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原來愛一個人那麽痛苦

路昭以為自己看錯了，冀恒怎麽會是皇室成員呢？

其實也并非不可能。

路昭一向知道冀恒的背景很深，他在星雲有很多特權，他必定屬于一個路昭無法想象的階層。路昭想，自己之所以拒絕接受，是因為他知道那意味着……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事實也是路昭沒有看錯，有關冀恒的身世很快就傳開了。

風雨飄搖的危難關頭，人民需要新的英雄和信仰，而冀恒就是最适合的對象。他是樊氏子孫，同時又擁有戰神廖行慎的血脈，他在戰争初期就上了前線，參加過最艱險的戰鬥，殲滅蟲族戰艦、收複裏格海姆堡壘，幾年來立下了赫赫戰功。

冀是先太後，也就是冀恒祖母的姓氏，冀恒沒有恢複本名，這象征着他已經放棄了皇位繼承的可能，并将全心效忠于新皇。

“原來，中隊長是個王子啊，不，現在應該是親王了。”托馬斯咂舌，“完全沒想到呢。”

雖然冀恒不再姓樊，但女皇仍授予了他親王之位。

“嗯。”路昭淡淡點頭，他已經震驚過了，也接受了這個現實。

“路昭，你怎麽沒精打采的，而且還吃得這麽少？”托馬斯又問，此時他們正一起在船上的餐廳吃飯，兩個人能碰到的機會不多，這還是托馬斯特意多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的。

“我一直吃得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路昭說着，慢慢喝掉了自己那瓶營養補充劑。

托馬斯瞄瞄路昭的臉色，“你是不是還在擔心你的家人啊，他們應該不會有事的。”

“謝謝。”路昭對托馬斯點了個頭，“你慢用，我去後勤處看看有沒有最新消息。”在艦船上，私人通訊號是無法對外聯絡的，路昭已經在後勤處提交了申請，要求接收家人的信息。

看着路昭起身走掉，托馬斯立馬将盤子裏的東西塞進嘴裏，“等等我！”緊趕慢趕追上了路昭，托馬斯又說起了這次他們機甲隊的任務，“要在兩小時之內将躍遷引擎移到指定位置呢，那可是個一千多噸的大家夥……”

路上就只有托馬斯一直喋喋不休，路昭幾乎沒怎麽開口，他在安達因基地的時候就這樣，雖然脾氣溫和、工作主動，但卻并不與人親近，也就只有托馬斯看不懂路昭臉上的拒絕之意，總是湊過來。

到了後勤處，路昭查到了伯母發給自己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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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船上所有私人信息都被智腦處理過了，內容壓縮到一兆以內，原信息應該是一段視頻，路昭看到的卻只有一張截圖，伯父、伯母和師父，三個人看向鏡頭，努力微笑着。

我們都很好。

眼淚突然就冒了出來，路昭捂住了臉。

一旁的托馬斯吓了一跳，“路昭，你、你——”差點要說節哀了，結果卻看到了那張截圖，托馬斯着實摸不着頭腦，“你家人不是挺好的？”

“嗯。”

“那就應該高興啊。”

“我高興的。”路昭說，他擦掉了眼角的淚水。在這樣慘烈的浩劫面前，能夠得到家人平安的信息，還能奢求什麽呢。

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去想那些無謂的東西了。

***

這次蟲洞關閉計劃主要由第三軍團執行，第一和第二軍團負責掩護，而其他六大軍團則需要追擊試圖突破帝都星系的蟲族主力艦隊。

第三軍團此行帶來了十臺超功率躍遷引擎，都是留在裏格海姆備用的，由于引擎生産廠商位于帝都星系的總部已經被毀，所以這已經是軍方所有的存量了，也就是八臺設備的安裝過程中只允許失敗兩次。

路昭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場戰鬥。

帝都星系蟲洞的內徑雖然不大，但是外圍直徑卻超過了一萬米，為了使整個區域中的引擎安裝能夠完成，幾千艘戰艦在蟲洞前方撐起了連綿不斷的防護立場。

在蟲族的瘋狂進攻下，不斷有戰艦的防護場被攻破，然後又有其他戰艦補充上去。

幽藍色的防護場、交錯的渦輪激光炮、爆炸的聚能□□、量子炮劃過太空的火光、紛飛燃燒的戰艦殘骸将這一片星域照得透亮。

無畏號的任務進行得并不順利，蟲族的進攻雖然威脅着整個蟲洞範圍，但是它們的主力是集中攻擊幾個位置的，無畏號的安裝地點就在其中。不計代價的轟炸之後，也會有少部分蟲族戰機突破了防護網，這時帝國軍的星際戰機就會展開攔截。

躍遷引擎安裝過程中，路昭和一隊機械師穿着太空服在引擎外部進行調試。本來這部分工作應由專業工程船來完成的，但是目前這類船只缺乏，重新生産或改造也來不及，所以無畏號搭載的這臺引擎只能由人工輔助安裝。

托馬斯和他的隊友駕駛着太空機甲負責拖拽這臺引擎到指定位置，任務完成後他們就護衛在引擎的四周，以防漏網的蟲族戰機。

路昭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個小時，他的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工作上，再三确定之後，他打開了通訊器，“第八號引擎就位，複核狀态無誤。”

控制中心回複：“收到，請保持狀态，預計三十秒後啓動。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三十秒鐘，在平常的日子裏只能說幾句話或者喝幾口水，但是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卻足以發生很多事。

二十四……幾艘蟲族戰艦突破了最近的防護立場……十九……帝國軍戰機攔截……十一……暗紅色的聚能離子炮轟然而至……九……沖擊波帶動路昭從工作面上飛了出去……三……一架機甲挺身而出……

戰鬥持續了整整三天，帝國軍犧牲了超過七百艘各類戰艦，終于等到了躍遷引擎安裝完畢。這是戰争開始以來人類付出代價最大的一次戰役，因為這裏不是裏格海姆，這裏沒有任何戰略縱深可供轉圜，整個帝國都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退一步就是萬仞深淵。

帝國歷2781年2月23日，帝都星系蟲洞成功坍塌。

路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睡眠艙裏，渾身上下都有點發麻。

“開機。”路昭喚醒睡眠艙智腦，“這是哪裏？”

“您好，您正在執行者號運輸飛船上。”智腦回答。

為什麽是運輸船，為什麽是睡眠艙，路昭倒是很快就明白了過來，戰事傷亡太大，醫療船和治療艙都不夠用了，所以已經保住性命的傷員就只能提前轉移到運輸船上去。

擡起手，在自己身上大致摸了一下，四肢俱全，也沒有什麽傷口，路昭重新閉上了眼，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刻浮現在腦海，那架機甲……是雷霆。

當時在場的雷霆機甲就一架，是托馬斯的。

路昭睜開了眼，“我要出去。”

“好的。”睡眠艙緩緩移動調整位置，然後打開了艙蓋。

路昭從睡眠艙走出去，如同預料一樣，這是一艘臨時改建成醫院的運輸船，船上有很多傷員。本來想找工作人員詢問看看的路昭，到了外面大廳倒是先看到了想找的人。

托馬斯正坐在一把懸浮輪椅上，慢悠悠地飄過。

路昭走過去開口叫道：“托馬斯。”

坐在輪椅上的人一抖，立刻慌裏慌張地将膝蓋上的一塊毯子抖開。

“路昭，是你啊。”托馬斯很不自在地說。

路昭看到輪椅上垂下來的腿只有一條，“托馬斯——”

“被你看到了呀。”托馬斯又笑了起來，神色有點尴尬，“我的右腿截肢了，大概只能等着裝義肢吧，我聽說生物義肢也挺好的……”

“嗯。”路昭輕輕點頭，“我的右手就是生物臂。”

“什麽？”托馬斯驚訝地擡頭看路昭，“你的右手？”

“是啊。”路昭舉起自己的右手，轉動着手腕，“和真的也沒什麽不同。”

曾經有人對他說‘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它’，蠻不講理又霸道，本來應該是厭惡的，但是現在想起來，胸口卻會有點甜蜜的疼痛。

“你什麽時候裝的生物臂？”托馬斯問，“怎麽回事啊？”

“很久很久以前。”路昭在舷窗前站定，望向窗外的茫茫太空。那時候他才十九歲，那時候他的世界還很簡單，躲在一個小小的殼裏，靠着回溯重生的技能在殖民星堅持着一個小小的夢想。

然後，他遇到了那個人。

***

路昭的傷不重，休息幾天就歸隊了，而托馬斯還要等待安裝義肢，所以被送回了後方。

蟲洞之戰損失的戰艦太多，各大軍團又重新調整了編制，路昭離開了無畏號，被調入一支巡洋艦編隊工作。

去自己的新艦船報到之前，在新紀元帝國軍戰時指揮總部，路昭見到了冀恒。

帝都星系反擊戰開始以後，有關冀恒的消息就越來越多，他被塑造成了新一代的戰神，有傳言他很快就會成為帝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将軍，打破他的外高祖廖行慎三十二歲成為帝國軍準将的記錄。

離開安達因兩個月又三天之後，路昭見到了冀恒，隔着一輛懸浮運輸車，隔着三十米的距離。

當時冀恒正被人護衛着從一艘飛船出來，而路昭則站在一輛懸浮運輸車的車尾。

懸浮運輸車啓動以後很快加速。

窗外的景象迅速遠去，路昭握緊了拳頭，然後又慢慢松開，大概，這是最後一次見到那個人了，他想。

***

媽媽，

原來愛一個人那麽痛苦。

路昭

***

作者有話要說： 劇透，下一章就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