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是夜。

昏黃燭火下,女人的面容朦朦胧胧的瞧不真切,她纖細嫩白的藕臂堪堪環住男人的脖子,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頸側,轉了幾個圈後鑽入心底,輕輕撫過五髒六腑,帶來陣陣戰栗。

她的身子很軟,黏在身上就跟蠶絲錦被一般,絲.滑.細.膩,比身子更軟的是她嬌嬌軟儒的嗓音,附在他耳畔一聲一聲的喚:

将軍……

他想伸手,卻怕手掌上粗粗厚厚的老繭硌疼她,然實在心癢難耐,谷欠火灼燒,氣血翻湧。

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如何碰不得?

只要輕一點,他會輕輕的,不弄疼她。

旭日東升,稀薄日光透過窗戶照射在男人古銅色的肌膚上,額間熱汗染了金色光澤,順着棱角分明的臉龐滑下。

大将軍猛地睜開眼,身上空空如也,身側亦是。

他頭疼的坐起身,眼簾微垂,視線落在常年握劍執槍的雙手上,綿柔細膩的觸感轉瞬即逝。

自從這幾日與那小女人挨得近了幾回,又得了她幾回笑臉,他便夜夜做這樣的春.夢,所有纏.綿悱恻,怕只是他不可告人的念想。

越念就越想。

如今這個女人換了法子來撩.撥,遲早有一天,他要克制不住自己。

宇文寂起身換好官服,又等了一會,直到外頭傳來老黑的聲音:“将軍,您起身了嗎?”

他這才回神,匆匆就着昨夜的毛巾抹擦兩下,面色如常的出門,吩咐老黑道:“今日下朝後叫幾位參将副将來府上一聚,有家眷的帶家眷,且說我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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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詫異應下,他們将軍要議事從來都是去軍營的,更別說要下屬帶家眷上門,當真是幾年來頭一遭的稀罕事。

于是午時過後,良宵提着食盒正要往書房去,剛出遙竺院院門就見大将軍行至跟前,看透一切的目光精準落在她手上。

良宵下意識的将食盒往身後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正要去找你。”

宇文寂同她走回去,不知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麽叫她這般惦記,眉頭時松時緊,待進了屋子坐下才道:“我今日叫了幾位副将來,都帶了家眷。”

“還有呢?”這話像是只說了半截,不料久久沒有後話,良宵不由得問出口,“是要我招待她們還是怎的?”

宇文寂沒說話,他這一默,叫良宵沒來由的緊張,背脊挺得直溜溜的,總覺着将軍要交給她極重要的差事。

“她們招待你。”

聞言,良宵一愣,還想再問個清楚,然而将軍已經起身了,她也跟着站起來,十分善解人意道:“将軍先去忙,良宵會好生招待她們,斷不會失了将軍府的禮數。”

宇文寂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到底是事事出乎意料,他再冷靜自持,也要被這樣的溫順柔和的小人兒擊垮。

始終維持着一貫作風的将軍大人臉色未變,面部表情控制得極好,只有那雙古潭般深邃的眸子透出點點灼人心房的炙熱亮光。

臨走前,他不放心的問:“方才你尋我何事?”

良宵搖頭,“沒什麽大事。”

沒有大事便是小事,于是大将軍說:“晚上我過來一趟。”

哪怕是小事,他也是萬分上心,不忍她再跑一趟。

當初她鬧得兇,洞房花燭夜不歡而散,原本的新房合歡居就空置了下來,這一年裏,他住了東南方向的書房,又叫人在西南方向修繕出遙竺院,兩處隔得遠,為的就是她不想瞧見他。

良宵自是點頭應好,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提着那食盒不曾放下,見将軍的眼神有意無意的落在食盒上面,說了要走又遲遲不走,她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

“這是做硬了的糕點,”說着,她将食盒遞了過去,“要是咔喉的話,可配溫茶。”

宇文寂伸手接過,大掌觸及那只極快收回的細白小手時,心下一陣戰栗。

他想起那日,這女人整個都在他懷裏,又軟又香,叫人恨不得揉碎了吞入腹中,眼眸黯了黯,他接穩食盒的手柄後極快的收回手,闊步出了門。

在良宵瞧不見的地方,将軍眉眼溫和,唇角牽出抹淺笑,就連步子也比往常快了許多,雖知她話裏并無其他意思,但不可否認的是,他莫名的期待晚上。

午後三刻,小滿來說府上來了好些人,男的都去了後院露天沙場議事,女眷暫時安排在花廳。

良宵趕緊裝扮一新,叫丫鬟領那些夫人來遙竺院,吩咐東廚傳上茶水小食。

一下子,七八個夫人蜂擁而進,院子熱鬧得跟個鳥窩似的,武将的夫人們竟個個能說會道,話也好聽。

良宵置身其中,縱使不說話也覺得心情開闊許多,恍然明白将軍這是叫人來給她解悶的,想起那張冷沉的臉,心裏暖融融的。

大家天南地北的聊着,好不熱鬧,其中有位程夫人口舌尤其了得,與那說書的有一拼,性格直爽,快言快語,十分好相處,聽說是程副将程鵬的妻室,年且二十。

待男人們議事結束,已是夜幕降臨。

将軍府門口,馬車一輛輛的離開,良宵尤其與程夫人說得來,相互道別都說回見。

馬車上。

程夫人不禁問:“大将軍尋你們去,可是要打仗?”

程副将擺手,“現在國|家太平安定,哪有仗打,不過是商議秋季招募士兵之事,說來也怪,這事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大将軍又說一回,莫不是其中有別的緣故?”

“你管那麽多作甚,沒有仗打便是極好的。”

“倒也是,”程副将笑笑,又問:“今日瞧見将軍夫人沒有,可見她欺負誰了?”

程夫人怪異的瞥他一眼,之前倒是聽過這位夫人的閑話,今日一瞧,分明和和善善的,大方得體,多水靈一姑娘,說話嬌嬌的惹人憐惜,哪有傳聞那樣跋扈嚣張?

程副将又問:“到底欺負了沒有?”

“欺負你個鬼!”

那倒是怪了,程鵬尋思着,往常議事也不見大将軍特意交代領婆娘來,回頭一想,又覺得哪那都怪。

另一邊,良宵送走客人才緩步往遙竺院走,小滿在一旁給她打燈籠,想起夫人除了幾個少時好友,從不輕易與人相交,不免多想了些,仔細掂量措辭後才道:“夫人,奴婢瞧着這些夫人多是有意奉承迎合您,只怕沒幾個是真心的。”

良宵輕嘆一聲,熱鬧過後她何嘗不知曉,大将軍是武将之首,手持虎符,位高權重,誰不想來露個臉,不然以她這一年來的胡亂作為,頭頂着那樣壞的名聲,怕是正經世家都不屑與她來往。

這年的将軍府如日中天,大将軍是朝中一等一的臣子。

可她記得,不出兩年,将軍府便要走下坡路了。前世落罪是其他權臣的手筆亦未可知,權勢地位都是惹人嫉妒的存在。

現在國|家逐漸安定下來,邊境和平,雖是好事,卻也有不利,沒有仗打,将軍卻手握兵權,于大晉江山多少是個威脅,日子久了,保不齊皇帝起疑心,

宇文家世代皆為将才,自大晉建朝以來,立下赫赫戰功,聲名遠揚,卻也因戰争折損盡數壯年子孫,到宇文寂這一代,宇文家已然人丁單薄,唯一剩下的嫡系親族就是遠在邊塞擔任守城将軍的宇文忠,宇文寂的二叔。

皇親貴胄大家世族總是盤根錯節的,相互幫襯着才能長久,将軍府雖強盛,可全靠将軍一人支撐,要尋長遠之計,需得有牢靠的人脈才行。

良宵還記得,現今的朝廷是文武齊平,可越往後武官的地位便越往下降,最後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文官,一個個勢如破竹,為國家安定獻言幾句便頗得皇上厚愛。

若不是将軍不顧安危沖鋒陷陣,大勝敵軍,哪來這安生日子過?憑什麽他們随便幾句話就要蓋過将軍的功勞?

大勢所趨,縱然她重生回來知曉這些,卻也改變不了外在,如今之計唯有籠絡人心,穩固地位。

“待會叫小圓來一趟吧。”

主仆倆回到遙竺院,小滿立即叫了小圓來。

良宵先喝了口茶,面色沉重。

小圓的眼珠子圓溜溜的轉,瞧瞧小滿又瞧瞧主子,想起今日來的那撥婦人,當即上前給良宵捏肩膀捶背,“那些夫人說話沒個輕重,又粗魯又低下,污了您的耳,大将軍也真是的,明知夫人不喜歡還要叫人來!”

良宵冷笑一聲,沒認可也沒反對,不徐不急提起夜明珠來:“明日你去找幾個掘土師傅來,我要看看這底下到底有沒有夜明珠。”

小圓驚喜得不敢相信,她念叨了好幾天都不見有動靜,原以為夫人對這沒興趣,哪知道銀子來了擋都擋不住。

小圓與胡氏的交易便是辦成一件事便有兩錠銀子。

眼看又要辦成一件事了,小圓沾沾自喜又忍不住嘀咕:“奴婢瞧您這幾日像變了個樣,原來還憂心夫人是被大将軍威脅了呢,現在這日子過得多憋屈,奴婢都為您不值!”

“我怎會被他威脅?”良宵不緊不慢道,“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小圓原先還猶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大夫人,她比誰都知道夫人的性子,自己也不敢信夫人會大變樣,早有這樣的猜測,如今聽夫人親口說起,她就徹底放心了。

廊屋檐外,臉色鐵青的男人負手立在窗邊,周身冷寂,雙腳生了根般的嵌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就是他期冀了一下午的晚上。

這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女人。

好一句“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當真是求而不得,得而是假。

這個小東西就是個沒心沒肝的。

虧他以為這幾日下來以為她是真心真意的。

那個在意他,會撲到他懷裏求饒、會在夜裏撈簪子、會帶食盒去書房等他的女人,竟是裝裝樣子?

往常沒有得過她的好,不知那種由內而外的喜悅滿足,便沒有多少貪心渴求,如今得到了,食骨知味,又猛地被告知全是鏡花水月全是哄騙他的,他怎能接受?

這個女人就是哄騙他的,也要哄一輩子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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