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伯裏斯昨天一晚上都沒休息好。回到房間後,他腦子裏充斥着各種思考,從骸骨大君的目的是否有實現的可能,到自己是不是該認真考慮一下學習年輕人的方式生活……然後他又想到了一堆過去耳聞目睹的戀愛悲喜,仔細琢磨着其中的種種利弊……

理智告訴他,該睡了,睡前這麽拼命想事會導致大腦過分活躍而失眠,可是他沒法控制自己。就算強壓下這些疑慮,他的思維也會飄到“身體靈魂不同步的問題何時解決”上……好不容易他擺脫了這個議題,亢奮的精神又詭異地思索起了“被半神親過的狗是智商超群還是力量驚人”……

總之,他翻來覆去到天快亮才睡着。親王的騎士們紛紛起床洗漱,伯裏斯還沒睡踏實,就又被驿站親切的叫早服務給吵醒了。

今天上路之後,塔琳娜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盯着馬車內一角。看着她,伯裏斯心裏一陣難過,如果這孩子真的遭受了“強制感染”,那麽恐怕任何法師都幫不上她的忙。這不是法師們能插手的事情。

要是落月山脈的紅禿鹫沒發瘋該多好。如果他沒有說什麽榴蓮的詛咒,沒有被親王趕出城堡……那麽他也許能發現親王的女兒身懷天賦,并及時給予指導。哪怕塔琳娜不去術士,哪怕她學藝不精只能隔空摘個花,就已經足夠讓她避開精神失常的結局了。

這時,伯裏斯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根據傳聞,親王的妻子也死得很蹊跷,在施法者看來,她的死法則非常像魔法失控。紅禿鹫早就認識蘭托親王,所以也應該早就認識王妃,那時他應該還很清醒……難道在他從未發現王妃身上的異常嗎?還是說,王妃的死亡真的只是意外,而塔琳娜的症狀也另有原因?

馬車走過一段崎岖土路,又是一陣劇烈颠簸。塔琳娜渾渾噩噩,連維持平衡也做不到,伯裏斯又一次及時扶住了她。

一條銀色的項鏈從塔琳娜的領口滑了出來,鏈子上挂着一片鑲有粉光歐珀的貝殼形吊墜。吊墜可以像真貝殼般打開,裏面嵌了一張小小的畫像。

伯裏斯扶正女孩的身體,一手捏起吊墜。畫上是一位女子,面孔年輕,皮膚蒼白,一頭火焰般的紅發……至于長相如何就看不清了。這種紀念畫像尺寸太小,對畫中人的描摹往往并不精準。

畫中人應該是塔琳娜的母親。原來王妃殿下是紅發啊……伯裏斯想象她應該是個美麗開朗的人,這是大多數人對紅發女子的常見刻板印象。

蘭托親王和國王一樣是金發,他的兒女也都遺傳了他的金發。看來王妃殿下是親王身邊唯一的紅發之人了。

不,親王認識的紅發人的還有一個……那就是紅禿鹫。據說他的頭發很紅,但頭頂很禿,所以才有了“紅禿鹫”這個綽號。不過……紅禿鹫到底叫什麽名字?

突然車窗外傳來兩聲慘叫。一個聲音是黑松,另一個不知是誰。伯裏斯還未做出反應,夏爾挑開了馬車窗簾:“不好了!法師閣下,您出來看看!”

“囚犯逃了?”

“那倒沒有……您下來看看吧,我不知道怎麽給您形容。”

夏爾留在車邊保護妹妹,伯裏斯下了馬車,發現洛特和親王的騎士都聚集在道邊微微隆起的丘陵草地上,似乎在遙望着什麽驚人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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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慘叫的人是黑松和諾拉德。黑松飄在隊伍旁邊,首先看到了丘陵另一側的東西并大叫,諾拉德離黑松不遠,聽到叫聲後他策馬登上小丘,然後叫得比黑松還慘。

看到小丘後面的情形,連伯裏斯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一片挺大的墓園,放眼望去,園內起碼有幾百個石碑,每個石碑下的墓穴都被掘開了,每個墓穴中的棺木都被鑿出了一個大洞。

土地是被從內向外挖開的,棺木也是從內向外被穿破的……視野可及之處,所有墳墓都是這樣。

“你看!”發現伯裏斯過來了,洛特興奮地指着其中幾個墳墓。這些墳墓內的屍體有的被卡在棺木缺口上,有的因為土壤太滑而爬不出來,還有的已經離開了墳墓卻因下肢殘缺站不起來,正在拼命蠕動着前進。附近的土地上還殘留着一些拖曳痕跡,應該是已經離開的屍體們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朝向同一個方向。

伯裏斯看向黑松。黑松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開始皺着眉偵測附近的魔法波動。回想起來,從前這精靈在塔裏時就膽小,經常一驚一乍的,但那時他至少能忍住不大喊大叫。伯裏斯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麽死靈師看到屍體也會尖叫,也許就像牧師中也有人怕鬼故事一樣吧……

伯裏斯左右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諾拉德湊近到法師身邊,好像覺得這樣比較安全:“墓地西邊不遠處有個小鎮,這裏埋的大部分是鎮上的死者。啊!那個死人在看我!”

“他沒看你,他只是在擺頭。”伯裏斯閃開了一步,沒讓諾拉德摟住他,“你們來的時候走的是這條路嗎?當時墓園附近有沒有異常情況?”

“來的時候我們根本沒注意這些。三善神在上啊,它們這是怎麽了?”

“它們……”伯裏斯望向北方,下面的屍體好像對活人根本不感興趣,看都不看他一眼,“也許它們的目的地和我們一樣……”

銀隼堡,蘭托親王的領屬地,以及薩戈最西北的邊界——落月山脈。從泥土上的痕跡看,爬出來的屍體都朝落月山脈而去了,殘缺不全的屍體們也正緩慢地向北方蠕動。

伯裏斯嘆着氣走向其中一具屍體,将手掌懸在它背部上方,默念出咒語。屍體在咒語中逐漸失去了活性,不再動彈,變回了真正的死物。

看到“小法師”的行動,黑松也趕緊跟上去找了個屍體,施展出同樣的法術。在施法的間隙,精靈皺眉嘟囔着:“奇了怪了,如果我們這麽容易就能讓它們失活,那就說明喚起它們的人也沒多厲害啊?可是如果那人很弱小,他又怎麽可能喚起這麽一大片屍體,而且還操縱它們……”

伯裏斯已經默默做出了判斷,卻不敢立刻說出來,他擔心吓到親王和他的孩子們。

他認為,這些屍體不僅是被某個人喚起的,而是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吸引着。它們不是因命令而向落月山脈前進。如果真的存在操縱者,伯裏斯和黑松就必須先破除那人的法術,然後才能讓屍體失活;而現在他們直接安撫了屍體,就說明這些屍體是自己活過來的。

“惡人操縱屍體”對騎士們來說并不恐怖,大家都知道屍體只是武器,只要幹掉操縱者就好了;可“屍體自行複活并向某地集結”就有點超過一般人的認知了……連伯裏斯都有點脊背發寒,更別提其他人會怎麽想了。

他們不能停下太久,必須抓緊時間趕路。越是情況詭異,他們越得保證早點趕到銀隼堡。

再次上路後,黑松緊緊跟在騎士的隊列後面,諾拉德也安靜了下來。夏爾和洛特一左一右騎行在馬車邊,馬車裏,塔琳娜雙目空洞無神,手指不時抽搐一兩下,嘴唇翕動而不出聲,好像在對着什麽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默語。

現在到處都是異常的魔法波動,就像時緩時急的風一樣無處不在。伯裏斯又困又擔憂,他想趁着安靜好好補眠,又怕隊伍突發意外。

又是一天過去,隊伍提前抵達了位于白鵝村的官道驿站。他們原計劃要在這裏用午餐并稍作休息,下午再走一段時間,傍晚前進入銀隼堡……可是到了驿站附近,領隊的騎士卻不知應不應該停下。

起霧了。村外官道上只是些薄霧,越向前走,霧氣就越濃。中午的白鵝村一片寂靜,村外的田野和果園裏沒有人在勞作,遠處也沒有兒童嚷着肚餓往家跑的聲音。

再向裏走,騎士們驚訝地看到村內的房屋竟然全都關門閉戶,連狗都不在院子裏了。一名士兵敲了敲驿站的門,過了好一會兒,二樓的木窗打開了一條縫,驿站老板在窗戶縫裏興奮地大叫起來。

将親王一行人迎進屋後,老板趕緊重新反鎖了大門。女侍們端來食物,心有餘悸地簡述了村子的情況。

就在不久前,附近數個村落發生了極為恐怖的死者複生現象。墓地一個個被翻開,死者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外爬。殘缺的屍體掙紮着爬行,完整的屍體則跑得像活人一樣快,連嘎吱作響的白骨也搖晃着跟在後面。村衛隊和一些膽子大的農民前去攔截,卻根本不是屍體的對手。與此同時,一場大霧籠罩了附近好幾個村鎮,本地屍體不停複蘇的同時,又有來自其他墓地的屍體蜂擁穿過白鵝村……

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屍體似乎不怎麽在乎逃跑的村民,它們橫沖直撞,全都跑向了落月山脈的方向。即使如此,村中也有人在混亂中受傷甚至死亡,有些衛兵因試圖阻止屍體前進而被圍攻撕咬,還有個農民被自己父親的屍體活活捏碎了頸骨。

聽了女侍和驿站老板的陳述,親王決定帶上食物立即上路。附近的村鎮已經如此,銀隼堡內又會是什麽樣的局面?

離開驿站時,外面的霧更濃了。伯裏斯剛想上馬車,卻看到洛特牽着馬站在一邊,望着北方發愣。

“大人?”法師走過去,輕聲問,“您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

洛特恍惚了一下才轉過身。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伯裏斯:“你看這霧氣,還有山脈中流溢出來的波動……你是不是也感覺到了?”

伯裏斯點點頭:“是的……我不僅感覺到了,也施法進行過分辨了。”

“你覺得這是什麽?”

“這根本不是死靈法術,”伯裏斯壓低聲音,“這是煉獄元素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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