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差點害死你

醒過來的時候，冀恒發現自己躺在一頂帳篷裏，路昭正坐在旁邊用很擔憂很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

“路昭——”

“學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路昭伸手摸了一下冀恒的額頭，他的掌心幹燥而溫暖，熱度透過皮膚烙在了冀恒的腦子裏。

“好、好多了。”

“他們說你是食物中毒了，雖然已經用了解毒劑，但最好還是回基地去，接你的飛船就要到了。”

“哦。”

“學長，對不起。”路昭的表情像是就要哭出來了。

“什麽？”冀恒心裏一慌，一下子坐了起來，“怎麽了？”

“我不應該給學長吃那些奇怪的東西……”路昭內疚地說。

“說什麽傻話，路昭，你救了我呢。”冀恒伸手，他有一種想把這個人用力摟進懷裏的沖動。

這時候路昭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學長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拿吃的吧。”

冀恒的手停在空中，“好。”

路昭離開了帳篷，冀恒看着自己的手，心裏有點空落落的感覺，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傑斯.道格已經進了帳篷。

“少主！”

冀恒皺眉，“你怎麽來了？”

“基地後勤部接到了這裏的求助訊息。”道格回答，“我得知少主出事就和飛船一起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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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冀恒擺擺手，他想讓道格回去，正想着用什麽理由比較好，路昭進來了。

“學長——”路昭進來就發現帳篷裏多了一個人，他的目光轉到了那個鐵塔一般的高個子身上，原本洋溢在臉上的微笑凍結了。

道格自然也注意到了路昭，他的反應是防備地擋在冀恒身前。

而後，路昭的視線落到了冀恒的臉上。

冀恒看到路昭面上血色盡失，嘴唇顫抖了一下。

“路昭——”

路昭聞聲像是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然後轉頭就跑。

就這樣？冀恒看着晃動的帳篷門簾，心裏不無嘲諷地想着，這不是把自己當學長，而是當做洪水猛獸了吧？

感覺……真不是滋味。

這幾天的相處，對于路昭來說會是什麽呢，難道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冀恒深吸了一口氣，心情無比的抑郁。他過去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那個接受補償條件的路昭見面，是因為他知道，一旦見了面，他得到的也就只能是這樣的待遇吧。

恐懼、厭惡、避之唯恐不及。

路昭一直跑到了很遠才停下來，發現自己手裏還提着一袋給冀恒的食物，就把食物丢到地上，然後低聲嗚咽起來。

原來，冀恒就是那個人。

在星雲學院裏很和氣很好相處的學長，在殖民星卻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路昭知道，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大人物，來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個階層。朱莉姨婆曾經告誡過他，遇到那些人只能是‘惹不起，躲得起’。所以，盡管經歷了那樣的恐懼和屈辱，當時的他還是選擇了妥協，接受補償、息事寧人。

但那不代表原諒。

即使這種卑微的憤怒對于那些人來說毫無價值。

***

媽媽，

我很不開心。

路昭

***

一艘飛船緩緩升空，到了加速高度就瞬間消失了。

路昭看到飛船走了，才慢慢回到營地裏，他在腦袋裏不停地把冀恒的臉劃掉劃掉再劃掉，這是他調節心情的方法，遇到讨厭的但又無可奈何的事情，他總是用這個辦法讓自己盡量不受影響。他想要繼續在星雲讀書，所以就只能努力無視這一切，把這些讨厭的、可惡的統統都忘掉好了。

飛船上，冀恒問道格，“你知道路昭來學院的事情吧。”

“屬下一直在注意。”

“他……怎麽樣？”

道格給了冀恒一份簡單的報告，開頭就是路昭的年終考試成績，除了帝國戰争史得了一個優，另外兩門課合格，剩下的都是不合格，分數甚至有點慘不忍睹。

冀恒卻有些忍俊不禁，難怪要在實戰考核裏作弊，不過他能弄到RM-PD076號的地形詳圖，也算有本事了。笑完了，冀恒發現路昭還申請過十萬幽的學生貸款。

錢的問題，冀恒真的沒想過。購買入學資格的錢他都沒怎麽放在心上，更何況幾十萬的費用呢。但是仔細一想，一個小小年紀就加入拓荒團的人，可能确實沒有那麽多錢。

“只貸了十萬？”冀恒疑惑。

“他好像周末還在托帕城的一間修車行裏打工。”道格回答。

“是這樣啊。”冀恒托着下巴想，本身基礎就差，還要打工掙學費，學習成績能好才怪。

***

第二天，路昭所在的測繪小隊也到達了集結點，他們取得了第一階段考核的第一名。

“很好，繼續保持吧。”四年級學長說。

但是由于第二階段考核沒捷徑可走，他們隊裏新生又多，最後名次并不算好，不過總成績還是拿到了優秀。路昭靠着這個實戰考核優秀使得自己的綜合評分勉強達到了及格。

實戰考核結束就是年假了，大部分學生都會離校回家，喬邈邈家裏也派了飛船來接他，他邀請路昭去他家玩，但是路昭拒絕了。路昭已經和老板約好，整個假期他都要在暴風修車行打工。

對于路昭身為貢獻生，卻需要打工掙學費這種事，喬邈邈還是有點好奇的，但是路昭不想提有關入學資格的事情，喬邈邈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好吧，開學回來我給你帶天鵝座的特産。”喬邈邈這麽說。

“嗯。”路照覺得喬邈邈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就像朱莉姨婆家那只虎斑貓一樣，表面驕傲內心溫柔，“再見，邈邈。”

假期留校的學生需要填一張申請表，路昭填表的時候發現學生處給他發了信息，要求他過去一趟。

帶着疑惑，路昭去了學生處，接待他的是那位多麗小姐。

“路昭同學，有一個好消息。”多麗小姐熱情洋溢地說：“學院收到了一筆捐款，指定補貼給偏遠星系的學生，你正好符合條件呢。”

“是嗎？”路昭很驚喜。

“當然。”多麗小姐說，捐款者指定的受益範圍都是偏遠星系，整個星雲，或者說自從學院成立以來，就路昭一個符合條件的學生。這不明擺着是為路昭一個人捐的嗎？

多麗上次就猜出了這位學生背後的捐贈人很有背景，這次又捐贈一個億，只是為了幫一個學生支付每年幾十萬的費用，真的是好大的手筆啊。

路昭填寫了申請表格，得知從此以後每年的費用都會得到全額減免，真的是松了一口氣。這時多麗小姐又說路昭還可以繼續寫一份申請，每年還能額外得到二十萬幽的現金補助。

路昭連連搖頭，“現金就不用了，還是留給其他需要的同學吧。”

哪裏還有其他同學，條件範圍裏的幾個星系，有的甚至連智慧生命都沒有呢，想來星雲拿補助，估計還要再繼續進化幾十億年吧。

“路昭同學——”多麗小姐還想勸說一下。

路昭已經對她揮手說再見了，“謝謝你，多麗小姐。”

學生處外面的走廊上，冀恒正在等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麽，半路攔住路昭，辯解說自己并非面目可憎的怪獸嗎？他可以理解路昭對他的态度，但是他又不甘心就這麽被對方徹底排斥。

路昭走出學生處的時候心情還很雀躍，拐過一個走廊，似乎有個高年級學生站在那裏，他的視線不經意的飄過。

“路昭。”對方開口。

路昭一哆嗦，發現那人就是冀恒，他的腳步立刻就變得僵硬了。猛地轉回頭，路昭大步向前走去，打算當做沒看見，但是身後的腳步卻跟了過來。

路昭加快速度，冀恒猝然擋在了他的面前，“你跑什麽？”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薄怒。

路昭見跑不了了，就貼牆站着，警惕地望向冀恒。

前幾天信賴又崇拜的目光變成了陌生和防備，冀恒的心裏澀得難受，話音也不由放緩了，“我有那麽可怕嗎？”

路昭不回答。

冀恒看到那曾經笑得很甜的嘴唇抿緊了，呈現出一抹蒼白的顏色，“路昭……你要我怎麽樣呢？”

“我不想看到你。”路昭回答。

什麽？冀恒看着面前的人，對方回避了他的視線，眼眸下垂，睫毛抖動着。然後他看到了路昭落在身側的雙拳緊握，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浮現了出來。

那兩只手，一只曾被他的匕首刺穿過，另一只則是人造的生物臂。

自己可以做什麽呢，不斷地在路昭面前出現，讓他在憎惡中習慣自己的存在嗎？冀恒突然覺得好沒意思，他輕輕嘆息了一聲，而後轉身離開。

那就不見吧。

路昭等到冀恒的身影消失了，立刻拔腿就跑，好像害怕跑慢了冀恒會反悔似的。

冀恒停在走廊拐角，聽到那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不禁苦笑了一下。

路昭一口氣跑回了宿舍，把門關上以後大口喘着氣。

是不是解決了？那個人不會再出現了吧？路昭知道自己這做法有可能會惹惱對方，但是他一點也不關心對方想和他說什麽，也不打算跟人虛與委蛇。

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路昭靠着門緩緩滑坐到地上，好讨厭、好讨厭、好讨厭……要努力把剛才那場會面從腦子裏擦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