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天越來越暗,霧氣也越來越濃。馬車正好軋過一塊石頭,塔琳娜在颠簸中整個人撲到了伯裏斯懷裏。抱住這孩子時,伯裏斯吓了一跳,她身上散發着逼人的熱度,皮膚比伯裏斯見過的任何發熱病人都要燙。這種症狀必是“強制感染”無疑。

魔法擾流正在折磨她,撕扯她,這個過程會讓當事人高燒脫水,嚴重者還會出現皮膚和粘膜出血。“強制感染”的發展速度不一,慢的一兩年,快的也要十幾天,而塔琳娜的病程發展快得離譜,超過了伯裏斯讀過的所有案例。

這樣的惡化速度肯定和煉獄元素有關。據說,煉獄生物與人類術士的施法方式十分相似,二者的強弱都取決于血統力量,施法方式也都是先感應到元素,然後将其吸納、操縱、釋放……不同的是,煉獄中的某些元素與在人間是不存在的,所以煉獄魔法與人類術士的魔法也有很大區別。

那麽,如果人類術士吸納了煉獄元素……又會怎麽樣呢?成功者會不會力量大增?失敗者會不會瘋狂而死?

落月山脈的紅禿鹫會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嗎?又或者他也只是受害人,其背後還隐藏着更兇險的東西?

伯裏斯叫停了馬車。現在塔琳娜需要大量飲水,更需要親人的呼喚與陪伴。在一些案例中,“強制感染”的患者能夠因至親的呼喚而堅定求生意志,與魔法擾流對抗……雖然這不一定能救她,但至少能夠讓她多争取點時間。

夏爾和侍女在馬車邊,其他人站得遠,在霧中只剩下隐約的輪廓。侍女小心地給塔琳娜喂水,夏爾細心把妹妹座椅上的靠墊拿出去抖了抖松,還給她又拿來了一條毯子。

伯裏斯忍不住問:“夏爾爵士,看來你很習慣像這樣照顧她?”

見習騎士一臉低落:“我們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而父親與諾拉德忙于政務,平時就只有我和她在一起。我和諾拉德都比她幸福,諾拉德的童年有父母雙親,我的童年有雙親和兄長……而塔琳娜才那麽小就失去了母親,父親也很少親自照顧她……她的童年幾乎只有我。不過說真的,她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她只是有點膽小,但從沒這麽虛弱過……”

伯裏斯站在夏爾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贊許。相比夏爾,諾拉德似乎就沒這麽細心了。諾拉德比夏爾大十歲,比塔琳娜大十六歲,他與這對弟妹确實沒什麽共同話題。不過他的興趣好像也不是政務,而是那些與他無血緣的少男少女……

夏爾靜靜思考了一會兒,小聲說:“法師閣下,我想問您點事……可能我的想法很傻,您別取笑我。”

“請講,我很樂意為你解惑。”伯裏斯發現自己越來越欣賞這個年輕人。

“您知道嗎,我母親遇難前也是這樣的……一開始她性情大變,情緒極為不穩定,後來她開始昏厥,高燒,變得根本認不出我們……您說,塔琳娜會不會也……”

伯裏斯看着他,又看看馬車裏小女孩,決定實話實說:“夏爾爵士,我不想騙你。塔琳娜的情況确實很危險。你也看得出來,我們這一路見到的東西都非常怪異,這場大霧也并非自然現象。我相信……塔琳娜身上的問題也與這些有關。”

“您能救她的,對吧?”夏爾滿含期待地問。

伯裏斯救過塔琳娜一次,夏爾希望這次也能一切順利。可法師只是憂愁地望着隊伍前進的方向,沒有給出明确的回答。夏爾低下了頭,沒有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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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侍女捧着小水壺走下馬車,塔琳娜竟突然站了起來。她扭頭看着某個方向,眼睛瞪得老大,眼珠似乎追逐着霧中的某種活物……

伯裏斯內心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可以暫時将近處的霧驅散,但不能保持太長時間,因為不想浪費這個機會,所以他一直沒有施法。現在直覺告訴他,是時候了。

他剛念出第一個字符,一陣狂風搶在了他前面。起風就在眨眼之間,連從弱到強的過程都沒有。侍女跌倒在地,騎士們互相撞成一團,馬匹受驚嘶吼,馬車也搖擺亂撞。

伯裏斯拼命想站穩,卻被轉着圈的馬車撞了個跟頭,他聽到夏爾大叫着塔琳娜的名字,然後是一串驚慌的腳步聲……

“伯……柯雷夫!”一雙手溫柔地将法師扶起來,撥開他的發絲,用手絹按在他的頭上。

伯裏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額角被馬車撞破了,鮮血正順着臉頰滴落在袍子上。洛特趕過來把他摟在身邊,關切地看着他。

狂風又突然平息了,濃霧竟絲毫沒被刮散。伯裏斯四下環顧,果然,塔琳娜和夏爾都不見了。

他推開洛特的手,朝剛才聽到腳步聲的方向施法。一片霧氣随着他的手勢被推開,露出了大道外的樹林與岔路。

“黑松!”伯裏斯大喊,“和我一起驅散霧氣!”說完,他自己又補上了一個類似的法術,濃霧又少了一塊。

黑松被狂風掀到了地上,這才剛爬回骨頭椅子裏。他駕着椅子到處亂飛,也先後放出了兩個驅霧法術,算是暫時把濃霧推開了一點。

大路外的土路上到處都是腳印,還散落着一些腐朽的骨肉,像是有一群腐屍曾匆忙奔跑過……而他們前方大約一百多碼處,就是銀隼堡的第一道城牆。

他們法術效果持續不了多久。自然的霧氣會聽從施法者的擺布,而這霧像是有生命一樣,剛撕破的口子很快就又合攏了。

隊伍末尾爆發出一陣喧嘩。在剛才的混亂中,囚車裏的屍體們撞壞鎖具逃了出來。一名騎士抓住了其中一個,用長矛将它釘在了地上。屍體原地掙紮着,四肢徒勞地劃動,面孔一直朝着西北方向。

經過這一番折騰,遠處城牆上的士兵們也看到了路上的情況。城衛隊派出兩隊士兵來接應親王,而蘭托親王卻愣愣站在原地,連個命令也下不出來了。

聽城衛隊說,他們确實看到了一群吓人的家夥從大路跑過來。當時已經有點起霧了,他們以為來的是哪裏的難民,根本沒看出這是一群墓地裏的屍體。不過,屍體并沒有沖擊銀隼堡的城門,而是分散消失在了附近的小路上。

伯裏斯想,因為它們要去的不是城市,而是落月山脈,囚車裏的屍體也是,甚至可能塔琳娜也一樣……山脈深處有某種力量在支配他們,召喚他們,等着成為他們的主人。

唯一例外的是夏爾爵士。他應該是為追上妹妹而消失的。可就算他神志清醒,恐怕也很難以一人之力面對山中的未知之物。

蘭托親王漸漸從驚懼中恢複了過來,命令在場軍人們分成幾組,追蹤所有腳印。他正要給長子下令時,伯裏斯走過去,躬了躬身:“殿下,我和其他施法者也會參與搜索。”

“很好,”親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不過你先去擦一下臉……你臉上都是血。”

“我沒事,一點擦傷而已,人的頭皮比較容易出血。”伯裏斯故意不想擦掉血,這血等一會兒也許還有用呢……有些法術需要用到施術者的血,特意割破手指多疼啊,“殿下,我建議您不要讓諾拉德爵士參與行動。”

“為什麽?”親王問。他身邊的諾拉德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殿下,您還記得那些死屍刺客想對您做的事嗎?”伯裏斯說,“您的出生地在王都,而不在銀隼堡,您在這裏相對安全,可您的兒女就不一樣了……他們應該都是在本地出生的吧?”

諾拉德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蘭托親王倒是清楚得很。有人想殺他,想讓他死在出生地附近,這樣他就會被變成與那夥刺客一樣的東西,保留一定的生前智商,又對新主人絕對服從……

伯裏斯接着說:“殿下,某種兇險之物正潛伏于山脈中。對您和我們而言,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死亡;而對在本地出生的人們來說,他們有可能會被邪惡的施法者支配……所以我建議讓諾拉德爵士留駐城中。如果人力足夠的話,我甚至建議您盡量不要派本地出生士兵參與搜救。”

親王聽取法師的建議,重新整編了隊伍。參與行動的士兵們都要報上出生地,距離銀隼堡越遠越好。諾拉德帶着一隊人馬匆匆進了城門,俊俏的臉上挂着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蘭托親王和黑松都對山脈比較熟悉,正對着地圖研究搜尋路線。伯裏斯在一旁整理魔法物品和藥材,希望萬一遇到危險時能準備得充分點。

如果沒有靈魂不同步的問題,如果施法能力恢複如常,他會有底氣得多……而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騎士們和黑松。

至于骸骨大君,他的作用也許很有限,在敵人衆多的情況下,他又不能沖上去把一群人逐個親死……

骸骨大君正站在一邊,凝望着慢慢合攏的霧氣。

他閉上眼,再睜開,眼白變成了空洞的黑色,冰藍色的虹膜被一簇火光代替。

“席格費*,回答我。”骸骨大君以意識傳聲,在靜默中探知着造物的所在,“席格費,你在哪裏?快醒過來,回應我……”

奧吉麗娅身負死靈之力,擅長進攻與殺戮,猶如無情的裁決;席格費身負煉獄之力,擅長支配與侵蝕,猶如魔鬼的低語……

煉獄魔法應聲波動,但骸骨大君一直沒有聽到準确的回答。

在距離夠近的情況下,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奧吉麗娅,因為她是一個完整而清醒的個體。而席格費不一樣,他要麽是還沒醒過來,要麽是雖然醒了卻神志不清……

這片土地上溢出了太多力量,無處不在的煉獄元素簡直形成了障眼法,範圍太大了,他看不見席格費的位置。

“席格費,快醒來……”洛特巴爾德繼續默念着,“再繼續下去,你會造出人間不該有的惡魔……然後你就再也沒法醒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席格費,奧吉麗娅,名字都是三次元中皆有的名字,但是梗确實出自天鵝湖,包括洛特巴爾德這個名字也是(還有沒出場的奧傑塔……),這些名字都是骸骨大君取的……

但是另一方面,這些人之間關系、每個人的身份、性格,和天鵝湖完全不同,而且毫無關聯,所以席格費也不會是什麽王子(他是個啥呢,将來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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