鍋,阮清绮也是不驚不慌。她眉心輕輕蹙了蹙,語調仍舊是沉靜的,接着問道:“那,她的名字呢?大概是什麽模樣?”

黃明悅絞盡腦汁的想了想,總算是想到了些:“她并未告訴我名字......長相清秀,細眉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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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明悅越說越覺沮喪,更覺自己愚蠢之極。

好在,阮清绮依舊還保持着耐心,等她接着往下說。

忽而,黃明悅腦中思緒一轉,終于想起了一個較為重要的線索:“對了!她耳垂處有一顆紅痣!”

阮清绮微微颔首,側頭看了綠荷一眼。

綠荷思忖片刻,倒是很快有了思緒,在阮清绮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阮清绮先是蹙眉,然後又松開了,道:“先去長青宮把人帶來,仔細審一審。”

“是。”綠荷領命而去。

黃明悅則是有些期待的看着阮清绮:“娘娘可是知道動手的是誰?”

阮清绮淡淡道:“現下還不好直接下定論。先等等吧,總要抓着人,找到了證據才行。要不然,說不得便要有人來坤元宮喊冤了。”說着,她又安慰黃明悅,“你放心,此事本宮必是要給你做主的。”

黃明悅多少有些受寵若驚,連聲謝恩。

阮清绮擺擺手,見黃明悅此時精神好了許多,這才揚聲讓那些候在外頭的姑娘們進來看人說話,也算是安了那些姑娘們的心。

這頭黃明悅與諸位閨秀的心情稍稍好了些,阮清绮先時說的話果真就應驗了——還真有人來坤元宮喊冤了。

來的正是德妃。

因着上回被阮清绮直接說了一句“有病還是要吃藥”,德妃這回也不裝病弱了,她急忙忙的從長青宮趕過來,哭得梨花帶雨:“娘娘容禀。妾今日好端端的在宮中作畫,那綠荷便領着人過來,直接将妾身邊的宮女月心給抓了去!不管不顧的搜起了長青宮,竟說月心謀害他人.........”

說着,德妃便揚起一張雪白的小臉,淚水凝在雪腮上,模樣楚楚,只聽她哽咽着道:“妾知道,皇後娘娘不喜歡妾。可此回賞花宴乃是皇後娘娘一手安排,如今黃姑娘也是在宴上出的事情......這,怎麽無端端的就牽扯上了妾?”

阮清绮扶她坐下,嘆道:“有話說話就是,怎的哭成這樣?”

德妃紅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此事必是有人想要借此污蔑妾,還望娘娘為妾做主!還妾一個公道才好!”

德妃這一番哭訴,楚楚可憐,倒是哭得滿殿的人都有些心軟了。

而德妃先是強調“此回賞花宴乃是皇後娘娘一手安排”,又說“有人想要借此污蔑妾”,言語之間暗指是阮清绮這個皇後賊喊捉賊,想要借此污蔑她,難免引人多想。

在場的閨秀們不少都是後宅中歷練出來的,最是不缺疑心,許多人聽着這話,心下果然也都生出些懷疑來:也是,今兒這賞花宴乃是皇後安排的,德妃真能插進個人來?可別是皇後賊喊捉賊,借此設局陷害德妃吧?

還有姑娘聯系上朝中近來動靜,想得更深了:近來,吏部尚書住持京察,因為有皇帝默許,他此回也是動了真格,下了大力氣,先後以貪、酷、浮躁、不謹、年老、有疾等諸多理由将許多依附阮首輔的官員們彈劾、罷免。黃禦史這等清流也是看不慣,為此連番上書,彈劾吏部尚書是“以權謀私,黨同伐異”......若是皇後借此設局陷害德妃,不僅能夠除去因為吏部尚書得用而漸漸有了威脅的德妃,更是能夠借此火上澆油,令黃禦史等人更恨吏部尚書。

許多事就是不能多想,她們越想越覺得這事說不定真就是皇後動的手,再看德妃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容便又生出些同情來。

阮清绮自然能夠察覺到殿中人各異的目光,她不為所動,看着德妃的眼神仍舊是淡淡的:“若真是有人想要借此陷害你,那麽就必須保證能把黃姑娘救上來,然後再借黃姑娘之口扯出你宮中宮人。而此回救下黃姑娘的宮人乃是永和宮淑妃的人。你的意思是:是淑妃設局欲要陷害你?”

德妃不過是想要辯駁一二,順勢将污水潑到阮清绮身上,将這一池水給攪混了。誰知阮清绮并不上當,反到是理順思路反問回來,倒叫德妃一時失語,幾乎都不知該如何應聲,過了一會兒才道:“此事,妾實是不敢妄言,只求娘娘相信妾的清白。”

“德妃,你要知道:清白這東西,不是空口白牙說出來的。”阮清绮意味深長的看着德妃,緩緩道,“你是不是清白的,只等綠荷審過你宮裏那個月心,自然就知道了。”

德妃臉色微微變了變,随即又紅着眼睛,掉下淚來:“娘娘!月心不過是個普通宮人,年輕也沒見過事,慌亂之下屈打成招也是可能的,豈可這般輕易的就下定論......”

阮清绮聽她這般說,微微挑眉,淡淡道:“放心,我自不會輕易就下定論,人證物證自是都會有的。”

德妃本是想要借口指責阮清绮派人拘走月心,想要屈打成招陷害自己。誰知她哭得眼睛都要腫了,阮清绮竟還這般氣定神閑。此時此刻,德妃心下終于生出了些微的不安來:難道,阮清绮手裏還握着什麽證據不成?

就在德妃想着要不要再哭訴幾句,索性就把淑妃也給拖下了,将水攪渾時,眼角餘光微動,便瞥見了從殿外進來的綠荷。

綠荷手裏好似拿着什麽東西,先是上前來與阮清绮行禮,然後又将手中包裹着手镯的帕子慢慢打開,将帕子裏的東西呈到衆人眼前,輕聲回禀道:“娘娘,這是在月心房裏搜到的東西。”

只見綠荷手中捧着一對翠玉镯子,玉色如水,濃翠欲滴。

阮清绮慢悠悠的道:“先時,黃姑娘已是與我說過,她當時被那引路害人的宮人蒙騙,一時糊塗,竟還摘了自己手中的镯子賞給那個宮人。我便想着,那宮人既能做出害人性命之事,多半是個又貪又蠢的,指不定就瞞着自己主子,悄悄将镯子昧下了......”

說到這裏,阮清绮擡起眼,有意無意的掃了德妃一眼。然後,她輕輕勾唇,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果然,真就是個又貪又蠢的,一搜就搜出來了。”

阮清绮的語聲冷淡而又輕蔑,尤其是她有意無意咬重了的“又貪又蠢”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德妃的臉上。

仿佛,阮清绮口中那個“又貪又蠢”的不是月心,而是德妃。

德妃坐在椅子上,咬緊了後牙槽,幾乎能夠聽到牙齒咯吱的聲音。她幾乎是用盡了自己渾身的力氣方才能夠維持住面上神情。但是,她的身子還是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臉色更是白得仿佛馬上就要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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