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看到大霧徹底散去,黑松暗暗松了一口氣,也許那個“亡靈惡魔龍”已經解決掉了一切,別人不需要提心吊膽了,接下來他只要和親王喝着茶吃着點心談笑風生就可以了……
進入宅邸後,蘭托親王先發覺了不對勁。
高牆邊有幾個仆婦在忙活着洗衣服。平時這個時間仆人應該休息了,今天她們怎麽如此勤勞?
還有,守在大門口的衛兵恭敬地對親王行禮,看都沒看黑松一眼,這也相當不正常……精靈法師坐着骨頭椅子飄在半空,城門守衛和街上巡邏的士兵都像看怪物一樣看他,連那些從前見過他的騎士都不禁側目……宅邸前的衛兵怎麽會如此淡定?
親王随便找了一個人,詢問他的姓名和所屬小隊。其實親王不可能認識每一個士兵,他只是想看看這人的反應是否正常。衛兵回答得很有禮貌,似乎沒什麽不妥,跟在親王身邊的一名騎士卻大驚失色,立刻拔出了劍。
“殿下!這人不是第八小隊的弗利!弗利是我姐夫的妹妹的男朋友的表哥!我見過他!這人是假冒的!”
冒充者一開始還狡辯了幾句,眼看糊弄不過去,就幹脆也拔出了武器。不僅他一人,附近的衛兵、更夫、洗衣工全都拿着武器圍了過來。他們拿的都是标準軍用武器,應該是從真正的守衛那裏搶奪來的。
黑松定神分辨了一下,果然這些人都是複活的死屍。他想奪走屍體的控制權,正在心裏默默盤算方法,這時,距離他最近的一具屍體突然爆出火光。
黑松尖叫了起來。屍體們一個又一個地開始燃燒,火焰一直蔓延到它們手中的武器上,它們慢慢縮小包圍圈,停在距離親王和手下們幾步遠的地方,用令人窒息的熱浪炙烤着活着的人們。
宅邸大門慢慢打開,兩個互相依偎的身影走了出來。諾拉德神情呆滞地望着外面,手裏攙扶着一個身形纖細的紅發少年。
其他人沒有見過那張臉,只有蘭托親王對其印象深刻。
“難道你已經死了……”親王喃喃着,“你是人是鬼……你變成亡靈了嗎?”
“我還活着,殿下。”羅賽·格林推開諾拉德,向前走了幾步,後者戀戀不舍地用目光追随着他。
“殿下,我們就不繞彎子寒暄了,”羅賽說,“我是來和你講條件的。如果我們談得攏,這些屍體會離開你的宅邸,你的城堡也不會再受打擾。”
“他們還活着?”親王指的是那些被替換掉的活人。
“他們當然還活着。不然我用什麽跟你做交易?他們很聽話,幾乎沒有反抗……”說着,羅賽勾勾手指,諾拉德立刻迷戀地跟上來,從背後抱住羅賽,“因為我有諾拉德爵士,他們不敢拿他的性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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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麽?”親王問。
羅賽沉吟了一會兒,說:“我要你用自己換這個年輕人。”
“什麽?”
“你跟我走,從此離開銀隼堡,”羅賽說,“我會放了你的兒子,他的心智也會恢複正常。反正你也一把年紀了,不如就讓你的長子繼承領主之位吧?只要你跟我走,你的屬下和孩子都會很安全的。”
術士的眼睛映着火光,讓人想起山間小屋前像怒放的花叢。
“或者,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走,我也可以帶走諾拉德……反正他喜歡我。不管你信不信,沒被法術影響之前他就喜歡我。你也別為難了,這是最簡單的一種選擇,你點點頭,我立刻帶着諾拉德消失,城堡內所有複生屍體都會緊跟着撤離,然後你們會慢慢在各處找到被我抓住的士兵、仆人……怎麽樣?殿下,你會祝福我和諾拉德嗎?”
蘭托親王攥緊雙拳:“你可以怨恨我,但不該牽累到我的孩子!他可從沒有傷害過你!別忘了……他也是絲妮格的孩子。”
“你竟然還敢提起她?”羅賽冷冷地說,“如果不是你們照看不當,現在她應該像我一樣強大而自由,而不是被自己的力量折磨至死!我們的交易和她無關,就像你們當年幸福也都和我無關一樣。”
火圈裏的騎士們拎着兵器不敢出聲,只能面面相觑。話題突然提到了故去的王妃,而且聽起來完全是私人恩怨,他們有幸旁聽了親王的隐私……這就讓人有點尴尬了。
“法師閣下,您倒是做點什麽啊?”距骨頭椅子最近的騎士小聲說。
黑松确實在偷偷施法,但這需要時間。他盯着其中一具屍體,雙手攏在袖子裏,火焰噼啪作響的聲音掩蓋住了輕如呵氣的咒語。
紅禿鹫變得年輕貌美,但他的施法習慣應該沒怎麽改變。在落月山脈戰役中,黑松對這個術士印象很深,他身上有很多典型的術士特征,比如:默認所有敵人害怕火,所以動不動就點火;遇到不怕火的敵人,就用元素彙聚成沖擊力怼上去,認為必須讓敵人跌倒或飛出去才算成功;施法時傾向于選擇模糊範圍,而不是精準的路徑;經常集中力氣大量施展效果相似的法術,遇到變故後卻已經透支了體力,無法進行應變……
當然,術士也是有一些優勢的,黑松只是不太記得他們的優勢都有什麽。
你不是喜歡放火嗎,那我幫幫你。黑松挑起嘴角,已經完成了咒語。
屍體突然開始搖擺,它們身上的火燒得更深、更猛烈,火舌卻并不蹿高,不會影響被它們包圍的活人。羅賽·格林剛察覺到不對頭,已經有一具屍體倒下去摔了個粉碎,其它幾具也開始失去支撐,身體裂成碎屑,一點點剝落碳化。
快速焚屍是死靈師的常用技法。它很少被用于戰鬥,因為先決條件是屍體上必須先燃起明火。法術會加速焚燒過程,而且不會燒着別的東西,整個焚屍過程安全而迅速。
法師解決掉火牆之後,領地騎士們立刻分散開來,從不同方向包圍了門前的術士。林賽立刻擡起手畫了一個符印,但法術的沖擊力既不是對着騎士,也不是對着親王,竟然是向着黑松而去的。
這又是一個屬于術士的特色,特別是那些出身山野、沒怎麽讀過書的術士:戰鬥時不管自己身邊情況如何,也要一心搞死讓自己吃過虧的人……
黑松從骨頭椅子上滾了下來,椅子被炸了個稀爛。他恨恨地站起來,思考着還有什麽法術能克制羅賽,又不傷及親王之子。
騎士們已經包圍了羅賽,卻不敢輕舉妄動,雖然羅賽手無寸鐵,但諾拉德用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羅賽輕輕扶着諾拉德的手腕,解開他的袖扣。諾拉德的手腕上刻着一枚帶血的徽記,正是出自将死人十三天後化為傀儡的那個法術。
“看來我只好帶他走了,”羅賽冷笑着環視所有人,“我不會随便殺掉他的,我要他活着陪我。這枚徽記只是最後的手段。如果我需要他死,他會靜靜地死在某處,你們翻遍落月山脈也找不到他的墳墓。等他醒過來,他就會主動回到我身邊。”
說着,術士念動咒語并打了個響指,他與諾拉德身體周圍的空氣像水紋一樣晃動了起來。
“他要逃走了!”黑松大叫一聲,他想操縱椅子碎片飛過去幹擾術士,可是這麽簡單的法術竟然沒有成功……
不只是他,羅賽的傳送法術也沒有成功。
空氣蕩漾了幾秒鐘,然後一切恢複如初,什麽都沒發生。
羅賽驚訝地看着黑松,還以為是這個精靈做了什麽,這時,伯裏斯的聲音從城堡大門處傳來……但聲音并不威嚴,還有點氣喘籲籲的。
“現在沒人能使用魔法了。”
伯裏斯小跑着來到親王身邊,這個出場方式真的很平庸,他應該用短途傳送直接嗖地一下出現,但現在的他做不到。
“我花了一點時間,在城堡周圍布置了七十二枚幹擾石。在兩枚幹擾石的對角線之中,一切奧術都會失效,我讓七十二枚幹擾石盡可能平均地分部開,這樣一來,城堡裏就出現了一張壓制所有奧術的網。”
親王、領地騎士、羅賽都一臉懵然,只有黑松大驚失色:奧術幹擾石是人工制品,只有珍珠大小,每顆的價格大約可以買下來一間農場……這麽多幹擾石要多少錢?導師伯裏斯可真舍得給兒子花錢!
幹擾石一般不用在戰鬥上,因為它只能在有一定長度的對角線內起效,戰鬥中敵人不可能站着不動。它常見于特殊建築中,比如一些神殿裏。還有王都真理塔的涉密區域,也藏着幹擾石織出的禁魔之網。施法者攜帶它們時,會将它們裝在特制的小袋子裏,這樣就不會意外幹擾到自己和別人了。
黑松推測,之所以這個小法師帶着這麽多幹擾石,是因為他自己的施法能力不足。如果是導師伯裏斯本人,他可以直接在外面施展一片區域巨大的禁魔力場,雖然施法也很慢,但怎麽也比算着角度埋石頭快多了。
“等等……這麽一來,我也不能施法啦?”黑松不小心說了出來。
伯裏斯心想:但是我能。埋石頭的時候我在地形的基礎上算好了角度,現在我可以根據推算結果選擇不受幹擾的位置……不過他沒這樣說:“沒關系,我們不用施法。銀隼堡的領地騎士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勇士,他們完全可以掌控局面,不需要法師的幫助。”
這話讓騎士們聽得心裏暖呼呼的,從前法師黑松可不是這樣,他特別愛強調“我的魔法幫了你們多少多少”……
諾拉德稍微清醒了一些,握着匕首的手放松了下來,旁邊的騎士立刻奪下匕首,将他帶離羅賽身邊。而沒有魔法的羅賽也很快被騎士們制服了,整個過程只用了幾秒鐘,蘭托親王滿意地點了點頭。
身後傳來了鼓掌聲,是洛特開開心心跑了進來:“外面的屍體都解決掉了。”他站到伯裏斯身邊,伯裏斯又拿了條濕手絹讓他擦手,“我把它們按照六個一組擺好了,方便你們收拾。這些屍體可不是闖進來的,它們藏在城市裏有一段時間了,估計大家都不知道它們是死人!”
領地騎士們交換着不安的眼神,怪不得城門未遭沖擊,城堡卻不知不覺被紅禿鹫控制了。
洛特又說:“還有,我發現有很多活人被綁在磨坊地下室裏,不過我覺得他們不重要,所以就沒救他們。你們誰有時間的去救一下好了。”
親王嘴角一抽,安排了幾名騎士前去處理。他走到羅賽·格林面前,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諾拉德徹底清醒了,他看着父親,看着被反剪着雙手、被劍刃抵住脖子的羅賽,一時啞口無言。
現場陷入詭異的沉默中,直到洛特打破寂靜:“為什麽大家都不說話了?你們要不要把這個術士關起來呀?如果你們要審訊他,我能申請旁觀嗎?我還從沒見過審犯人呢!”
伯裏斯已經越來越習慣這種“有洛特就有尴尬”的局面了。他走到親王身邊,遞上一對鏽灰色鐐铐,鐐铐本身很細很輕,真正起作用的是上面的咒文。
“殿下,如果你們要收押他,先用這個吧。離開幹擾石範圍後,他還是很危險的,戴上它,他就不能施法了。”
親王很感謝這個年輕學徒,看來法師伯裏斯沒有選錯繼承人。給羅賽戴上鐐铐後,親王猶豫了很久也無法決定如何處置他,只好先命令騎士把他押去了牢房。
被帶走時,羅賽一直低頭不語。沒有咒罵,更沒有辯解。蘭托親王不敢看他,諾拉德的目光卻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門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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