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老黑帶人來得快。

一行人驅趕狼群, 給大将軍開出一條生路,待他将毫無知覺的人兒抱回村子時, 因心慌腳下已是有些虛軟,太醫院院首已候在外邊,幾人合力将人送進屋子裏放下,外面已經傳來皇後娘娘被找到的消息。

院首一急竟是拎着藥箱往外去, 才轉身便被大将軍狠狠拽住的胳膊。

“先救她!”宇文寂厲聲呵道,冷沉的面色比雷雨閃電将至還要令人生懼, 說罷他看向身後的老黑,老黑當即會意, 朝将軍府的侍衛揮手,只見幾個高大壯實的男人四下分散開來, 齊齊守住門口,手裏握着的染了狼血的利劍,稍稍一動便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宇文寂将老院首推到床邊, 神色狠厲, 嗓音沉沉的命令:“想活命先救她!”

老院首已年過半百什麽風浪沒見過,此刻卻是面皮一抖, 不待他說話便聽得眼前這位兇狠至極的男人狠聲威脅, 語氣不容拒絕, 無端叫人背脊發寒:“救不活她你也別活了!”

冷冷的撂下話後, 宇文寂才對一旁的太醫道:“你們倆出去看看。”

因着事發突然,消息傳到皇宮時再調遣人手必然有延誤,此刻才趕來四五個太醫, 處在在一旁那兩個太醫聞言慌忙出門去,而老院首将将回過神來,匆忙把藥箱放下去探良宵的鼻息,剛一碰到卻是手一抖,顧不得拿手帕就急急伸出三指去把脈。

宇文寂心下一沉,“如何?”

“貴夫人……氣息微弱,脈搏無力,怕是……”

剩下的話老院首不敢再說,只急急去翻找藥箱拿出一粒拇指大小的藥丸,板開良宵的毫無血色的嘴放進去,到底是院首太醫,治病救人的功夫差不了,稍稍定下神便拿出針灸物件鋪展開來,“老身先給貴夫人止血定氣,或有一救。”

這話說得十分委婉,或有一救,便等同于九死。

床榻上的嬌俏女人已失了生氣,慘白的小臉上有幾道淺淺的血痕,就連那顆紅痣也失了顏色般暗沉下來。

就在前一瞬,她還說餓,聲音輕飄飄的叫他去摘果子。

他上午才喂飽的嬌嬌,他昨夜才準備好的糯米糕和清茶,就放在馬車裏側的木匣子裏。

怎麽會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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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寂察覺出她所有心思就是因為那聲餓。

平日瞧着慣會耍小聰明的女人,到底是個癡傻又狠心的。

遙遙一步步的退讓,起先隐忍不語,不得已發聲卻是叫他離開,最後懇求他往上爬,甚至要拿自己這條快要消逝的命來換他平安,那群貪得無厭的東西哪裏懂得節制和收斂,他又怎麽會眼睜睜的瞧着心嬌嬌去死。

她傻便傻在這裏,更過分的是狠心。

傷成這個樣子,竟是半點不想叫他知曉,連死,也不願死在他懷裏。

倒情願她哭着喊疼,哭着叫他救自己。

偏偏都沒有。

遙遙不想連累他,更不願叫他心疼,真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愛他時不愛他時,各有各的狠法。

怎麽就不能自私一點,像他那樣去争取,生死面前,情愛面前,任何事都要去争取啊。

宇文寂憐愛的視線一寸寸的描摹過嬌妻的面龐,長針紮入她的額頭脖頸,她卻沒一點反應。

一片死寂中,大川匆匆趕來:“将軍,屬下帶了趙軍醫過來,不知能……”

“快,快進去!”老黑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将人引進去。

趙軍醫,那是救活過大半個宇文軍的神仙人物!

……

皇後娘娘撞得頭破血流,将軍夫人至今昏迷不醒,當日前去的貴夫人皆是驚魂未定,日夜難眠。

親蠶大典出了這樣的事情,一夜之間轟動朝堂,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百官齊齊上奏請求搬移先蠶壇,更有甚者直接啓禀聖上廢除大典一事,當日早朝衆說紛纭,大勢所趨,權臣難平,老皇帝遵循祖制,無奈之下只得折中,親蠶大典改為五年一次,即日起便新建先蠶壇。

此時,大将軍還在神游村。

事後老黑親自去探查過,青石板臺階雖滑,卻有堅實的木栅欄防護,何況大典前幾日,宮裏才派人去修繕的,怎能說倒就倒,其中貓膩顯而易見。

宇文寂幾乎是下意識想到良國公功夫那對母女。

往深裏查去,卻也不是。

最先滑腳的是王皇後,便也只剩後宮那點肮髒龌龊事。當日同去的妃嫔只有兩位,一是德妃,二是玉妃,其中恩怨,最清楚的莫過于當事人。那王皇後到底是從妃爬到後位,樹敵不少。

而玉妃,是遙遙的姨母,多了這層牽扯,到底是人心難測,不管這禍端是針對誰的,行惡那人都該死。

宇文寂思索片刻,吩咐屏風外的老黑:“找個時機,透話給王皇後,至于玉妃,若她與胡氏有勾結,便也一同解決……”

正說着話,懷裏一聲細細小小的嘤咛:“疼,”

大将軍緊繃了兩日的心神猛地一松,慌忙垂眸看去,對上一雙半開的眸子,女人瓷白的小臉上冷汗淋漓,眉頭皺得極緊,面色之痛苦,叫人瞧一眼便心肝疼。

良宵艱難擡起眼皮,還是因為腹部剛包紮好的傷口,迷迷糊糊的只覺痛到五髒六腑裏,才忍不住聲聲呢喃,甚至不知這是何年何月,她是生是死。

“疼,全身都好疼啊。”

“遙遙,遙遙,”宇文寂輕聲喚她,用手覆上那層厚厚的紗布,聽得這一聲聲的疼,心裏苦澀加倍,這就是流血不止卻還對他說我很好沒受傷的遙遙。

當真是個傻的。

宇文寂對外吩咐一聲,“去端止疼藥來。”而懷裏的小可憐已經痛到蜷縮了身子,怕傷口裂開,他只得小心将人壓制住,一面溫聲的哄道:“遙遙乖,待會喝完藥便好了,聽話,先別動。”

屏風外邊,老黑已經退下,冬天聽到吩咐便立即端了藥湯來。

良宵到底是從小就喝苦藥湯長大的,這幾日雖昏昏沉沉的迷糊着,喂藥卻是順暢,藥湯一遞到嘴邊便張了嘴去吃,一碗藥湯很快見了底。

然喝完藥後,良宵的臉色更難看了,攥住被子的手指發白,一痛一苦,竟是叫她完全清醒了過來,暈厥前的記憶慢慢回籠,與現今的一切對接上。

她緩緩的打量着四周,是神游村府邸的屋子,他們還沒離開,于是下意識的去摸小腹,只摸到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掌,動作一頓,就此住了手。

“遙遙醒了嗎?”将軍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輕輕嗯了一聲。

一時竟不知該為自己得救而喜悅感慨,還是為自己之前種種而羞愧難當,無顏以對。

她只看向一旁的冬天,“小滿呢?”

冬天笑着答:“小滿只是扭到腳,現今在隔壁歇着呢,您別擔心。”說完,怕主子不放心,又道:“大家都好着呢,皇後娘娘磕到腦袋,只是擦破皮,今早上回江都城了,您也好着呢,趙軍醫醫術高超,咱們過幾日就能回去了。”

良宵才放下心,試着動騰一下身子,頓時襲來一陣直抵心間的抽痛,她緊咬住下唇沒吭聲,額上的汗水冒得更多了。

懷裏的身子忽地躬起,宇文寂便知她這是疼了,到底是沒聽她再喊一聲疼,英挺的眉目瞬間變得冷寒,言語卻溫和得不像樣,“哪裏疼?”

良宵閉了眼,慢慢将身子放松下來才道:“沒有,不疼了。”

冬天在一旁瞧得清楚,心裏不忍卻也不敢多言,只端了空藥碗出去。

而良宵這一句不疼,直将宇文寂激得心底鈍痛。

“遙遙,怎的連我也瞞?”

良宵認真回他,說的煞有其事,“喝了藥真的不疼了。”

她一連否認,倒叫人不好再問,宇文寂心疼她這虛弱的身子,伸手拿了小藥瓶過來,“這是止疼的,含在嘴裏,不要吞下。”

良宵乖乖張嘴含住,不知怎的忽然抓住宇文寂未收回的手,艱難問:“将軍,你有受傷嗎?”

“沒有。”依照她這個護夫心切的脾氣作風,寧肯拿謊話騙人寧肯自己去喂狼,也不想他受半點傷害,癡傻得可以,又分外招人憐愛,明明他才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何時要她這般愛護。

卻也從來沒有人這麽不要命的愛護過他,生死面前,遙遙所想所做,皆是為他。

可宇文寂心裏沒有一星半點是愉悅的。這是他可以為之豁出一切的女人,若沒了她,還要這條命來做什麽。

“遙遙,你在想什麽?”他溫和問,她從醒來就一直有意無意的回避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良宵默了良久,“當時,我沒有聽你的話,倘若當時沒有伸手去扶她的話,根本不會遇險,也不會連累将軍為我以身涉險,我……我下次不會了。”

她聲音小小的,又嬌又怯,握住他的小手局促得微微僵硬,倒像是真的做錯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宇文寂猜出了幾分,但由她說出口時,卻不是一回事。

二十幾年來他冷漠無情,已成習慣,可不代表要強迫遙遙也随着他冷漠處事,他只是想要遙遙多顧着自己,好好的站在跟前。

世間少有良善之人,他的遙遙更是僅有的,便是哪日她當真做了天大的錯事,他都能兜着。

“說什麽胡話呢?”宇文寂輕聲責怪,“任誰瞧見了也會伸出援手,是那欄杆被人做了手腳,你才會掉下去,天災人禍面前,我們既是患難夫妻,歷經生死最不該說這些,你下回也不準做那夜的糊塗事,聽見了?”

良宵怔怔的,神情訝然,只問:“是誰?”

“旁的話你倒是聽不進,”宇文寂被她這話氣得心肝疼,敲着她腦袋問,“我叫你多顧着自己,行至絕處到底是有生路的,切莫再做那種一命換一命的糊塗事,可記住了?”

良宵被他說的不好意思,讪讪點頭。她不怎麽細心,緊急之下旁的根本沒法思慮周全,便只惦記一件事。

她的将軍不能出差池。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才算是把那點小誤會說開了。

“許是後宮争鬥,牽連了你。”宇文寂沒說出玉妃那層,也不想再細說此等陰暗歹毒之事,小心把嬌妻的身子放平,替她掩好被角,而後大掌便罩在她眼睛上,“我會處理幹淨,你好好的養身子,別亂想。”

後宮争鬥,從前聽府裏的老媽媽說過,她略有耳聞,倒是不曾想,有朝一日,她會碰上。

将軍說什麽,良宵都是信的,想想又止不住的後怕,那時候,她的血分明就流幹了,現今活着總覺是場格外真實的夢境。

昏迷這兩日,也是各種場景來回上演,一時是前世将軍府被抄家,一時是與将軍纏.綿時的旖.旎,一時是終于等來将軍又見狼群的絕望,只有身上源源不斷的痛意是真切的。

真的很疼,被樹枝大力刮擦拍打過的後背,被尖銳東西插.進的小腹,還有臉上和手臂上細細密密的淺疼。

“閉眼睛。”

聽得這一聲令人安心的低沉嗓音,良宵輕顫動的眼睫阖上,蒼白的櫻桃唇兒掀起。

“将軍,其實吃了藥後,我還是好疼啊……”

這委委屈屈的話音剛落,宇文寂覆在她眼睛上的掌心就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分抱歉,昨夜的三更夭折……有點兒困就睡了一會,然鵝睡迷糊了。

晚點二更,很晚,小闊愛們早睡,嚒嚒噠。感謝在2020-05-01 23:26:04~2020-05-02 21:39: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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