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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也頂着一張年輕面孔。之所以那名法師先邀請伯裏斯,而不是旁邊的洛特,是因為洛特看起來滿臉迷茫無聊,似乎根本聽不懂法術分析……法師們懷疑他是被某個不負責的導師派來充數的新生。在五塔半島,很少有教師願意理睬純粹的新生,大家都只願意和有一定基礎的人交流。

“您的魔法免疫不會影響這個嗎?”走出座位時,伯裏斯小聲提醒洛特。如果洛特在衆目睽睽下無法被傳送,法師們肯定會察覺出問題。

洛特得意地回答:“你忘了嗎,我的魔法免疫是很機動靈活的。”

也對,他的免疫很不講理,能否生效基本取決于他自己。畢竟他是個半神。伯裏斯還想說點什麽,洛特已經快步走向了講臺。

三名法師讓洛特和伯裏斯分別站在演示板兩側,隔着幾步的距離。

“我要開始了,”貌似名叫亨德爾的法師說,“這裏是第一研修塔的會議室,我将把這兩人傳送到隔壁的茶水間,距離很近,大家很快就能看到效果。”

新的技法确實很快速,傳統技法需要較長的時間做準備,而亨德爾只需要幾秒鐘。伯裏斯想,這太考驗手法熟練和前期計算的精準度了,看似“簡化”,實際上卻多了很多需要精确安排的東西。

亨德爾同時丢出了兩片附加即時傳送的力場,分別丢在了伯裏斯和洛特腳下。洛特看到的只是閃動光彩的有趣圖樣,伯裏斯注意到的卻是圖樣中自動演算的咒語……

“等等!”

他大驚失色,邊高喊邊擡手想解除法術……可惜,已經晚了,他和洛特都已瞬間消失。

亨德爾露出滿意的笑容:“大家看到效果了,就是這麽迅速而精準。現在他們兩人已經在隔壁的茶水間了。安娜,叫他們回來吧。”

另一個法師點點頭,轉身離開了會議室。沒過幾秒鐘,她一臉懵然地回來了:“他們不在……”

“不在?”亨德爾也走了出去。

亞麻色頭發的小學徒和黑發的傻學徒都不在隔壁。亨德爾喊了幾聲,寬闊的走廊裏寂靜無聲,倒是有個負責引路服務的學生從轉角探出了頭。亨德爾向他形容了一下那兩人,學生說完全沒看到他們。

法師們慌了。大家都知道傳送類法術的危險性,更何況,他們用的不是成熟的舊技術,而是被改良過的新施法方式。如果你能看得見失敗——比如受術者留在原地,或者想去茶水間卻去了走廊,那就說明事情還不算糟糕……而現在,這種看不見後果的失敗才是最可怕的。

剛才演講過的半精靈葛林迪爾站了出來,告訴大家不要慌張,應該立刻啓動探知球搜索附近區域,并重新檢查每個咒語節點,找出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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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知球找不到那兩個學徒,五塔半島上完全沒有他們的蹤跡。三個法師交出了所有施法過程的記錄,還現場對空地又施法了一次,讓幾名年長的法師和葛林迪爾一起尋找纰漏。

“被傳送走的那兩個人,是誰帶來的學徒?”亨德爾小聲問了一句。

“伯裏斯·格爾肖大師的學徒。”旁邊一個中年法師回答。

“格爾肖?那不是咱們校董之一……這次峰會他來了嗎?”

“他沒來,那些歲數大的法師都不愛出門。你知不知道,那兩個學徒中有一個叫柯雷夫,他可能是……”

亨德爾恍然大悟:“柯雷夫!我聽說過他!我聽說是格爾肖大師六十多歲時和一個女學生……”

中年法師皺眉搖搖頭:“別提這個了,你明白就好。”

過了一會兒,半精靈葛林迪爾走了過來。他攏着袖子陰着臉,看來心情十分沉痛:“亨德爾先生,回答我一個問題。您的數學基礎好不好?”

“還可以……”亨德爾并不心虛,他的基礎學科都不錯。

“既然如此,您為什麽還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葛林迪爾說,“事先準備法術時,您需要在咒文中加入代表法術距離的數據,如果您不是沒學好基礎數學,您為什麽會标錯小數點的位置?”

亨德爾愣住了,慢慢地像松鼠捧着橡子一樣捂住嘴。

葛林迪爾又說:“還有,我在咒語中發現了一種新的标注距離方式。你們沒有用傳統法陣的奧術換算字符,而是直接用了奧術文字來書寫那個單位名稱。你們三個人一起搞研究,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名叫安娜的法師舉起手:“是我……”

“你的辦法簡化了施法過程,但也削弱了法術的安全性。一旦出錯,它不會因為奧術字符出現矛盾而停止,而是無論如何都會将法術發散完成。今天我還剛提到過呢,古時候的傳送法術之所以容易出現慘烈的失敗,原因之一就是那時的法師直接在法術裏用奧術文字,而不是用後來被發明出來的、更安全的、有自我糾錯功能的換算字符。”

安娜知錯地點點頭。葛林迪爾又看向三人組中的第三人,一個梳着光亮背頭的法師。

“我在安娜的奧術文字中發現了塗改痕跡,手法和她的不一樣,這是誰幹的?”

“我……”果然,背頭法師回答。

“你為什麽要進行修改?”

“因為我發現她有一處表述不太精準,那時她在忙別的,我就幫她改過來了。這一點我和她溝通過了……”

半精靈的表情愈發沉痛:“那麽,顯然你們溝通得還不夠。你把代表距離單位直接改錯了。”

說着,他在空氣中比劃了兩個圖案:“這個,代表十分之一碼。而這個,代表一海裏。是不是覺得這兩個符號很像?在你眼中,這兩個符號是不是完全沒有區別?”

錯誤的距離單位,加上标錯位置的小數點,再加上無法糾正謬誤的咒語……會議室裏一片寂靜。

法師們花了一點時間,算出那兩個學徒似乎被送到了遙遠的南方某處,可他們沒法精确定位出位置,更不知道那兩人是否遭遇危險,雖然可以用探知水晶一點點尋找,但這需要相當漫長的過程……

只是單位和小數點錯誤還好,法師們可以根據錯誤的數字推算出實際位置……最麻煩的,是那個“一旦出現內部矛盾就自動随機”的效果,它讓法術能夠加速釋放,也讓出錯後的危險性大增。

幾個年老的法師低着頭,雙手扶額,他們已經很久沒親眼見過這麽誇張的失誤了……

=============

伯裏斯也很久沒有見過這麽誇張的失誤了。

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手肘撐着膝蓋,雙手扶額,姿勢和遙遠的會議室裏那些老法師一模一樣。

在看到法術被扔過來的瞬間,他立刻就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如果是普通的即時傳送,伯裏斯可以在它生效前打斷它,而這次他只依稀看到了錯誤的字符,甚至沒能看清全部,所以他也沒法推算現在的位置。

看來,這新技法唯一的優點就是釋放過程極快,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憑感覺猜測,伯裏斯認為自己應該是在大陸南部,也許距海邊不遠。這裏空氣潮濕,樹林茂密,樹木長得又粗又矮,和不歸山脈或落月山脈的樹完全不一樣。

洛特用漂浮能力飛到樹冠高度,俯瞰叢林,遠望整片天空……這裏的夕陽竟然十分迷人,日落時的天空簡直是粉紅色,令他感到了那麽一丢丢浪漫。

“您在上面能看到什麽?”法師擡起頭,希望洛特能看到些标志性建築。

“我看到了罕見的美麗黃昏,它就像胭脂色的絲絨,就像我剖白心意時你雙頰的顏色……”

“不是……”伯裏斯覺得自己一秒之內就要中暑了,“我指的是,您看到了什麽建築或者有特點的地形了嗎?”

“沒有什麽建築……”洛特原地慢慢旋轉,又飄高了一些,“那邊有一片很大的湖……那邊也有。可能不是湖,是江。嗯,這邊也有……不對!這是大海啊!”

他們身在叢林茂密的小島上,四周均是茫茫大海。

用洛特的話說:在小說裏,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心跳加速的了。

伯裏斯并沒有感覺到浪漫,只感到十分憂愁。剛才他試了兩次施展即時傳送,第一次想回研修院,第二次想回不歸山脈,可惜兩次都失敗了。

這說明他距離那些地方太遠了。預置的法陣能送人到更遠的地方,但即時傳送的效力就差多了。法師們并不是萬能的。

伯裏斯唉聲嘆氣地想着:不知過去的自己能不能成功?傳送無效是因為我的靈魂不同步,還是因為這破地方真的遠到沒法傳送?其實最近他的情況在好轉,雖然施法能力仍不及從前,但已經恢複很多了。

他擡起頭,看到洛特越升越高,現在他必須大喊着說話:“有海港嗎?”

“好像沒有,”洛特努力又升高了些,“看不清……太遠了。這個島植物很茂密,範圍很大,我能看到遠處是海,但看不清岸邊是什麽情況。”

“有燈塔或者別的什麽建築嗎?有炊煙嗎?海面上有船嗎?”

“沒有!只有美麗的夕陽!”

觀測完畢,洛特慢慢飄了下來:“這樣吧,我們先朝最近的海岸看看。我抱着你,我們飛着走,這樣比較安全和舒适。”

“安全”先不提,“舒适”是什麽?伯裏斯憂郁地搖頭:“不,您飛得太慢了。我們朝海岸走吧,您負責指方向就好。”

“也對,我飛得還沒走路快……”洛特想了想,“對了,你也沒有飛行法術嗎?”

“我準備的施法道具和材料有限,不到必須之時,還是節省一點吧。”

“那就走吧,”洛特指指剛才看好的方向,“夕陽下,在海島叢林裏散步,你有沒有覺得非常浪漫?”

沒有。一點都沒有。伯裏斯心裏這麽想,卻沒有再接話。根據他對大君的了解,如果“是否浪漫”的話題繼續下去,大君就該說出更多令人難為情的肉麻話了。

如果他們還身在研修院裏,洛特願意開玩笑就由着他吧;但現在他們在一個陌生的海島叢林裏,伯裏斯完全沒心情聊天,只想快點找到船或者漁村什麽的。

和骸骨大君一前一後走在黑暗而陌生的叢林裏……這倒讓他想起了六十多年前。其實月落山脈那次也有點像,但還不夠像,當時漫山遍野都是士兵和死人,整個山林熱鬧得很,全然不似此時的安靜孤寂。

走在前面的洛特突然轉回身:“你好緊張啊。這裏是海島,不是北方,而且你也不是小學徒,而是大法師。”

伯裏斯無奈一笑:“您是在安撫我嗎?別擔心,我不是在害怕。”

“我知道你不怕,你只是想起以前了,”洛特說,“我也覺得很像那時候……除了氣溫和植物的品種不對。”

您的氣質也整個都不對。伯裏斯在心中偷笑。

洛特靠近他,對他伸出一只手:“走吧,小法師。”

伯裏斯下意識地就把手遞了上去。洛特一手拉着他,另一手揮舞着小木棍撥開枝杈。

就像六十多年前一樣。

那時骸骨大君也向他伸出手,也說了這句話:走吧,小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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