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四名冒險者停下腳步,望着前方割開森林的河流。

伯裏斯站在河邊,兩手各挂着一枚靈擺,左手的是透明水晶,右手的是蛋白石。蛋白石垂直着一動不動,透明水晶則在不停舞動,就像一只懸浮着作畫的筆。

“你就是在這裏跟丢她的?”伯裏斯問。

奈勒爵士點了點頭。他站在法師斜後方,伯裏斯根本看不到他,是艾絲缇替他出聲回答的。

原本奈勒根本不接受其他人參與行動。艾絲缇和他談了很久,他才同意讓“伯裏斯手下最優秀的學徒柯雷夫”跟來。他很尊重艾絲缇的導師,如果“柯雷夫”不僅能得到那位長者的贊賞,還能獲得艾絲缇的推薦,那就應該是個可信的人。

但是洛特不行,奈勒一直強烈拒絕讓洛特随行。他說洛特整個人都怪怪的,雖然說不出哪裏有問題,但就是渾身都充滿不詳的氣息。

艾絲缇暗暗感慨,奧塔羅特信徒果然十分敏感,骸骨大君确實有異于常人的氣場,只是普通人很難察覺而已。

奈勒說自己并不是毫無根據地排斥他,除了不詳感以外,他還覺得洛特這個人品格太差,不能信任。

到了黑崖堡之後,洛特一直興高采烈到處閑逛,對騎士團毫不敬畏,對奧塔羅特聖像視若無睹,還經常傳播和打聽各種小道消息,看到年老的騎士就問人家以前有沒有折磨過法師,看到十幾歲的小騎士就問人家殺沒殺過人……

無奈之下,艾絲缇只好告訴奈勒:那位洛特先生必須跟着來,因為他放心不下柯雷夫……他和柯雷夫的關系,就差不多是你和我的關系。

奈勒這才恍然大悟。王都舞會上,他見過洛特和那個小法師跳舞,當時他只覺得奇怪,也沒多想,還以為是因為他們倆不受歡迎沒有舞伴。

就這樣,伯裏斯和洛特總算是被奈勒接受了。艾絲缇複述勸說過程時,伯裏斯的嘴角一直挂着嘲諷的微笑:我們幫你的忙,你還好意思嫌棄我們,真不愧是神殿騎士。

他們四人早晨出城,來到了麗莎出現過的郊野山林。奈勒爵士負責帶路,重走他曾搜尋過的區域。

不久前,奈勒追着母親的身影到了林間小河邊。前面的人趟過河水,長袍下露出小腿和腳部,看得出來,她确實是一位女性無疑。奈勒也跟着趟過河,距離對方越來越近,奇怪的是,一過河那個神秘的背影就瞬間消失了,各個方向都沒有她的蹤跡,她就像是直接被樹林吞沒了一樣。

伯裏斯問:“過河後繼續向前走,是什麽地方?”

奈勒說:“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只是一大片丘陵森林。繼續向西能走到亞姆山,是落月山脈最南端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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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帶照明工具了嗎?”伯裏斯問。

“照明工具?森林裏并沒有那麽暗。”

“不,不是在森林裏用。”法師動了動左手,透明水晶靈擺繼續按照一定規律顫動,仿佛勾畫着什麽,“奈勒爵士,我知道你為什麽會跟丢那人了。對面的森林下面有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間,距離我們較近的部分是自然岩洞,繼續向西深入,可能還有一片人工修建的區域……我需要靠近些才能分辨清楚。你追的人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鑽進了隐蔽的地下入口。”

“你怎麽知道!”奈勒相當吃驚。

伯裏斯懶得解釋,反正艾絲缇會給他解釋。這兩個靈擺也是艾絲缇的,她知道要幫奈勒找人,所以提前做了準備,現在伯裏斯來了,她就把靈擺都交給導師用了。

蛋白石靈擺可以偵測到不死生物,透明水晶能夠探知肉眼不可見的區域:比如被障目術保護的入口,或者有僞裝的陷阱和密門。法師們也可以不借助工具,但臨時施法比較耗時耗力,不如用提前設置好的魔法物品來得便捷。

“總之,我們先過河再說吧?”艾絲缇建議道。

奈勒點頭,走過去直接把她橫抱了起來。這動作做得十分自然,兩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河水特別淺,完全可以直接走過去,但奈勒不會讓公主的雙腳和衣服被冰冷的河水沾濕。

看到騎士抱着公主走進河水裏,伯裏斯偷偷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這時,洛特突然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勾住他的膝窩,伯裏斯掙紮了一下,低聲說:“等等!大人!您不能飛!”

“誰說我要飛了,”洛特說,“我才不會當着那個騎士的面飛!我只是要抱你過去而已。”

“不用了……我又不是公主,我可以自己走。”

“啧,你是真不懂嗎?”洛特說,“不是公主又怎麽樣?奈勒要抱的是艾絲缇,而不是‘公主’,就算艾絲缇是個村婦,奈勒也一樣會把她抱過河的。”

說完,他不由分說地也把伯裏斯橫抱了起來。

奈勒和公主已經過了河,兩人一起面無表情地盯着伯裏斯。伯裏斯臉上發熱,想又不敢掙紮,掙紮會顯得他更小家子氣……

趟水的時候,洛特故意多看了伯裏斯幾眼。法師滿臉羞澀,又故作鎮定,看着這有趣的表情,洛特笑得心滿意足。

快到中午了。奈勒建議大家過河後先稍作休息。接下來還有相當大的區域需要搜索,科能會耗費大量體力。

坐在樹下吃東西時,伯裏斯總是偷瞄奈勒和艾絲缇。他也不知道有什麽可看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去關注他們。

奈勒爵士素來嚴肅死板,艾絲缇則因為受過毒物侵襲而無法露出笑容。這兩個面無表情的人肩并肩坐在一起,一個低頭看書,一個研究地圖,艾絲缇用手肘拱供奈勒,奈勒就把水袋遞到她嘴邊;奈勒打個哈欠向後靠,艾絲缇就一邊看書一邊掏出個眼罩遞給他……

伯裏斯暗暗嘆氣,心情十分複雜。

洛特突然一手攬住他的肩,在他耳邊低聲說:“看着年輕人恩恩愛愛的,你是不是羨慕了?不用羨慕,我們可以比他們更肉麻!”

“不……”伯裏斯還沒說完,洛特用力把他拉過來,讓他半躺着依偎在自己肩上。

伯裏斯掙紮着坐直:“并不需要!”

“別害羞,你的學生都不害羞,你怕什麽?戶外活動的精髓之一就是休息的時候緊緊依偎在一起。”

法師捏了捏眉頭:“不……不是是害羞的問題。其實那樣躺着并不舒服,反而讓身體緊繃難受,根本沒有意義……您少看點不符合現實生活的浪漫小說好嗎?”

洛特沒有進一步反駁,而是認真思考了起來。思考完畢之後,他走到伯裏斯身後坐下,把法師整個環在懷裏,讓他向後靠着自己的胸膛。

“你說得有道理,我明白了,”洛特說,“現在行了吧?以前我經常這樣摟着你休息。那時候你怕冷,沒法直接靠在冰冷的石頭或者樹幹上,我就這樣當你的靠墊。你從沒拒絕過,這樣躺着應該挺舒服的吧?”

他說的是六十多年前。

那時伯裏斯确實沒拒絕過。他渴望溫暖,渴望依靠,雖然尚不知道“黑袍死神”的身份,但他就是莫名地依賴這個人。

================

趕路的時候,“黑袍死神”總是打斷伯裏斯的睡眠。每當他睡得太久了,黑袍人就會想方設法叫醒他,大概是怕他睡着睡着就醒不過來了。

他們沒有藥物,也沒有能夠充分保暖的庇護所。有一次,伯裏斯在淩晨醒來,發現自己的臉頰靠着赤裸的皮膚,黑袍人解開衣襟把他環在懷裏,用外衣和長袍裹住了兩個人。

看他醒了,黑袍人給他指了個方向:“你看,日出的方向就是珊德尼亞,我們快到了。”

“這麽快?”伯裏斯揉了揉眼。當年他還沒有想到,這種異常行進速度應該是大君用法術做到的。

伯裏斯很虛弱,卻不想吃東西,黑袍人随意和他聊着天,如果他說累,就繼續抱着他睡覺。

大概是之前休息得不錯,伯裏斯現在頭不太暈,腦子也比較清醒,他終于忍不住問:“大人……您到底是誰?我知道,您才不是什麽死神。”

黑袍人沒有生氣,反而還笑了笑。

他用溫暖的手掌撫摸着法師的頭發,慢慢敘述了自己的來歷和身份。

伯裏斯安靜地聽着,中途沒有插話詢問。

等黑袍人全部說完,空了一會兒沒出聲時,法師問:“您被囚禁在亡者之沼……這是永久的嗎?還是有個期限?”

“應該是永久的。”大君說。

“要怎麽做才能讓您離開那裏?”

大君又摸了摸他的頭發:“怎麽?小法師你想幫我?你做得到嗎?”

伯裏斯虛弱地笑了笑:“現在的我肯定不行。如果您知道方法,您告訴我,我将來……”

骸骨大君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可能我壓根就不知道逃離的方法,或者是我原本知道,但那份記憶遺失在了漫長的歲月裏……小法師,如果你真要幫我,你就得先好好活下去。我離開之後,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我會的,”伯裏斯說,“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才不會随便死掉……”

大君又把他摟緊了些:“你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有什麽?”

“我答應阿夏和威拉,要帶禮物回去看他們,”伯裏斯自以為很清醒,其實說話時還是有點迷糊,“希瓦河……鏡冰湖都有手掌蟒……現在不行,将來我要把它們解決掉……”

骸骨大君偷笑了一下:“那東西确實惡心,還好我已經替你清理掉一大部分了。”

“我要繼續進修,”伯裏斯說,“要學更多東西,成為很厲害的法師……比伊裏爾要厲害得多……”

“然後呢?”

“建自己的法師塔,去南方建……這邊太冷了,我不喜歡……”

聽到這句,大君把薄毯和禦寒衣物又裹緊了點,他一手摟着法師,另一手把那雙纖細的手攥在一起。

“去個四季如春的地方吧,”大君建議道,“萬一你真的成功把我放出來了,我就和你一起住在那裏。你一定得挑個好地方!

伯裏斯半閉着眼睛,又糊塗又認真地點了點頭。

軟軟的頭發蹭着骸骨大君的頸窩,大君忍不住偷偷親了一下法師的發頂。

“我還想……要一間特別大的屋子……”小法師繼續呢喃着,“要有很大的弧形窗戶,一直開到天花板,我能坐在窗邊看書休息,而且室內永遠溫度适宜……這是客房……或者是卧室吧。還要有專門的圖書室……”

說着說着,伯裏斯又睡着了。

當年的他不知道,骸骨大君一直微笑端詳着他的睡臉,并輕聲對他說:“我也想看你的塔,你的房間。你可一定要記得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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