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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們村裏二十五歲的漢子娃娃都能打醬油了……”莫小碗突然意識到這話不妥當,他說他沒有家人,這個年紀自然也沒有成親,說這話不是戳着他的痛處嗎?

她回頭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見他望着屋頂不知在想什麽,倒是沒有生氣。

莫小碗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低着頭繼續整理床鋪。

裴遠自然不會因為這小丫頭一句話就生氣,他在京城時,多少達官貴胄的世家上門提親踏破了門檻,他都沒答應。至于那些達官貴胄的千金是不是都對他趨之若鹜,他覺得自然也是的。雖然偶爾遇到些貴女看見他臉都白了,大約是太過激動的緣故。

至于他為何至今沒有定親,只因為他真的很忙。二十來歲他便做了錦衣指揮使,手下那麽多人,皇上那麽多命令,許多要緊的事情他不放心別人去做必須親力親為,常年出差各地,日夜批閱卷宗,還得去诏獄抽打犯人,他哪裏有那個閑心思談情說愛?尤其是一瞧見那些曬點日頭就要暈、說句話就要喘的嬌小姐,他着實瞧不上。

若說閑,倒是這幾日閑的很,有事沒事便是睡覺,把他幾年沒睡的覺全都睡完了。

“你家裏有書嗎?或者話本子?”他換了話題。

莫小碗已經收拾完他的床鋪,将原先的破被子抱在懷中正準備出去,陡然聽了他這麽一問,愣了一下,回頭看他問:“千字文看嗎?”

裴遠無語:“不看!”

“三字經呢?”

他撫額:“你逗小孩呢?”

莫小碗無奈道:“那可就真的沒了。家裏只有小瓢的課本。像話本子那樣的東西,恐怕就是村裏頭最富的人家才藏着幾本呢。”

“算了,當我沒問。”他揉了揉眉心,果然是窮鄉僻壤沒錯了。

莫小碗抱着被子出去了,心裏嘀咕着,這捕快大人還是個文化人啊,還看話本子呢。她家裏讀書的也就小瓢一個人,她長這麽大三字經上的字都沒認全呢。

莫老實回家的事情第二天便在村裏傳開了,大家夥都覺得之前大約是誤會莫老實了。衆人都知道縣令大人最是記仇,原先有人弄壞了縣令大人家的籬笆,就被關了整整兩個月。倘若莫老實真偷了縣令家的東西,能半個月就出了那大牢?定然是縣令大人找到了真正的偷兒這才将莫老實放了出來。再加上莫家現在住着一位厲害的捕頭,村裏人都是見識過的,如今莫家人走出去,村裏人看他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莫小瓢給他娘送回了學堂,莫小碗覺得他爹一回來,家裏的一切都會開始好轉了。

她瞧見他爹一早起來就乒乒乓乓地忙碌,好奇地問:“爹,你這是幹啥呢?”

莫老實一邊刨着木頭一邊神秘地笑道:“現在不告訴你,等過幾日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莫小碗撓頭,他爹居然也會搞神秘了?

爺倆正說話,隔壁陳美嬌找過來,笑吟吟的進來拉着小碗說:“我告訴你,村長家有活了,這次村長六十大壽,流水席!你可一定得去!”

莫小碗聽了十分高興:“真的?啥時候?”

“明日!要好些人幫忙,你盡管去就是了!”陳美嬌一邊說一邊探頭看旁邊的柴房。

昨日的事情她是聽別人說的,莫家的熱鬧她只看了上半場卻錯過了下半場。人人都說莫家的舅爺威風極了,可她偏生沒瞧見。

“你舅舅住在那兒?”她悄悄用手指指了指,低聲說。

莫小碗點頭。

陳美嬌有些疑惑:“他真的是捕頭?”

莫小碗又點頭。

陳美嬌自言自語地琢磨:“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誰家有人做捕頭的,等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瞧瞧。”

她拉着自己粉色繡桃花的裙子在莫小碗面前轉了一圈,得意地笑道:“怎麽樣,好看嗎?”

陳美嬌長得柳眉杏眼模樣嬌俏,算得上村裏的一枝花,村裏也有些人家上她家提親,可是都被她娘一口回絕了。她娘日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我家閨女那是要嫁富貴人家的!”村裏的她娘瞧不上,陳美嬌自個也瞧不上。

只可惜,她這山村裏的一朵花,外頭的人哪裏曉得,村裏的人瞧不上,外頭的富貴人也碰不着,一來二去,今年十七歲的陳美嬌到現在也沒訂上門親事。這會兒,娘兩也有些着急,但是話已經放出去了,陳家村的人都知道她們娘倆眼光高,誰還樂意去讨這個沒趣?

“這上面的桃花是我自己繡的,美不美?”陳美嬌笑着問。

莫小碗豎起了大拇指,贊道:“美,十分美!”

“我要去村頭看看貨郎今兒來了沒有,我要買些花兒戴,你去不去?”陳美嬌邀她。

莫小碗搖頭:“我還有事。”

陳美嬌嗤笑道:“你別告訴我你又要切蘿蔔?”

莫小碗點頭:“就是啊。”

“死心眼!女孩子就是要嫁個好男人,你不好生打扮,就等着切一輩子蘿蔔吧!”說着飄然離去,去買她的紅花兒綠朵兒了。

莫小碗轉頭去廚房裏拿蘿蔔,她家地裏蘿蔔種的多,地窖裏還存着冬天收的蘿蔔,趁着今天有空她正好把蘿蔔切出來,腌成蘿蔔絲。

裴遠躺在屋裏,便聽到外頭傳來十分有節奏的“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就跟行軍鼓點似的,吵得他睡不着。

“幹嘛呢?”隔着門他問了一句。

“切蘿蔔!”外頭的人回答。

裴遠挑了挑眉,切個蘿蔔切的這麽有節奏感?跟打仗似的。

片刻之後,女孩端着一盤剛切的白蘿蔔絲進來,遞到他身前說:“剛切的,脆甜的,給你當零嘴。”

吃蘿蔔當零嘴?裴遠倒是第一次聽說。他在京中的零嘴,最次也是芙蓉糕菊花餅,第一次聽說蘿蔔絲也能做零嘴的。

他瞥了一眼那一盤蘿蔔絲,禁不住有些詫異,倘若不是方才聽得一陣“咚咚”聲,他不會相信這盤蘿蔔絲是眼前這丫頭切出來的。

他拈了幾根蘿蔔絲細細地看,每一根如同牙簽一般的細致,無論粗細長短都是一模一樣的,這切工,便是擱在大酒樓的廚子裏頭,那也是拔尖的。

“你切的?”他到底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禁不住問了一句。

莫小碗笑着點頭:“我切的,家裏所有的蘿蔔都是我切出來腌曬的。你嘗嘗呀!又沒毒。”

裴遠擱進了嘴裏,大約是這齊整的刀功,讓蘿蔔顯得更加脆甜,味道還真是不錯。

他看了女孩一眼,道:“沒想到你在廚藝上倒是很有天分。”

“真的嗎?”莫小碗興奮地問,“我平日裏幫廚時給人切菜切肉,他們都說我做的挺好的。”

裴遠摸了摸下巴,原來她去幫廚只是替人打下手罷了。

“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他帶着幾分探究地問。

還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認真地想了想,歪着腦袋說:“我想做個廚子,真的大廚!”村裏人重男輕女,掌勺的大廚子只能是男人,不能是女人,女人只能幫廚打打下手。她想做的不是幫廚,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廚子。

聽了這話,男人的嘴角忍不住溢出了一絲笑意。

那一笑,仿佛春風拂面、冬雪初融,頓時有種陽光普照大地的溫暖感覺。

莫小碗看的一呆,眨巴眨巴大眼睛,腦袋裏冒出來一個念頭:他笑起來真好看啊!

裴遠一擡頭,便看見這丫頭傻呆呆望着自己,立即收斂了唇角的笑意,道:“你若是時常做些好吃的給我,我以後便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真的?”莫小碗有幾分不信,一臉懷疑地望着他,“你是捕快,跟廚子又沒什麽關系。”

裴遠心中好笑,他若是想,便是将她送進皇宮做禦廚也不是不可以。一個廚子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丫頭摳搜,裴遠自然得讓她相信自己才行,不然夥食未必能提上來。

他掏出捕快腰牌舉起來道:“我以這塊腰牌發誓,我今日說的話,他日一定可以做到!”

莫小碗張了張嘴,看他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禁不住信了,一顆心激動起來,捧着盤子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了:“好,那你要糖拌蘿蔔還是鹽拌蘿蔔,我現在就去做。”

裴遠撫額半晌無語:“我說的好吃的,指的是葷菜,葷素搭配!不要把我當羊來喂!看看我的臉,都快變綠色了!”

莫小碗聽了這話犯難了,他家十天半月才吃一回肉,這位捕快大爺才吃了幾天素就這般委屈,昨兒不是還吃了兩只雞腿的嗎?

“好吧,我盡量!”她聳了聳肩膀,“明兒我要去給村長家幫廚,或許能弄點好菜回家。”

裴遠臉色微僵,她說是帶些剩菜給他吃嗎?心中憋悶片刻,轉念想着,吃剩菜也比天天吃青菜強。真是虎落平陽龍游淺水,想他堂堂錦衣衛指揮使竟落魄到盼着吃剩菜的份上,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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