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完結）

綜藝真人秀節目《浪漫日本》在沸沸揚揚的粉黑大戰和一路收視領跑中結束了，兩位主角之間的再無互動，證明了它只是一場藝人和藝人的官方營業。

看客誰若當了真，誰就是輸了。

“三月粉”随着節目播完，沒熱乎到三個月便各自消失，結果是，每位藝人都有了粉絲增量（秋榮增量較為顯著），CP粉轉唯粉，各回各家，圈地自萌。

偶爾在機場或者微博看見雙人CP相關的圖文，秋榮的內心還會刺痛一下，但僅僅是刺痛而已，他甚至慶幸，兩人直到最後一天也沒有把那層窗戶紙完全捅開，夏霜不喜歡他，他也沒必要死纏爛打，體面收場是兩人關系最好的結局。

秋榮順利進入了雲圖影業的新院線電影，從黃金配角慢慢演起，相比藝術片完全不一樣的生存規則，讓他開始對夏霜的生活和職業有了更深的理解。

只是在影視行業打一份工而已，誰也沒有比誰高貴。

夏霜卻沒有接下他對秋榮說的那份需要出國的工作，重新一頭紮進校園，深居簡出。

有一次在化妝間，秋榮聽到電影男主演——去年知名的票房冠軍Alpha男演員，在讨論夏霜今年又賺了多少錢，他的保安在頒獎典禮有多麽嚣張時，秋榮忍不住和對方争辯起來。

秋榮：“前輩，小夏是個很好的孩子，有些傳言是人雲亦雲。”

前輩：“哦？你和他上綜藝的時候不是沒少被他陰，被他粉絲黑嗎，還願意幫他說話？”

前輩極為誇張地調笑秋榮，引得化妝間內外一陣哄笑，秋榮自知失言，代價就是在當晚的劇組聚餐時被灌了兩瓶紅酒，才算給男主演賠了罪。

連TONY跟秋榮的爸爸媽媽講起來都說，秋榮今年好像是……真的長大了？

夏霜錯過了學校軍訓，直接入學上專業課。

自從上次電話裏正式決裂後，他的父親杳無音訊，像一顆定時炸彈，每每在夜深人靜中讓夏霜從噩夢中驚醒，像死刑行刑前惶恐不安，

Omega抑制劑加大了劑量，夏霜的嘔吐反應更加激烈。

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望着冷森森的天花板，攥緊胸口的“時光機”，還是會想起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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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後，秋榮再沒有一次主動聯系夏霜，連微信朋友圈的商業點贊都沒有，就好像兩人不曾參加過同一檔節目一樣。

午夜夢回，夏霜也一度恍惚，現在的客觀事實是否終于可以應證，即使秋榮對他有過不舍，也只是一時的信息素沖昏頭腦罷了。

快刀斬亂麻，也許還是對的。

殊不知，到底是面子大過天，秋榮那一丁點兒的男子漢骨氣正在于——既然你不喜歡我，我也絕對不會打擾你。

開始時，他還收了夏霜的一張拍立得放在錢夾裏，沒事兒就看看，一星期以後，秋榮才意識到這個行為有多愚蠢。都是男人，都是活人，睹物思人什麽的，也太可怕了。

秋榮終究是成熟了，學會擔負起家裏的經濟開支，也學會成年人要自己收拾爛攤子。

就在流光迢迢暗度，以為一切歸于平靜的時候，轉折發生在《浪漫日本》結束後的第二個月。

那是一年一度的影視業年度頒獎禮頭炮，夏霜休息兩個月後的第一份工作，主辦方率先公布了夏霜參與紅毯的消息，想要搏一波熱度。

秋榮收到邀約的時候，看到夏霜的名字赫然在列，才意識到原來兩人都認識将近一年了。

秋榮被TONY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從劇組拖出去市中心五星酒店做了一回現代人。

兩個月後的第一次碰面，是在頒獎典禮現場。

夏霜坐在第一排，秋榮坐在第二排——《浪漫日本》之後，秋榮的商業價值提升得明顯。

兩人同一時間入場，面對面迎着，明明都以餘光看見了對方，就是誰都沒理會誰——心裏的疙瘩還在。

坐定了，又忍不住回味彼此。

夏霜更白更瘦了，整個人有一種微微病态的清癯。

秋榮的着裝更“主流”了，胡子刮得幹幹淨淨，是那種會讓女孩心跳的鄰家學長的帥氣。

夏霜上臺去領“年度網絡人氣藝人獎”，鏡頭全程直拍秋榮。主持人更是直接在臺上調侃夏霜，要不要感謝節目裏的CP，潇灑帥氣的影帝——秋榮老師？

夏霜楞了一下，随即舉着話筒，笑而不語。

夏霜越是态度暧昧，在鏡頭面前擺出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粉絲就越是大聲尖叫。

秋榮只覺得刺耳，任是再努力也做不出一個合格的假笑。

僵持中……就出大事了。

“夏霜，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夏霜的父親不知何時站在臺下拿着擴音喇叭吵吵嚷嚷，身後跟着兩個保安，抄着警棍，因為事發突然，不确定是不是能把這個老頭拖下去。

秋榮看見，夏霜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諱莫如深的皺眉。

“這個真的是夏霜的爸爸？”秋榮難以相信。

夏霜的氣質是娛樂圈清冷幹淨獨一份的，而這位親生父親——骨瘦嶙峋到幾乎病态，五官仔細看并不難看，有夏霜臉部輪廓的影子，但是，廉價的花襯衫和不合體的西褲，散發着中年的油膩和世故，胳膊上還有幾道肉色的恐怖疤痕。

可謂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只見老人撸起袖子，惡人先告狀：“我是夏霜的親生父親，我不怕做DNA檢驗，你們媒體都不知道吧，夏霜從出道起一直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父親，好像我已經死了一樣。為什麽，是因為他嫌棄我，不願意贍養我，這半年更是直接人間蒸發聯系不到本人，這樣不忠不孝愛慕虛榮的男孩子，憑什麽成為廣大少女的偶像？”

觀衆席像煮沸的開水翻滾奔騰，四面八方湧來潮水一樣的記者，閃光燈照得人睜不開眼。

臺上臺下亂作一團，秋榮也懵了，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夏霜，特寫鏡頭下，夏霜平靜地像一個死人，但眼中含着屈辱的眼淚。

秋榮看見，夏霜做了數次深呼吸，才顫抖着從主持人手裏接過話筒：“你也知道你是我爸爸，你對我又盡過一天贍養義務嗎？我可以身敗名裂，但是我不會養你……對不起，今天浪費各位媒體的公共資源了。”

說罷，夏霜頭也不回遁入四個保镖的庇護，就要下臺。

老人見狀，發起狠來：“夏霜是Omega！你們都被他騙了！為了錢，這個所謂的少女偶像，什麽慌都撒得出來！”

夏霜腳步一頓，果然，你真的做得出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葬送前途的事。

輿論嘩然，夏霜這一走，便算作華麗麗的默認。

輿論可以被輕易左右，潮水般的質疑湧向禮堂出口。

夏霜平靜走完最後一個臺階，緘口不語，就像屬于他的一個時代要落幕了。

緊急通道大門打開的瞬間，夏霜聽見身後有人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小夏！小夏！”

夏霜轉過頭，看到西裝都被扯爛的秋榮，被保安攔在人群裏。

夏霜抿緊雙唇，倉促地對他笑了一下。

混亂間，秋榮面對面殺出一個女生——萌萌雙臂張開，用身體擋住他的去路。

僅僅兩三秒鐘，夏霜和保安像是一陣風般走遠了，媒體記者緊随其後圍追堵截，留下一片狼藉。萌萌撥開糊在臉上的亂發，對秋榮大吼大叫：“你瘋了，不要前途了？”

秋榮被吼清醒了，視線還留戀地望着夏霜離開的方向。

原來這些年，夏霜這麽苦。以一己之力承受萬千黑暗，半只腳在雲端，半只腳在泥沼。

這一切，夏霜對秋榮都絕口不提，想到這裏，秋榮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心絞痛：“萌萌，你別攔着我，如果我今天就這麽走了，夏霜的一切就跟我再無關系了。”

這番話一出口，任是萌萌再記恨秋榮，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他好。

夏霜的化妝間門口，各種直播媒體、網紅把場地圍得水洩不通。

夏霜的父親對着幾十個鏡頭，喋喋不休地爆着夏霜的猛料，嗜血的傳媒，媚俗的黑洞——毫無疑問，老人的目的就是把兒子徹底毀掉。

短短的幾百米距離上下，秋榮像跑了一個世紀。

他一輩子都沒有這麽沖動，也一輩子沒有這麽理智。

穿着皮鞋徒步爬樓梯的時候，他給爸爸和媽媽分別撥去一個電話。

爸爸媽媽正在歐洲度假，享受甜蜜的二人時光，并沒有接。

秋榮看着重回黑暗的屏幕，轉回語音信箱，他無聲地笑了，将手機屏幕按在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爸爸，媽媽，兒子很愛你們。我比較晚熟，這些年讓你們操了太多心，可能……之後還會一直操心下去。我只想說，無論我做了什麽，請你們記得，我真的很愛你們。”

夏霜獨自坐在化妝鏡前，身邊是心力交瘁的萌萌。

夏霜的手依舊在抖，他以為他早就準備好去應對來自父親的傷害，可是當他看到秋榮的那一刻時，還是害怕，害怕用原生的一面去面對秋榮，害怕看到、聽到他的反應。

夏霜自虐一樣點開了直播app，小小的一方屏幕裏，是父親吐沫橫飛的樣子。

夏霜一個字一個字地聽着，突然，鏡頭劇烈晃動墜地，十幾雙鞋底互相踩踏，有人在喊：“秋榮來了，秋榮來了！”

當直播鏡頭再次顫顫巍巍固定住時，秋榮赫然出現在鏡頭裏，因為距離過近，臉都已經變形了。

因為擁擠，秋榮的劉海淩亂地遮住眼睛，他不在意地一抹額頭，把西裝從身上扯下來扔在地上，直接沖上去給了夏霜父親一拳：“閉嘴吧，你這頭，性別沙文主義的公豬！”

觀衆：……

因為腿長實在沒跑過秋榮的TONY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夏霜父親從地上爬起來：半張臉腫了，滿嘴都是血。

秋榮居高臨下地看他，在衆人的推搡中又忍不住補了兩腳：“夏霜是Omega怎麽了？Omega不是人？活該被你這種不配做人的Alpha公開羞辱？”

揍完了人，秋榮才覺得解氣，邊揉手腕邊不齒道：“Omega怎麽了？夏霜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賺來的，每一寸傷病都長在他自己身上。唱跳歌手又怎麽了？唱跳歌手就活該比別人低微？不勞而獲的人才最低微！”

老人從地上爬起來，半個身子都是塵土，他殺紅了眼似的對秋榮咆哮：“我再怎麽樣，我也是他的爸爸，你算什麽東西，來對我們的家事指手畫腳？”

秋榮呸了一聲：“聽聽，這都是什麽中國式父母的歪理，你作奸犯科可以，吃喝嫖賭可以，兒子一旦不樂意了，就拿血緣綁架他？”

秋榮又橫眉冷對掃視了一圈直播博主，鏡頭默默後退，很怕他一個沖動上來砸相機。

秋榮冷靜下來，笑了：“你們這些媒體，每個都是吸血鬼，蘸着人血饅頭，傳播別人的傷痛為樂，無辜嗎？正義嗎？呵呵！”

事态越來越無法收拾，夏霜在屋子裏坐不住了，手機一摔，不顧萌萌的反對就要推門而出。

秋榮在門外，還在和夏霜的父親理論。

當夏霜情緒激動地打開化妝間大門時，秋榮正在跟個擴音喇叭一樣自帶揚聲器功效，跟夏霜的父親比一比誰的嗓門大：“我是不算什麽東西，對夏霜來說我就是一個直播節目播出期的營業同事而已！”

秋榮：“但你聽好了，我喜歡夏霜，是男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Alpha對Omega的那種喜歡，表白過失敗了的那種喜歡，願意把他當親弟弟一樣對待的喜歡。”

TONY抱着秋榮的大腿，給他跪了。

全場看客的嘴，張成一個大大的O型——可以塞個鹹鴨蛋的那種。

夏霜扶着把手，眼前一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秋榮還在大放猛料：“我今天來教訓你，就是想讓你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孤軍奮戰的，你不能随便欺負夏霜，夏霜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欠你多少錢，我就還你多少錢，一次性買你們老死不相往來，可不可以？”

秋榮的手懸在半空中比劃了一圈兒，這才意識到全場人都用一種石化的可笑的表情注視着自己的身後，不知道何時開始，周圍寂靜無聲，掉根針都能聽見。

秋榮：“怎麽了？”

萌萌虛弱地扶着門框，指了指秋榮身後——秋榮扭頭，夏霜赫然站在自己身後！

秋榮像肉身摸了電門，每根頭發絲兒都豎起來了。

秋榮：“……”

夏霜：“……”

窮兇極惡的老人不想聽秋榮的胡攪蠻纏，開啓嘲諷模式：“很厲害嘛，夏霜，作為一個Omega還真有魅力。”

夏霜父親：“2000萬，咱們當着所有媒體的面立個口供，你幫我還？”

秋榮嚣張的氣焰瞬間被澆滅了，撸起袖子又想幹架：“……我日你這個老王八蛋！”

袖子被身邊人死死攥住——秋榮低頭，看見夏霜的手，再擡頭，看見夏霜氣得快要發抖的臉，嘴唇都快要被自己咬出了血。

秋榮從來沒有看過夏霜這樣絕望恨極的表情，保護欲上來，就把男孩攬到自己身後：“我是現在沒有這麽多錢，但我什麽爛片都可以演！我他媽分期還款也不允許你欺負小夏！”

媒體：……

TONY：……

事實證明，整場鬧劇裏，只有萌萌還算是個正常人。

萌萌叫來保镖組成人牆，把頂着雞窩頭還要揍人的秋榮和完全懵逼小白兔模樣的夏霜以及差點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TONY打包摁回化妝間，鎖上門，然後安排媒體退場。

TONY虛弱地躺在沙發上，拿抱枕往臉上一擋：“我死了，我不知道我在哪兒，你們倆自便。”

秋榮和夏霜呆坐在化妝鏡前，面面相觑。

秋榮摸索着能不能系上自己被扯壞的扣子，夏霜摳指甲佯裝無事。

秋榮恨不得把臉藏進自己的咯吱窩裏，用鼻音哼哼道：“太丢人了今天。”

夏霜看着秋榮，眼裏又是心碎，又是期待，怯怯地問：“你什麽時候跟我表白過？”

秋榮：“……你是不是傻的？”

夏霜擡眸平視，目光很溫柔，像一輪初秋的明月。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撲簌墜下來。

秋榮見不得他受委屈，趕忙拿襯衫袖口給他擦：“你別哭啊，我沒說你。”

胡亂抹了兩把，才發現自己身上太髒，把人原本幹淨的巴掌小臉給抹花了。

夏霜從鏡子裏看見自己的衰樣，又破涕為笑：“沒關系，你來了就好。”

這是秋榮這輩子見過最動人的笑。

像一件頂好的名貴瓷器，剔透而易碎，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去好好觸碰他，愛護他。無論怎樣處置都怕傷害了他，怠慢了他。

回想剛才的鬧劇，秋榮老臉一紅，嘀咕道：“咳，對不起。”

夏霜眼裏聚起的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意味深長。

秋榮漸漸困惑起來，心想，他是什麽意思？

夏霜坐在秋榮對面一直傻笑，笑到眼眶濕潤。

TONY今天第一次聽說這個可怕的事實：秋榮，一個直A癌，竟然是喜歡夏霜的。

還沒等到TONY勸秋榮別他媽犯傻了，他就圍觀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秋榮和夏霜，這兩個人，竟然可能是相愛的。

夏霜将頭靠在秋榮肩膀上，輕輕地問：“你為什麽來得這麽遲？”

秋榮一時間天旋地轉，以為自己在做夢。

夏霜閉上眼睛，如釋重負道：“喜歡你呀。”

秋榮被抱着，覺得此刻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堪比彩票中了一個億。

秋榮：“你，你，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夏霜眼波微轉，調皮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在很久很久之前。”

秋榮認真想了想，嚴肅糾正道：“不，我覺得應該是我喜歡你，比你喜歡我要早。”

夏霜放開秋榮，佯裝生氣：“那我們比一比。”

秋榮的行為，快要閃瞎TONY的狗眼。

TONY側耳傾聽，門外的喧鬧聲小多了，于是默默翻了個身，給萌萌發微信：“姐你什麽時候來，我覺得我現在不太好，我要去住院。”

夏霜和秋榮還在嘀嘀咕咕咬着耳朵，兩顆頭越靠越近。

全世界不再有旁人，只剩下彼此。

夏霜語速飛快，滿臉紅暈。

秋榮專注地看着夏霜，在他唇上親了又親。

撫摸他的發梢，刮刮他的鼻梁，滿心都是喜歡。

人生海海，聚散有時。

幸好，我沒有失去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