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良宵回到将軍府時, 天已經黑了。

比夜更黑的是大将軍的臉色,然瞧見嬌妻紅紅的眼眶時, 快要脫口而出的叮囑和教訓便又往心底壓去。

“餓了沒有?”宇文寂問,一面差人傳晚膳上來,誰料轉頭去看,這個女人還愣愣的站在門口, 英挺濃黑的劍眉倏的皺起。

他到底是起身走過去,握住嬌妻的手, 半哄道:“可是乏了?先用了膳再去歇着。”

良宵默默搖頭,随他去八仙桌坐下, 冬天很快差人傳上膳食,菜肴香味瞬間漾滿鼻尖, 她卻是心頭發酸。

她這般出神落寞,宇文寂如何看不出,也知這幾日确是冷落了嬌妻, 挑魚刺時低眸思忖半響, 給她遞過去碗碟才溫聲開口:“遙遙,別想太多, 先用膳。”

“嗯。”

便是一頓膳食結束, 良宵也沒多說一句話。心裏沉甸甸的千斤重。

方才她把事情全與良景說了, 現今這狀況太過棘手, 良景勸她別沖動,車到山前必有路,卻不知是生路還是死路。

夜裏就寝時, 将軍複又回了遙竺院。

良宵沒說什麽,主動往男人懷裏鑽,眷戀的将側臉貼在他胸膛上,想了好久,怕自己這樣被瞧出破綻,才裝作耍小性子道:“将軍,成親不過兩年,你這就冷落我了。”

“自是沒有。”宇文寂輕輕拍着她後背,神色有些複雜,便是一輩子,加上下輩子,也不會。偏也有不如人意之處,此番冷落心嬌嬌,最不好受的是他。

于是他将人撈上來些,看着嬌妻那雙水盈盈的杏兒眸,認真道:“別說胡話,你我那些年風雨飄搖的過來,到今日不容易,便是你,日後也不準生出二心,可聽到了?”

良宵嗔怪的瞥他,分明是将軍冷落自己,現今倒好,還反過來倒打一耙,小女兒家的心思上來了,竟也忘了男人說的那些風雨,內裏到底包含何意。

“瞧你說的,我巴不得日日夜夜與将軍在一起呢,哪裏有二心?”良宵說罷,以手為刀,往胸膛按下做了個剖心的動作,“吶,剖開給你瞧瞧可好?”

真叫她剖開,他也不用活了,宇文寂想起上回那茬,面色不太好,當即握住她的手停下,“不看,遙遙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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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才笑了笑,她聲音柔軟,又似承諾的堅定道:“将軍,你放心,我們一輩子,都會好好的。”

***

五月多了,将軍府開始有些躁動。

有些下人從坊間得了小道消息,回來便四處說道,良宵時常聽到,嘴碎的攔不住,得用些手段,小懲大誡。

但她管不得這些了。

當前緊要大事尚未有個結果,良宵每日細細謀劃,隔日又會推翻,便是剛一想到要弑君,她執筆的手便會發抖。

其實不是只有這條路可走。

可以将當年之事稍加編造,傳到老皇帝耳裏,叫他打消疑慮。

也可以找個替罪羔羊,去老皇帝跟前露個面……

只是沒有一個法子,比沒有老皇帝穩妥。

——定要萬無一失。

她仰頭望天,五月的天兒可真澄澈,可人心是黑白不辯的。

她瞧見一只風筝,毛蟲狀的,拖着長尾巴,像極了年幼時,父親送她那個。

良宵覺着自己花了眼,揉眼再瞧,竟看見那風筝飛至院內,又唰的掉了下來。

她心裏一個咯噔,當即跑出去,一面喊:“小滿?小滿?”

“夫人,奴婢在,您,您去哪啊?”

主仆倆一前一後的跑到遙竺院角落,良宵先撿起那掉地的風筝,仔細瞧了瞧,從蟲腳那處尋到一小紙條。

她手一抖,甚至還未打開紙條便有一股強烈的直覺,父親回來了!

小滿驚疑問:“夫人,這是什麽?”

“父親,父親他回來了!”良宵将展開的紙條給她看,“他叫我去城東第二家馄饨鋪子!”

“夫人,您先別去,”小滿忙拉住主子,“若是大爺回來,定是光明正大的上府來,怎會用這樣的法子叫您出去,奴婢怕其中有詐啊!”

這話便如一盆涼水潑在良宵頭頂,她攥緊紙條,頓住腳步,神色忽的冷下。

對,現今這個關頭,難保不是老皇帝做的手腳。

但她太想見父親一面了,她需要好好問問當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且這馄饨鋪子,是年少時父親常帶她去的,旁人不知道的。

良宵冷靜下來,防人之心不可無,當即對小滿道:“這樣,你去換上我的衣裙,再叫阿四跟着,我們一起去城東看看。”

三人來到城東,晌午未至,街上人潮如流,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動手,良宵稍稍安定下來,扶了扶帷帽,先去了第一家首飾鋪子。

小滿和阿四則去第二家馄饨鋪子。

少頃,阿四急急回來,微微颔首示意。

良宵疾步出了門,直奔馄饨鋪子去,是她父親,真的是她幾年未見的父親。

等阿四帶她走到二樓單獨的小座時,小滿已經侯在門外,良宵急急走進門,視線觸及那人時,眼眶瞬間紅了。

“父親?真的是您嗎?您怎麽變這樣……”

年過五十的良裘再不複往昔儒雅沉着,一身破爛的粗布衣裳,頭戴蓑帽,帽下,胡子拉碴,發髻缭亂,臉上皺紋痕生,灰撲撲的叫人瞧不清原本面容。

良宵匆匆将帷帽摘下,拿衣袖去擦幹淨良裘的臉,眼淚掉個不停,哽着喉嚨說不出一句話。

“遙遙,別忙活,”良裘雖落魄成這樣,那沉穩有力的嗓音和不疾不徐的語氣未變分毫,他拿開女兒的手,“先坐下,父親很好,很好,你別操心。”

“父親……”

“先坐下,”良裘道,又将桌面上的馄饨推過去,“別急,父親給你買了馄饨,先吃點,我們慢慢說。”

四方的小幾上,只有一碗冒着熱氣的馄饨。

良宵哪裏能吃得下,硬生生将眼裏憋回去,把馄饨推開,哽咽出聲:“您吃,女兒不餓。”

說罷,她喚小滿進來,“再,再買一碗來。”

良裘嘆了口氣,他這身行頭亦是不得已而為之,從北江趕回,路遇追殺,那夥人武功高強,直奔着他這條命來,可他也等不得了。

“遙遙,父親需得與你說一件事。”

“是……是女兒的身世嗎?”

良裘似沒想到她知曉了,卻也是只驚詫了一瞬就平複下:“遙遙,你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你的親生父親是穆王,母親,”

他頓了頓,垂于膝上的手攥成拳,面色晦暗不明,黑黝黝的眼底,極快的滑過一抹痛心。

“你的母親,是你祖母一族的遠方表親,算是父親的表妹。當年,”說着,良裘又頓住,似有些難以啓齒。

誠然,當年那段有因無果的情愫,良裘求而不得的女人,嫁作他人婦。

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直至悔悟後,及時救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良宵。

到底是将仇人之女養于膝下,帶着年少時那份愛戀,其中諸多晦澀難言的陰暗,面對性子單純又酷似當年少女的女兒,他道不出口。

這時,良宵不由得将心底猜測說出,她聲音有些發顫,“當年她難産,穆王為救她,去奪了靈藥,聖上的寵妃失了這味藥後香消玉損,穆王沒能救她,反因此惹怒聖上,沒了命,而那個孩子……是您撿我回去的,對嗎?”

父親是因為這層表兄妹關系,于心不忍才撿她回來的嗎?

可明明知曉她是大忌,要想瞞天過海,當年為何不将她養在鄉野偏僻之地,反養在江都城,甚至養在良國公府這樣惹眼的地方,甚至同意她與将軍的婚事,即便其中有胡氏作壞,但父親不是這麽魯莽庸碌的人。

良宵為自己有這樣的疑惑而心驚不已。

而她欲言又止的父親,神色凝重的點了頭,再沒說別的。

小滿端來新鮮馄饨,又輕聲退了出去。父女倆默然許久,良裘才問:“遙遙,現今朝中是個什麽境況?”

良宵眉眼低垂下去,“不好,一點都不好,聖上他……您回來是不是也聽到了什麽風聲?”

良裘拍了拍女兒的肩,“別慌,他奈何不了你。”

“有賢婿在,他便是天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不是這樣,大哥二哥皆被降了官職,許過段時日,将軍也要出征讨伐西北,西北大軍很是厲害,若遇不測,恐性命難保……聖上此番動了殺心的!”

“他動不了你!”良裘壓低聲音重複道,“賢婿坐擁宇文軍,宇文軍姓宇文,而非大晉,你明白嗎?”

良宵不知道她父親為何還能如此樂觀,只搖頭,當年能為女人殺兄弟,現今還要指望皇帝手下留情嗎?

一場戰事下來,老皇帝多的是法子架空将軍的兵權。決不能坐以待斃。

“父親,情況真的不容樂觀,您游歷太久,您都不知道!”

“遙遙,你冷靜一點。”良裘将女兒精心愛護了十幾年,聽了這話便大概知曉她打算做什麽,眉眼淩厲下來,開口時音量大了些,“你只要好好待在将軍府,旁的自有賢婿操心,他自有手段護你周全,這等事,不是你一個弱女子能解決的!”

“父親!怎麽能?我怎麽能讓他一人去應對?”良宵情緒有些激動,“當初,當初皇上賜婚也是您安排的嗎?”

“他愛你,就該承受你的一切,好的壞的,無一例外!”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良裘緩緩沉住氣,安撫道:“遙遙,你聽父親的,切莫輕舉妄動。”

然良宵怎麽能若無其事,那是她的将軍,因為她才受了牽連,不論如何,她都不該自私到理所應當的認為,他該為自己做這些,她怎麽能為一己安危利用将軍?

她們是一體啊,一損俱損。

從小教導她向善助人的父親,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然而不待她再問,良裘便匆忙起身。

“遙遙,好好待着。今日之事切莫告之旁人。”

“父親,”良宵一把抓住良裘,“您去哪?”

“你且記住父親的話便好。”良裘說罷便将她的手拿開,疾步出了屋子,門口的小滿和阿四不敢攔,等良宵追出去,只瞧見良裘消失于樓道的背影。

阿四及時攔住欲追下去的良宵:“夫人,已經午時,将軍怕是已經在府中等您。”

習武之人最是敏感,阿四方才已經瞧見良裘粗布衣裳上幹涸的血跡,身上的若有若無的氣息也掩蓋不住。

饒是如此,她并未說與主子聽。

良宵聽了這話步子一頓。

桌面上的兩碗馄饨已經涼了。

她看向阿四,聲音不複柔軟,“我不管你今日聽到什麽,都不許同将軍說半個字,”

這是将軍派來的人,便如冬天一樣,一心為她,卻也是将軍的心腹,終究是比不得小滿。

果然,阿四默默不語,小滿拿胳膊肘去捅她,“夫人瞞着絕非惡意,你若将事情說去了,反倒叫将軍憂心難安。”

阿四擡眸,良久才皺眉道:“既然相互都已經知曉,瞞着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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