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彩燈裏都是裝小蠟燭的,因着外面糊了一層色彩才呈現出五顏六色的色彩。

良宵在元宵節賞燈會時見過一會,便叫下人去準備了。

頭一回做這般正經的事,她總想十全十美,最好一舉奪得大家的眼球,因此在許多細節處下足了功夫。

可千算萬算沒算到夜裏起熱風,夏日裏萬物幹燥,只要有一個小燈籠被刮擦歪了,一個連一個的,小苗頭蔓延起來也是極快。

東南角的花廳亂成了一鍋粥,丫鬟小厮們取水滅火,奔走相告,良宵急匆匆的跑回去,早先時候飲了不少酒,這會子又忙又亂的,左腳拌右腳,一個不慎便要往地上栽。

小滿忙伸手扶住她,卻不及另一雙強勁的臂彎迅速。

宇文寂穩穩握住良宵的胳膊,扶她站穩,神情嚴肅,低低的呵斥裏關心與心疼參半交雜,“還跑去做什麽,送夫人回遙竺院。”

良宵咬住下唇,酡紅的臉色又羞又愧,此刻将軍有多兇,全體現在他緊攥自己的力道上了,她哪裏敢多說什麽。

偏也是這副隐忍委屈的模樣叫大将軍失了方寸,往常這女人哪怕是做錯了事,還是要理直氣壯的同他吵幾句,現今這麽純良乖順,倒像是無辜極了。

四周的喧鬧聲漸漸平息了,宇文寂緊緊抓住良宵的手還沒松開,他回頭瞧了瞧已經平息的火勢,終是平緩了聲音,溫和安撫她:“火勢本就不大,我剛叫了老黑老沙過去,叫你回去也是,也是怕你出什麽事。”

良宵也側身瞧去,果真不見火花了,花廳本就沒離過人,火苗一起便有人取水來了,想來是不懂事的下人喊得狠,雷聲大雨點小。

饒是如此,還是她闖禍,好好的一件事給她辦砸了,最重要的是,她又惹将軍生氣了。

良宵在心底醞釀着措辭,不太清醒的腦子混混沌沌的,只有一個清晰的念頭閃過。

手臂好疼。

說明将軍很生氣。

她得趕緊服軟認錯,千萬不能将錯事積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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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她趕緊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紅潤的唇瓣掀起,語氣誠懇無比:“都……都怪我不懂事,下回我再也不弄這些噱頭了。”

“明日請師傅來修繕,我出銀子,我負全責,”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單單幾句話便猶豫了很久,說說停停,生怕說錯了哪句話一般,透着小心翼翼和從不屬于她身上的卑微。

話音落下許久都不見将軍說話,良宵心裏又慌又怕,手心所及的大掌是冰涼粗糙的,她小心的在上面按了按,對今日這出悔到了骨子裏,早知道自己不成器,幹脆什麽也不做,總好過給将軍添亂。

“将軍?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宇文寂僅存的理智就崩塌于她這句帶着試探意味的軟語上,心底某根弦咔的斷了,她句句話都化作小爪子,在他心上胡亂抓撓,叫人難耐至極又取不出來。

只得生生受着。

她給的歡愉是痛苦,既是痛苦的又是他留戀不舍的。

他生哪門子的氣?

反倒是吓得不輕,聽說花廳起火他東找西找都找不到人影,生怕出什麽岔子,所幸在外邊看見人,剛剛松下一口氣,就又來這麽一出。

試問大将軍戰場歷經多少生死關頭,千鈞一發之際亦是絕處逢生之時,偏偏在這個女人身上知曉了什麽是心甘情願的被她牽着鼻子走。

從前她有多傲有多倔,現在就有多軟有多嬌。

瞧瞧,他再不說話,這厮便是要哭鼻子了。

宇文寂終是洩了氣,額前細寒滲出,沒入鬓角,濃黑劍眉緩緩舒展開來,他微微躬身,憐愛的眼神撫過女人泫然欲泣的嬌魇。

他溫和問她:“說什麽胡話呢?我氣你作甚?”

良宵吸吸鼻子,低眸瞧着被緊緊攥住的右手臂,小聲說了句:“疼……你既不生我氣,怎的用這麽大的力氣?”

宇文寂猛地回神,當即抽開手,恍惚間,他只想抓住這個女人,有些東西一旦握住了便再不想放手。

原是疼了才這般和顏悅色,他苦澀一笑,再次拿過那節細細小小的手,撩開衣袖瞧了瞧,白.嫩.嫩的小手臂上赫然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只瞧一眼他便止不住的心疼了。

“怪我沒個輕重,先回去上藥。”說罷,宇文寂就輕輕握住良宵的手腕往遙竺院走去。

良宵一時又想哭又想笑,跟着将軍走回去時她又想,幸好自己還留有幾分意識,這時候還知道跟人道歉說好話,若是真醉得不省人事,怕是要罵人的。

她罵人很兇的,有時候還要動手。

小滿見夫人好好的,忙回頭去查看花廳,一下子想起屋子裏的小圓,又慌忙跑回屋子。

再好的迷.藥也有過氣的時候,夜幕降臨時,小圓迷糊轉醒,好半響才回想起早上發生的事,急忙去開門,卻發現門從外邊鎖上了,只一下小圓就明白過來,自己被夫人算計了。

那就意味着夫人知曉她同大夫人的交易了。

小圓猛地一驚,狠狠拍門,大聲叫嚷。

小滿剛來便是這副場面,她在門口急得團團轉,夫人這時候怕是迷糊着,她膽子小也不敢貿然動手,恰此時冬天從另一邊廊道走來。

“冬天?”小滿壓低了聲音叫她。

冬天亦是想到早上這出才過來,“怎的?夫人呢?”

小滿如找到主心骨般抓住冬天的手,“夫人怕是有些醉了,偏小圓又醒了,總不能讓她叫一晚上,這……這可如何是好?”

冬天早就看不慣攪事生非的小圓,可也敢怒不敢言,如今夫人終于識人善辨,她略微一想,出下策道:“這樣,咱們将她綁起來,塞布條堵住嘴,一切等明日夫人清醒了再說。”

“好好,先這麽辦。”小滿應下,趕緊找來麻繩子和綿布條,兩人齊齊進門将小圓捆在椅子上,又極快塞了布條。

小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滿,嘴裏嗚嗚叫個不停。

小滿心一軟,冬天見狀立即拉她出去,将門鎖好。

做完這些夜已深了,遙竺院寝屋的燈已經熄了,小滿原是與小圓住一個屋子的,這廂只得去冬天屋子裏湊合一夜。

隔日天灰蒙蒙亮的時候,小滿和冬天不約而同的起了身,等到天光大亮才急急去了遙竺院。

良宵困秧秧的起身,喝了好幾口涼茶才堪堪清醒過來,聽完小滿的話,她暗嘆冬天辦事得力,而後吩咐:“去松綁,将人帶過來。”

此番就算能收服小圓,她也不敢再委以重用,大可讓冬天替代上來。

身邊沒兩個會辦事的,她總不放心。

不一會,冬天和小滿一左一右的帶着小圓上來,将門緊緊阖上。

良宵瞧見小圓臉上兩個大大的巴掌印,驚訝的看向冬天和小滿。

小滿低頭答道:“我們剛松綁就聽說大夫人身邊的周媽媽過來找小圓,不得已只得讓她們見了一面。”

良宵便明白這是周媽媽打的了,大抵是昨日宴請之事傳到母親耳裏,小圓因傳了假消息才被教訓的,她母親可不是什麽善茬,給兩巴掌算是輕的。

就是不知道小圓看清楚如今這處境沒。

轉念一想,良宵又将問話收了回去,先囑咐小滿:“回頭你叫王媽媽備幾份禮,一份送給我二哥,一份送去程夫人府上,另一份拿來遙竺院,我親自送去給岚沁公主,至于送什麽……你叫王媽媽看着辦,我頭疼得厲害,實在想不到了。”

小滿應下,焦心的過去給主子輕輕揉捏太陽穴,昨夜飲了酒,哪能不疼。

“夫人……”小圓受到冷落等不及了,腫着臉頰,說話有些含糊,可眼底的震驚顯而易見,她猶疑的瞧了小滿一眼。

小滿謹記那日夫人的囑咐,只別開臉去。

見小圓還沒看明白,良宵自顧自的搖搖頭,緩緩道:“小圓,你從小跟着我,十幾年來,我從未虧待過你,得了什麽好吃都分給你和小滿,你在姐姐那受了氣,我去替你讨公道……”

“夫人,您別說了!”小圓覺得難堪極了,一時竟沒禮數的打斷了良宵。

良宵輕笑一聲,繼續道:“你聰明,會說話,辦什麽事都漂漂亮亮的,同為下人,你比任何人都要高出一等,在良國公府時沒人敢跟你甩臉子,在将軍府,她們都要叫你聲小圓姐姐,人往高處走,我知道,我這兒留不住你了。”

“明天你就收拾東西,去母親那當差吧。”

“夫人!”小圓有些慌神了,雙手攪到一起,汗水濡濕手心。

良宵別開臉,揮手道:“若是母親不要你的話,你也別來我跟前了,瞧着心煩,你現在就去吧。”

小圓徹底慌神了,撲通一聲跪下,抓住良宵的裙角,“夫人,奴婢不走!求您饒奴婢一回!大夫人會把奴婢發賣去窯子的……”

見良宵神情淡淡的,小圓轉而摟住小滿的裙角,“小滿,你我十幾年交情,你忍心看我被大夫人賣去窯子麽?”

小滿往後退了幾步。

小圓慌忙轉頭抓住良宵,聲聲求饒:“夫人,夫人奴婢錯了!求您給奴婢一個機會!就算奴婢失去作用,大夫人還會找人來您身邊的,奴婢幫您瞞大夫人,求您別趕奴婢走!”

良宵笑了,“好啊。”

小圓的哭訴求饒聲戛然而止,她怔怔的仰頭看着床榻上略顯憔悴的少女,竟覺陌生不已,她跟了十幾年的主子是嬌蠻天真的,有一說一,遇事絕不會隐忍。

而眼前的主子,明明昨日還同她謀劃,怎能一夜之間就變成這般令她畏懼的模樣?

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她只在大夫人那裏有過。

良宵一陣好笑,伸手拍拍小圓的臉蛋,待她回神才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自當應允,日後該怎麽辦,你心裏有數。”

“我随時可以派人送你回良國公府,你做什麽前,先思慮周全,千萬別頭腦一熱,跟母親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小圓臉色唰的白了,若是将主子的心事和防備告之大夫人,她定會被趕出将軍府,屆時沒了用處,大夫人也絕不會放過她,現在更是進退兩難,二者擇一,顯然跟了十幾年的主子才是可以保命的那個。

“夫人,奴婢已經辦砸一件差事……回頭大夫人找我去問話,奴婢該如何作答?”

“你既收了錢,自然得受罪,我如何知道?”良宵不會因她不知真假的服從而忘了她的背叛,揮手冷淡道:“下去找東西搽臉,我身邊跟不得這樣面醜的丫頭。”

話已至此,再無其他轉機,小圓只得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她甚至來不及問夫人是何時知道的,所有風光得意仿佛夢裏走一遭,又或許,現在的落魄才是夢境!

雖處理了小圓,良宵仍舊是安心不下來,她看向外面,語氣不高不低道:“你們也瞧見了,小圓做了不該做的事,我雖留得她一時,日後種種還要多加留意,若發現她陽奉陰違,便直接将人丢到母親跟前,我這裏留不得一心二意的下人。”

冬天和小滿齊齊應下。

蹲在門口聽牆角的小圓渾身一震,夫人真的是她最後的保命符了。

大夫人那頭……能算計自己的親生女兒的,對她能有幾分薄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将軍:我夫人越來越乖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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