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半年前, 宇文寂特去尋了老紅木為背料,象牙為品, 上等絲線為弦,請老師傅定做了一只琵琶琴,本想在她生辰那日送。

然那時她眉眼冷漠,語氣憤懑, 恨不得将琴大卸八塊。

她說——

“你要我用這樂.妓拿來哄騙男人錢財的東西來哄你開心嗎?”

“做什麽春秋大夢?”

“我不會!”

現今她大放異彩,彈琴的技藝頂頂好, 只是當初不想彈給他聽罷了。

……

正出神時,一陣熟悉的清淺花香襲來, 大将軍扭頭看去,嬌.妻正眨着水葡萄般瑩潤明亮的大眼, 嘟嘴念叨:“将軍,你發什麽愣呀?我彈得不好嗎?”

“很好。”他平淡的嗓音暗含了幾分怨念,“遙遙還會什麽?”

良宵想了想, 好似沒什麽是不會的, 母親自小便按太子妃的标準培養良美,她不服輸的也跟着較勁, 自是什麽都學會了。

不過在将軍面前, 她很謙虛:“琴棋書畫, 舞樂插花, 都會一點。”

怕是不止一點。

宇文寂默不作聲的給她倒了茶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壓火,沒再繼續問。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發狂。

什麽都會, 什麽都瞞着,若不是因為那個狗屁惡夢,她怕是一條道走到黑,到死都不會跟他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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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他還要感謝那個連自己也不信的“惡夢”。

到底還是因為不得她歡心。

不得不承認,如今他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人心都是得不到滿足的,尤其是嘗了甜頭之後。

沉悶中,宇文寂問:“回去後把你會的都給我看看,好嗎?”

良宵欣然應下,略有些羞的紅了臉,“将軍都要看嗎?”

聽出其中似有旁的意思,他好笑的反問:“有什麽是不能看的?”

“就……有些是不正經的,好比說前幾年西域傳過來的肚皮…肚皮舞。”小聲說着,良宵徹底紅了臉,把頭埋得低低的。

沒有臉見将軍了。

男人低笑一聲,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音色溫潤,透着自然流露出的親昵,“沒什麽不正經的,”

只要別跳給旁人看。

只一盞茶的功夫,大将軍先前的不暢快一掃而空,凡是得到她幾句好,他便什麽愁什麽怨也記不得了。

看吧,他的遙遙何其坦誠,當真對一個人上心時,幾乎是毫無保留的将其獻上。

須臾,良美的壓軸戲上場了。

良宵拍拍臉,揮去小女兒家的羞澀,好整以暇等着。

她這好姐姐衣着豔麗,身段有致,揚起袖子便是舞,一颦一笑間也是別有風味。

現今有多出衆,待會就有多難堪。

斜對面的胡氏滿意的看着自己優雅高貴的女兒,一舉一動都是她親手教出來,再瞧主位上的滿是贊賞的皇後,先前的怨恨慢慢轉為對大女兒的期待。

今晚該是成了。

這麽優秀的女兒不做太子妃,還有誰能配得上那個位子?

思及此,胡氏看向良宵時,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太子妃意味皇後,意味着太後,更意味着無上的權勢和地位,到時要收拾那個白眼狼豈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胡氏美夢剛成,便聽得一陣軒然嘩聲,她極快收回視線,瞧見如花似玉的女兒還好好的,頓時松下一口氣,然而視線觸及那幾個舞姬時,瞬間變了顏色。

本該粉妝芙面的女子,臉上全是駭人的黑色,偏生自己還不知曉,盡情扭動腰肢,那樣的笑容要多慎人便有多慎人。

“停下!都給我停下!”皇帝大怒,成什麽樣子,一群黑面怪物還跳什麽舞,簡直掃興!

良美還不知出了何事,錯愕停下動作時,正巧側眸瞧見伴舞的臉,心中大驚,還未來得及問一句是怎麽回事就被掌事的老嬷嬷給推着出了大殿。

她們竟是這副醜陋不堪的跳了這麽久嗎?

她的太子妃之位豈不是泡湯了?

本該大喜的宴席,卻鬧劇一出接一出,文武百官心思各異,無不在思忖今夜種種怪事是不是上蒼在暗示什麽,一時人心惶惶。

良宵絕美無暇的臉上勾出一抹快慰的笑,察覺到某怨恨陰毒的目光時,她若無其事的端起茶盞。

那意思便是瞧什麽瞧,與我無關。

與此同時,大将軍眼神犀利的掃過整個大殿,心下有了些許思量。

今夜自琵琶琴姬倒地起便不對勁,這樣的場合,哪個辦事的不要命了敢弄出這樣的差池,再瞧那些女子臉上的黑東西,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

最可疑的便是他那瞧着良善可親的岳母大人,無緣無故的弄出沖喜一說來,依此境況直接叫人退下不失為良策。

而他的嬌妻……

他的遙遙何其坦誠良善,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便是做出了,也是有緣故的。

鬧了這麽一出後,大殿裏彌漫着低低的交談聲,丞相大人扭頭看向右側,宇文寂正好側身瞧去,兩人相視一眼,視線交彙之時已然有了對策。

丞相大人率先起身,“有道是物極必反,今夜接連怪像皆與顏色有關,黑乃萬色中至純至真之色,許是暗含吉兆也未可說。”

緊接着,大将軍起身,聲音低沉醇厚,語氣不急不緩,一開口便叫人十分心安:“微臣以為丞相所言極是,太後身體康健,福如東海,定能保皇上江山永固,今夜之像或是寓意太後返老還童,豈有不祥之說?”

皇上聽得兩位頂尖的大臣如是說,臉色才将緩和下來,顧及壽宴這樣喜慶的日子,不好發怒,于是舉杯笑道:“朕有二位愛卿實乃大晉之幸!”

一時間,百官舉杯對飲,将方才那些無端猜測紛紛收回肚子裏。龍顏險些大怒,若不是有大将軍和丞相出言,今夜怕是難免一場浩劫。

說來還是沾了光。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說起話來份量足。

良宵松了口氣,今夜怕是再掀不起風浪了。想着,她下意識的看向斜對面的母親,笑意慢慢淡下。

沒有人可以肆意利用将軍府的權勢,誰都不可以。

“遙遙?”宇文寂猶疑的喚了聲,鮮少在她臉上見過如此冷漠含恨的神情,他一時也蹙了眉。

良宵收攏思緒,仍是不太敢正眼看将軍,随口問:“怎麽了?”

“該走了。”宇文寂道。

壽宴至此也該告終了,良宵幹笑一聲,忙跟着起身,待皇帝皇後退下後才随着人.流出了大殿。

行至殿外車架停置處,良宵忽的頓住了步子,不遠處,母親正護着小聲啼哭的良美,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分明今夜她想做的都順利達成了,快慰過後竟是有些悵然所失,合該她沒有娘疼愛的。

分明也沒對親情存了什麽念想。

此番,她與母親算是徹底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日後少不了暗鬥,現今身世未明,按着母親對她的恨,怕是兇險萬分。

光是這麽想着,她精致如畫的眉眼便不自覺的一點點低垂下來,忽的手上一涼,良宵遲鈍的低頭看去,将軍粗砺的大掌已然覆上她的手,拇指輕輕揉過她手心。

他的手一向帶着冷意,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卻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這般,叫人心安。

“回去吧。”

良宵笑了笑,回握住那只大手。

兩人并肩往前走去,胡氏掀開馬車窗簾,怨憤的視線落在良宵身上,她重重哼一聲,陰陽怪氣道:“老三真是長大了。”

一旁的良旭不知其中深意也跟着附和道:“二叔瞧着也是……”

劉氏扯了丈夫的袖子,他一大老爺們瞧不出什麽明堂,她與胡氏鬥了十幾年自然不會。

壽宴出了這樣的醜聞,大房的吃了虧,又別有所指的暗諷老三,其中是個什麽原由,劉氏一想便知。

良宵淡笑不語,胡氏也沒給她開口的機會,話落便叫車夫驅馬去了。

劉氏過來寬慰道:“你別多想,興許她拿你出氣呢,聽二嬸母的,跟将軍回去。”

“知道的。”良宵柔聲應下。

宇文寂看向漸行漸遠的馬車,眸色愈加深沉,夜色也濃了,告別良旭劉氏一行人後,兩人坐上馬車回将軍府。

大殿外的白玉欄杆旁,一身着紫金華服頭戴金冠的俊逸青年遠遠眺望宮門處。

身旁的小太監埋着頭,直到馬車沒影了才擡頭瞥一眼。

良久不見這位尊貴的主子移步,小太監不得不細聲提醒道:“殿下,咱也回了吧?皇後娘娘和太後那邊還等着您去吶?”

褚靖這才拂袖離去,冷着聲訓誡:“仔細你的嘴。”

小太監渾身一抖,已是冷汗淋漓,太子殿下一再關注那位有主的貌美夫人,尤其是在選妃這個緊要關頭,他有一百個膽子想也不敢往外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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