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這些世家女眷們大多都是第一次見到楚禾, 還尚且不知道她的脾氣。
她們依着長幼尊卑站成了一列, 極為恭敬地垂首表示敬意。可其中還是有一兩個年齡小的世家女偷偷瞄了她幾眼。
這一看不要緊, 一看便難以忽略她那一雙有若盈盈秋水的眸子——正是因為其中帶着三分懶倦,七分妩媚,使她動靜皆宜。安靜時如一副美人畫卷, 而擡眸的瞬間便幾乎要将人的魂魄勾去。
年紀長些的女眷雖面兒上端着些,可心裏卻亦被這幾乎攝人心魄的美豔所震撼。她們紛紛感嘆着, 這位傳聞中的玉京第一美人, 竟是如此絕色。
楚禾坐到上席, 擡眸看見下面的女眷們仍舊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她臉上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 讓人幾乎就要捕捉到時卻又轉瞬即逝。只見她眼中漸漸起了一絲波瀾,目光凝在瓊善身上。
瓊善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徑自走到了女眷們的最前頭。
女眷們似乎也習慣了她站在最前面, 不用人說, 便紛紛給她騰開了地方。如此看來, 竟像是無言之中彰顯了瓊善在這青都貴女之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只見她不急不緩地掀起戰袍一角, 半跪在楚禾面前,嗓音清冽沉靜, 仿佛高山流水一般悅耳動聽:
“瓊善重甲加身, 今日不能施以全禮,望王後娘娘見諒。”
楚禾淡淡一笑:“無妨。”
見瓊善行了禮,她身後的女眷們才一齊拜倒在地, 高呼:
“妾身恭請王後娘娘聖安——”
禮行完了,若是依照規矩,上位者該回應一句“平身”,女眷們才能起來。
可是楚禾卻遲遲也沒開口,一時間殿內靜極了,女眷們心裏都紛紛打起了鼓點。
Advertisement
王後娘娘莫不是在這兒給她們立規矩呢?
她們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落在瓊善的背影上,看她半跪在原地的姿勢,似乎比起她們更是難受。
女眷們面面相觑,眼神之中傳達的訊息愈發篤定。誰說這瓊善郡主恩寵非常的?在王後娘娘面前,她也不過就是個臣女,就算日後嫁進王宮,也只能是妾,入不得流的妾!正妻若是想要她跪着,她就得跪到天荒地老。
只是苦了她們這些局外人,還得陪着瓊善一起跪。這些女眷們都是金枝玉葉的身子,跪了沒一會兒便膝頭疼得厲害,有幾個堅持不住的已經額頭冒汗了。
她們有些後悔方才沒能主動朝楚禾行禮,為了讨好瓊善,故意跟着她的一舉一動做事。可這也不怪她們,往日裏,這瓊善便是青都貴女們的标杆人物,是被競相模仿的對象。
似乎只要跟瓊善越像,就越能夠得到東堯王的青睐。
等她們跪得膝頭都麻了,楚禾這才慢悠悠地開口,依舊是一樣懶倦的嗓音:
“諸位平身罷,入席。”
女眷們這才揉着膝蓋、讓各自的侍女們服侍着坐回原席。她們一邊揉着腿一邊看着瓊善的一舉一動,似乎想要從她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不滿。
可是瓊善卻像是沒事人一般走回了自己的席位,臉上沒有絲毫波瀾,更看不出任何不該有的情緒。
楚禾心中暗暗佩服她的定力,轉頭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邊的立夏。
立夏了然于心,走上前一步朝下面的女眷們福了福身,語氣溫和開口道:
“各位夫人小姐們,這出産流光錦的邬水織造局本就是王後娘娘外祖家産,今年因為娘娘大婚,這才送來了這二十多匹流光錦,都是難得的新樣子。娘娘前兩天拿湯婆子燙了手,便想着做些布套罩在湯婆子外頭。剛好這流光錦保暖又柔軟,娘娘用着甚好,于是便催着宮人們,趕着這兩天才做出來一些。”
楚禾手裏托着一個精致的湯婆子,纖纖玉指把玩着墜在布套上碧玉色的璎珞,低頭笑言:
“你們瞧瞧,這普普通通的湯婆子一穿上流光錦,都變得金貴了些不是麽?”
這話說得無意,聽得人卻有心。
在場的人都清楚,這話裏若隐若現地指向了穿着流光錦的瓊善。王後娘娘有這麽多流光錦,身上穿的卻是尋常綢緞的華服,還慷慨地将流光錦拿出來趕制了見面禮,這與瓊善耀武揚威炫耀自己戰袍的行為大相徑庭。
說得好聽一點,瓊善這是在展示聖恩,說的難聽一些,她這便是僭越。
一想到這兒,女眷們望向瓊善的目光也逐漸變得複雜起來,全然沒有了方才的豔羨和崇拜。
幾個貴族小姐更是壓低了聲音嘲笑道:
“她把那戰袍寶貝得跟什麽似得,誰知只配給王後娘娘套湯婆子用,哈哈哈。”
“瞎說什麽大實話,人家可是王上跟前的紅人呢,小心她一刀把你腦袋給削下來…”
聞言,饒是冷靜異常的瓊善也再不能裝作好不在意的樣子。她的臉色逐漸陰沉,目光逐漸襲上一層殺氣。只見她猛地從席間站起身來,反手将自己身上的火紅戰袍一把扯下,冷聲道:
“既然王後娘娘不喜,那麽瓊善就将這戰袍物歸原主。”
說着,她也不等楚禾的回應,捧着戰袍便走出了朱雀宮。
女眷們一驚,紛紛将目光望向楚禾,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反應。
可楚禾卻像是沒看到瓊善起身離席一般,臉上仍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可言談之間卻親和自如了不少。
諸位女眷們這才明白,方才的戲全是演給瓊善一個人看的。這位王後娘娘不過三兩句談笑間,就将這一向嚣張跋扈的瓊善殺了個片甲不留,實在令人不敢小觑。
再說瓊善褪下戰袍,正是怒火中燒的時候。她當下便想着将衣袍還給赫紹煊,便直奔了校場。
誰知等她趕到的時候,赫紹煊早帶着衆臣回到了翰瀾宮,讓她撲了個空。
原來此時赫紹煊正與麾下諸多大将在翰瀾宮裏商讨要事。原來北境形式在這幾日陡然生變,原先的作戰計劃已不再适應當下的戰況。無奈,赫紹煊只能在大軍出征前夜緊急修改對策。
以赫子蘭為首的年輕将領主張速戰速決,他們打算沿青都以北的官道直接北上,這樣一來,大軍便能夠在七日內急行軍抵達北境戰場。這個方案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就連赫紹煊本人也認為這是最佳方案。
可就在作戰方案即将要敲定的時候,人群當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聲音。
身着一身青袍官服的謝照衡從人群裏飄然而出,朝赫紹煊拱手道:
“臣不同意急行軍。如今我們尚未完全摸清北境戰場的情形,再加上北境多條要道被封鎖,消息傳播極慢。倘若貿然前進,若是在出雲川遇到伏兵,那麽大計将土崩瓦解……”
他還沒說完,身旁有一個老将便回頭嗤笑道:
“謝大人,您作為天子派遣來的朝廷監禮官能夠參聽軍務,已是吾王格外開恩。可現如今,您管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出雲川地勢險要,常有激流,北境蠻族若不是得了失心瘋,怎麽會在此處涉險?你想得太多了!”
赫紹煊沒吱聲。他一開始聽見謝照衡反對他的提議還有些猶豫,可當他仔細聽完了兩人的對話,見已經有人公然反對謝照衡的提議,便沒再理會,只低着頭繼續與赫子蘭商讨糧草供應的問題。
誰知謝照衡卻仍然不死心,竟再三勸阻道:
“請吾王三思…正所謂‘兵者,詭道也’。吾王與北境桀漠王夙冉交鋒多年,安不知他行事多詭谲?倘若我軍主力受損,那便将是至少三年不得大出于天下,您真的甘心嗎?”
老将軍亦反唇相譏:
“謝大人!兵法不是只停留在書本上的,若您願意褪去這一身青衣朝服,拜入本将軍麾下做一無名小卒,我保你一年之內自己也能撰寫出一套像樣的兵法,哈哈哈哈…”
武将們平日一向看不起謝照衡那副陰詭不定的做派,見狀亦紛紛仰天大笑,絲毫沒有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而赫紹煊對謝照衡的戒備未減,更不可能臨危之時相信他的決策。他雖沒有跟着嘲笑謝照衡,卻也面色肅然道:
“謝卿,此事非你所長,還是請留在青都,替我處理好民生便罷…”
他說完,便埋下頭去,再不理會謝照衡。
謝照衡剛想再行谏言,卻不想恰逢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道緊急軍情,打破了翰瀾宮群臣辯論的節奏。
只見一個身上插着兩面赤紅戰旗的兵士闖入殿中,渾身被雨水、泥水淋濕。有人認出他來,正是往來北境戰場與青都的斥候。
東堯軍中斥候在執行任務時,身上往往會挂兩面小旗,分藍、黃、紅三色。若挂藍旗,證明戰事稍松,不至于緊迫;若挂黃旗,便是說軍情略有緊急,需小心行事;若是挂上紅旗,那麽便是八百裏加急的軍情,途徑任何關卡也不得阻攔。
因而群臣看見他身上的兩面赤紅戰旗,都紛紛安靜了下來,目光緊緊地鎖在他身上,焦急地等待着他即将帶來的軍情。
那斥候快步上前,朝赫紹煊一拱手道:
“禀王上!前線宋将軍急報,桀漠二十六萬大軍壓境,已連破雎硯、龍川、平饒三大關隘,離重鎮昆陽已不到六十裏!昆陽守軍僅五萬,卻有十二萬民衆,實在抵擋不住大軍猛攻啊!”
赫紹煊臉色肅然,見狀立刻抽出一支令箭命道:
“你帶我令箭趕回昆陽,命宋世初加緊城防。告訴他,不出七日,我一定率大軍增援!只要他守住七日!”
斥候眼睛一熱,連忙接過羽箭,匆匆而去。
衆人目送着他走後,赫紹煊立刻凝神在地圖上找到昆陽的位置。沉默良久之後,決心不再進行戰前推演,直接按照原定計劃北上增援昆陽。
他又從一旁抽出令箭遞給赫子蘭:
“先鋒大元帥赫子蘭,我命你即刻率領先鋒部隊出發,急行軍至昆陽駐守!”
赫子蘭一聽軍令便渾身氣血上湧,立刻肅然接過令箭,語氣铿锵道:
“末将領命!”
謝照衡見他一道道軍令發下去,自己已無力回天,一早便悄然退出了翰瀾宮。他正在宮外緊鎖眉頭之時,卻偶然撞上了剛剛趕來的瓊善郡主。
瓊善老遠便聽見翰瀾宮裏面一派熱火朝天,可她再一看謝照衡臉上卻沒有絲毫欣喜的神情,于是便率先上前一步拱手道:
“今日大軍出征在即,謝大人為何如此沮喪?”
謝照衡擡頭看她一眼,淡淡一笑躬身行禮:
“郡主有所不知,大軍北上,必至出雲川。老臣正是因為擔憂軍情,所以才面帶沮喪。郡主來的正好,王上此時正在分派軍務,若是現在進去,興許還能争得頭一份大功。”
瓊善不明所以,于是凝神問道:
“謝大人認為途徑出雲川不妥麽?”
謝照衡搖了搖頭,自顧自地長嘆一聲,嗤笑道:
“三日之內,大軍行至出雲川,遇其天險,必遭伏兵。”
聽見他如此一本正經地闡述了緣由,瓊善險些笑出聲來,卻到底還是忍住了。
她望向謝照衡的眼中帶着一絲同情。她心中不自覺地感慨着,眼前這人果真是書讀的太多了,連最基本的兵家常識都沒有。
出雲川地勢險峻,稍不留神便會墜下暗流,對方怎麽會挑在這麽差勁的位置埋伏?
她雖如此想着,卻忽然換了一個角度快速思考片刻。瓊善目光閃爍,忽而卻又換上一個擔憂的語調道:
“實不相瞞,我亦有此憂慮。”
謝照衡沒注意到她這一細微的變化,猛然一聽到瓊善的回應,不由地眼睛一亮,擡頭望向她:
“郡主相信老臣所言?”
瓊善點了點頭,臉上憂慮未減:
“只是王上如今急功近利,恐怕聽不進去任何谏言。我依稀記得儀安城離出雲川不過短短二十餘裏,守将乃是鎮遠大将軍孟忌。我想,若是能得他襄助一二,我大軍自可順利通過出雲川。”
聽了她的話,謝照衡眼中一亮。
可是很快,那抹光芒便慢慢散去,轉瞬間恢複如常:
“郡主說笑了。我們東堯向來與儀安素無交情,又憑什麽能請的動鎮遠大将軍出陣呢?”
瓊善裝作低頭深思熟慮片刻,忽然擡起頭來,故作不經意道:
“我聽聞王後娘娘與孟忌之妹私交甚好,若是能由王後娘娘親自出馬,豈不事半功倍?”
謝照衡眼中閃爍片刻,像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不過多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随即匆匆朝瓊善一拱手便朝朱雀宮方向去了。
瓊善望着他的背影眼眸漸深,一揚手便将手中火紅的戰袍重新披在身上。她身邊的侍女連忙幫她穿戴齊整,卻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問:
“郡主為何偏偏給他指明了路?若是王後真請的動鎮遠大将軍,立下這麽大的功勞,我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瓊善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
“謝照衡根本不通兵法,出雲川地勢險要,哪裏來的伏兵?無稽之談罷了。可若是他能請的動楚禾去儀安城求援,那到時候降臨到她頭上的,就不知道是功勞還是私通外臣的罪名了。”
侍女恍然大悟,連連贊嘆道:
“郡主果真好計謀。”
瓊善擡頭看了一眼煙雨中巍峨聳立的翰瀾宮,眼中忽得片刻柔軟:
“我只是希望王上能有一天明白,我才是這世上最懂他的人…”
==
朱雀宮裏,楚禾望着跪在下面的謝照衡,無可奈何地開口道:
“謝大人,朱雀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已再三婉拒,你為何偏要闖入?”
謝照衡收起了他從前試探楚禾的那副花言巧語,明明白白地坦言道:
“眼下東堯大軍出征在即,王上與麾下諸将一意孤行,臣也實在別無他法,只能來求助于王後娘娘了。”
楚禾腦中忽而一閃,低頭仔細盤算了一番日子,恍然道:
“難道桀漠大軍已經攻到昆陽了?”
謝照衡有些驚訝于她的消息敏捷,旋即點點頭應道:
“的确如此。眼下昆陽危殆,王上與諸将急于快速抵達戰場,竟要抄近路走出雲川。殊不知出雲川地勢險要,多山丘暗渠,是極易藏兵之所。可老臣人微言輕,提此異議竟無人附和,只好狼狽而出,來尋王後娘娘了。”
楚禾的心不由地提了起來。依照她前世的記憶,這場戰役明明會在半個月之後才會發生,現在為何提前了這麽多?
這場戰役她的确是知道的。前世她還未嫁入皇宮時,曾聽哥哥楚貞說過,東堯王率領的軍隊在出雲川遇到桀漠伏兵,因而受到重創,沒能保下昆陽。因此,天子赫元祯甚至降罪東堯,罰了足足兩倍的朝貢。
東堯也因此陷入僵局,只能龜縮杞海以南休養生息,直到三年後才複出征讨桀漠。
她忍不住看了謝照衡一眼。
謝照衡在東堯之處一直未被赫紹煊重要,一直到三年後北上攻取桀漠時,他才逐漸成為東堯軍中的靈魂人物。她原先以為這是因為謝照衡早期并未展現出過多的才能,可她沒想到的是,原來謝照衡竟然早在此時就已經有了異于常人的敏銳度。
想到這兒,楚禾的語氣緩和了許多,對謝照衡的印象也大為改觀:
“謝大人來尋我,是想要我幫忙勸谏王上麽?”
謝照衡搖了搖頭道:
“王上年少氣盛,此時已被急功近利沖昏了頭腦,出雲川是勢必要去的了。”
楚禾有些疑惑:
“那謝大人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謝照衡朝她拜了三拜,正襟危坐道:
“臣懇請王後娘娘親自前往儀安,請鎮遠大将軍孟忌率兵巡視出雲川。桀漠大軍将主要兵力集中在昆陽,不會分出太多兵力埋伏。但見孟忌軍旗,他們一定會以為儀安城的守軍趕來增援,因此不會妄動。這樣一來,我軍便可不費一兵一卒,暢通出雲川。”
楚禾一滞,一面驚嘆于謝照衡的思慮之餘,一面正色道:
“謝大人,東堯與儀安向來互不幹涉,你如何确信孟忌一定會幫我?”
謝照衡不卑不亢地擡起頭來,目光堅定道:
“但憑娘娘與孟小姐的私交,臣敢肯定,孟忌一定會出兵。”
楚禾正在思索時,卻見斂秋行色匆匆地從殿外走入,附在楚禾耳畔說了一句:
“娘娘,王上率領大軍已自北城門而出。因為軍情緊急,來不及告別,于是遣人送了一張字條。”
楚禾接過字條來,展開一看,只見上面撰寫着兩行端正的小字:
“我走了,別擔心,回來時帶給你杞海原的第一簇梨花。”
這兩行字與赫紹煊平常龍飛鳳舞的字跡不同,一筆一劃極為清晰,竟像是出自一個初學寫字的小兒手下。
只是從那有些僵硬的筆觸之中,楚禾似乎能感覺到他小心翼翼的認真。她心中微微一動,如春雪消融一般無聲無息。
她小心地将紙條折好,随手塞進荷包之中。她擡起頭來平靜地朝斂秋吩咐道:
“斂秋,備馬。”
斂秋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道:
“娘娘要去何處?奴婢去備車可好?”
楚禾搖了搖頭,堅持道:
“備馬,我要去儀安。”
斂秋沒辦法,只好按照她的吩咐下去準備了。
楚禾站起身來朝謝照衡道:
“謝大人放心,我親自去一趟儀安,定能請的出鎮國大将軍。”
謝照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首稱是。
==
楚禾讓立夏侍候着換了一身簡單的勁裝,只随身裝了一包碎銀子和地圖便準備上路了。
立夏幫她整理衣襟時,面露擔憂地說:
“娘娘非要走這一次麽?不如遣幾個禁軍随護左右?”
楚禾果斷地搖了搖頭,輕聲安慰道:
“這次行動需得悄無聲息,不可驚動太多人。你放心,我在玉京的時候也常常同泣雲一起騎馬出遠門,不妨事的。”
立夏還是放不下心來:
“娘娘馬術精湛,奴婢是知道的。可是娘娘手無寸鐵,也并不會絲毫武功,奴婢還是擔心…不然還是讓奴婢陪侍左右吧。”
楚禾按住她的手腕,堅定道:
“立夏,我還需要你和斂秋在宮中待着。此番我出宮的消息,切莫讓任何人知道,否則會招來大禍,你明白麽?”
立夏停頓片刻,知道她已經打定了決心,終于長嘆了一聲,不再勸阻。
她給楚禾易了容,又在楚禾的勁裝外面加了一件男裝,随後引着她走到一處不起眼的小門,低聲對楚禾說:
“娘娘,斂秋拿着您的令牌出宮去置辦駿馬了,您從這個門出去,繞到後四街,找一家秋門酒局便能找到她。”
楚禾點了點頭,輕聲道: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行的。”
立夏堅持要目送着她離開,楚禾只好獨自一人走向那扇宮門。
這裏往常都是供宮裏負責修繕的勞工們出入的,盤查得并不算嚴格。
楚禾一邊在心裏默念着千萬別被抓到,一邊深吸了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跟着兩三個剛剛下工的勞工一起魚貫湧出宮外。
可是楚禾看見他們一個一個地掏出一塊小木牌來,心裏不由地慌了神。
她不由地加快了腳步,企圖蒙混過關。
眼看那宮門離她越來越近,可那門口的禁軍侍衛卻忽然将目光鎖到她身上。
看她一副陌生面孔,那侍衛眉頭一緊,不由分說地伸手将她攔下,厲聲道:
“何人私闖宮禁?交出你的令牌!”
就在楚禾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身後卻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
“朱大哥,這是我家遠親,如今在冬矢宮做活的勞工,前兩天不小心丢了令牌。我帶他出去便是了。”
楚禾一回頭,看見魏葬穿着一身宮廷禁軍的軍服,将滿頭青絲俱束于腦後,高高束起,臉上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滿身都是少年氣。
那名姓朱的侍衛打消了疑慮,一擺手示意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罷。”
魏葬随即走到她身邊,輕輕攏住她的肩,帶着她走出了宮禁。
他們走出了宮牆之後,魏葬的手才緩緩放了下去。他垂眸朝楚禾略一躬身道:
“方才事态急迫,請恕屬下唐突。”
楚禾搖了搖頭,徑直往南四街走去。而魏葬則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也不言語。
等到了酒肆門口,斂秋早已等在了門口。看見楚禾和魏葬過來,斂秋連忙迎上去,将兩匹駿馬的缰繩遞給了楚禾。
楚禾有些不解,轉過頭問斂秋:
“怎麽備了兩匹馬?”
斂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話,還是魏葬率先開了口道:
“小姐莫怪斂秋姑娘,是我準備的這兩匹駿馬。這青都管制戰馬極為嚴苛,只有禁軍的養馬場可以找到千裏馬。斂秋姑娘來找我時,我向百夫長告了七日休沐,專程護送小姐前往儀安。”
說着,魏葬從懷中掏出一塊還帶着體溫的令牌:
“這是小姐的令牌。”
礙于此處人多眼雜,楚禾沒有反駁,只是接過自己的令牌,朝斂秋道:
“你先回去罷。若是這幾日有人問起來,就說我病了,不見人。”
斂秋連忙應了,小跑着便離開了酒肆。
魏葬轉身走進酒肆當中,買了五斤牛肉和兩只水袋挂在馬背上。他将其中一匹馬的缰繩遞給楚禾,壓低了聲音道:
“小姐,去儀安需從西城門走。”
說着,便自然地伸出胳膊來,示意楚禾借力上馬。
楚禾沒有依靠他的幫助,自己一翻身便騎上了馬背。
“時辰不早了,我們快些上路吧。”
魏葬應了一聲,縱馬與她并駕齊驅,一齊趕往西城門。
此時青都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阻擋了他們的視線。魏葬像是變戲法一樣拿出兩個鬥笠來,将其中一個遞給楚禾:
“小姐,估計今天要冒雨出發了。到下一驿站還有八十多裏路,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那裏。”
楚禾接過鬥笠,略一點頭,一雙眼睛卻擔憂地望着眼前綿密的春雨道:
“但願巨鹿原的路沒有被阻斷,這樣我們明日晚間便能趕到儀安…”
她的手忍不住摸向自己腰間的荷包,似乎感受到那人的溫度近在咫尺一般。她心一橫,随即一抖缰繩、夾緊馬肚,胯|下駿馬便立刻如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剛剛離開的西城門上,一直有一雙眼睛注視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
入夜,東堯軍某處營帳之中還點着一抹昏黃的燈火。
瓊善掀簾從帳外進來,迫不及待地走到有亮光的地方,從袖中掏出一只細細的銅管。
她撚開密封管口的印泥,從管中倒出一封卷起的字條。
瓊善随手将銅管扔到地上,急不可耐地展開字條,手指因為過分激動而微微有些彎曲顫抖。
她快速讀完字條上的內容,跳動的燭火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地閃爍片刻,透着一絲詭異的氛圍。
終于,瓊善的臉上終于綻開了一個笑容。
她忽然站起身來,将自己的侍衛喚進帳中,吩咐道:
“你派一隊人馬加緊西部的巡邏,記住,不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都要立刻來報。”
侍衛有些疑惑道:
“郡主,西部已有兩只巡邏隊輪崗…”
瓊善的臉色随即冷了下來。侍衛見情況不對,連忙應了下來,畢恭畢敬地退出了她的營帳。
瓊善冷笑了一聲,吹滅了帳內唯一的燭火,她瞬間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幾乎與此同時,楚禾與魏葬兩人一前一後疾馳在巨鹿原的廣袤草原上。他們跑得飛快的原因除了趕路以外,還是為了躲避這巨鹿原上四處出沒的野狼。
楚禾伏在馬背上,疾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吹動她的衣袍獵獵作響。可她仍然可以聽得見那遠處山谷之中不絕于耳的狼嚎。
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大聲朝魏葬喊道:
“我們還有多久可以到驿站?”
魏葬答道:
“還有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楚禾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她座下的駿馬已經開始大喘氣了。自他們離開青都以後,便一刻不停地奔向儀安,戰馬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楚禾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草原,終于慢慢勒緊馬頭,放緩了步伐。魏葬感覺到她減慢了速度,不由地有些憂心忡忡道:
“小姐,這裏有很多狼,我們恐怕不能停下。”
楚禾幹脆從馬背上跳了下去,撫摸着馬頭道:
“再這樣跑下去,戰馬會活活累死的,我們必須休息半個時辰,否則跑不出巨鹿草原。”
她豈能不知,這樣做是在把自己的性命推到了懸崖上?可是為了能盡快走出這片草原,她必須要讓戰馬得到片刻的休整。
魏葬聞言也沒再堅持,而是跟她一樣跳下馬背,慢慢地往前走。
楚禾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隐約看清了他消瘦的身影。
楚禾忍不住問:
“魏葬,你是昆陽人麽?”
魏葬沉默片刻道:
“我記不清了。我記不得以前的事情。”
楚禾垂下頭來,從懷中掏出那支梅花鹿骨笛遞給魏葬:
“我聽人說,這是昆陽所産的骨笛。如今我們就在東堯,或許你應該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你的親人呢?”
可魏葬并未接過那支骨笛,而是埋着頭沉聲道:
“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們已經死了。”
楚禾略微一滞:
“你不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麽?”
魏葬擡起頭來,似是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可我記得我叫魏葬。這是我唯一記得,也是我唯一知道的關于我的身世的事情。”
楚禾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安慰他。
月色清冷如霜一般照在少年肩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孤獨。
這時候,遠處忽然有一隊舉着火把的人馬出沒。
魏葬連忙提醒道:
“小姐,快上馬!”
楚禾立刻騎上馬背,從草原上疾馳而過,試圖避開那夥人馬的視線。
誰知圍堵在他們前面的人馬越來越多,最終竟然成了合圍之勢,将他們牢牢困在中央。
随着包圍圈不斷縮緊,魏葬咬牙道:
“小姐,我來拖住他們,你找機會逃走!”
楚禾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沉聲道:
“別慌,這是東堯軍的巡邏隊。”
即便穩住了魏葬,楚禾心中仍舊隐隐不安。
她隐約感覺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之中。
若非如此,東堯軍的巡邏隊怎麽會恰巧巡邏到此地,又恰巧在這個時候撞上了他們?
可是這一切都不容她細想。那為首的騎士持一把長戟縱馬迎來,正滿目戒備地看着他們。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楚禾凜然道:
“我們是東堯商人,準備去儀安做生意的,并非刻意闖入防區。各位軍爺手下留情,我們即刻便走。”
那名軍官聽出了她是個女子,似乎猶豫了片刻。
這時候,那軍官身後有個士兵縱馬上前,走到他身邊耳語幾句。
軍官一聽他的話,立刻走上前兩步:
“兩位得罪了,請跟我們走一趟。若是審查無誤,自會放你們離開。”
楚禾躊躇了片刻,轉頭朝魏葬點了點頭。後者順勢收了腰間的暗器,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
楚禾知道此時要想逃出去根本沒可能,比起拼上魏葬的性命掙脫,還不如聽從他們的話走一趟軍營。
若是運氣好,或許他們可以順利離開。
可誰知他們剛剛走進軍營當中,卻看見四處漫山遍野盡是燈火通明,似乎是在刻意等待着他們的到來一樣。
忽然,楚禾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大帳之中緩緩走出,呼吸立刻變得急促了起來。
赫紹煊怎麽會在此地?她是無聲無息地離開的王宮,有誰能趕在他們前面給赫紹煊通風報信?
楚禾緊緊地抓住了缰繩,幾乎深深地将指甲嵌進自己的掌心之中。她看見他緩緩朝自己走了過來,臉上看不出喜怒,只覺得壓抑。
忽明忽暗的火光勾勒出赫紹煊朦胧的輪廓,楚禾一眼便望進他的雙眸之中,仿佛墜入無盡的深淵,眼看着周遭的昏暗将自己吞噬。
她的心髒跳動地愈發沉重。
眼前是她百口莫辯的情形。
她該如何解釋深夜至此?她該如何解釋魏葬?她該如何讓他相信自己?
楚禾努力地想着,腦中卻一片空白。赫紹煊早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看她端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竟伸手一把抓緊她手中的缰繩,用絲毫不容反抗的語氣道:
“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禾:嘤。狗子生氣怎麽辦?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明早九點,不見不散!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