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渣渣一家親(三)

楊啓業一直盯着賀也的動作。

見其面色如常的喝了一罐啤酒, 連忙把第二罐給遞過去,口中打趣道:“好小子,有點酒量。”

他口中的好小子就略顯腼腆地笑笑,接過啤酒罐,伸出手指慢慢打開了拉環。

在他緊盯的視線中,舉起啤酒罐抿了一口。

楊啓業唇角不自然地提起, 繼續招呼對方喝, 又招呼他吃點菜。

過了片刻, 拿着啤酒罐往唇邊遞過去的手頹然跌落, 健壯的少年身子軟倒一側, 暈厥過去。

啤酒罐無人掌控跌落在桌上, 裏面的酒液汨汨流出。

楊啓業舉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顫, 夾着的花生米啪地掉到桌子上,滾了幾滾又砸到地上。

他就這麽維持這樣的姿勢僵了一會兒, 像是陷入某種情緒中。

出租屋中靜得令人心驚, 空氣沉滞, 像是被固化了一般。

這時, 外面起風,風吹得松垮垮的窗棱啪啪直響, 驚得楊啓業驀地站起。

……

月色朦胧不清,風吹得呼呼作響。

只有極遠處有一二燈光亮着。

楊啓業弓着腰走得吃累, 出了房門的他,看起來就像是身後背着什麽一樣,幾步一停歇地挪到了後面的爛尾樓工地。

[呼……]

莫卡悄悄松了口氣, 它落在主人的肩頭,連一貫的“聲音”都放輕了,怕打擾到那名沉浸在幻術當中的人類。

[原來一早主人就想好了用幻術來對付他。]

它還以為主人打算親身上陣呢。

沒有技能的輔助,主人也将委托任務完成的很好,莫卡幾乎遺忘了技能的存在。

幻術,就是能在特定情境下,令目标人物經歷一場幾近真實的幻覺。

賀也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雙手抄兜不遠不近地跟着楊啓業。

楊啓業做賊一樣的左右環顧,又在那拼命用手挖坑,眼睛跟瞎了一樣亂刨土卻不見挖深,倒是弄了他自己一身的土。

賀也走近,俯視下方這個慌亂中又夾亢奮的中年男人。

淡薄的月色落在賀也的臉上,深邃的雙眸,高挺的鼻梁,輪廓深重而又鋒利,像冰淩鑄就的利器。

一片烏雲遮擋住天空中倒挂的銀鈎,黑夜變得更加黑沉。

月色消失。

楊啓業全程耳邊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自己沉悶的呼吸聲、砰砰直跳的心跳聲。

他就跟腳底踩了棉花一樣,踉踉跄跄弄完,撒完土往回走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後面的事情,他不太記得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家中的盥洗室中淋浴。

淋淋瀝瀝的水流從水灑中噴出,腳下是沾了泥土的褲腿,在水流的沖洗下化成溝渠一點點淌入下水口。

楊開以及楊啓業父親的兩張面孔驀然出現在楊啓業的面前,來回晃動,又緩緩合成一張臉,沖他哭着笑。

代蓉回家的時候就聽保姆說,先生去洗澡了,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她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沒見人下來,便上樓去看看。

推開卧室門,就聽到盥洗室裏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音,像是裏面的瓶瓶罐罐掉到了地上發出的。

“啓業?”她疑惑地詢問。

楊啓業手忙腳亂地将東西放好,關掉水灑,然後披上浴袍出來。

代蓉見他沒擦幹就走出來,地板上落了些水,登時皺起眉,“怎麽不擦幹就出來?好不容易改掉的毛病怎麽又犯了?”

代蓉在床邊坐下,想起剛才楊啓業披着浴袍,裸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的樣子,心潮起伏。

楊啓業在盥洗室迅速整理好,腳也擦幹,換上門口的家居拖鞋,才往代蓉這裏走。

對上代蓉春意盎然的面容,楊啓業心裏一緊。

代蓉拉他坐下,保養得宜的素手就滑進浴袍,撫上光滑的胸膛。

“今天去哪裏了?”

代蓉摸摸蹭蹭,享受對方微微繃起的肌肉。

楊啓業含糊一句:“出去散了散。”

怕代蓉細問,原本不想做那事的他,吻上了代蓉的脖子。

一晚上都夢到光怪陸離的噩夢,楊啓業起床的時候臉色難看得要命,落在代蓉的眼裏就覺得他果真是年紀大些了,體力不比以前了,心裏有些悵然。

楊啓業如坐針氈地等代蓉離開,拿上車鑰匙就着急忙慌地向着那棟小房子駛去。

其實昨晚在浴室裏他就後悔了。

那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不知道昨天怎麽就心那麽狠。

可惜那時代蓉纏着他……

不然他一定會盡快趕過去把他弄出來,沒準還死不了,可是現在……

人已經救不回來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打掃好痕跡,別令人起疑心。

他心裏萬分慶幸楊開是只身一人來到城裏,在這兒沒有一個認識的人。

在院外停下車,楊啓業從車子裏出來下意識地環視四周,見沒什麽異常才打開院門,往裏走去。

楊啓業沒注意,只想快點把房子裏面東西清一清,大步流星走上前,拉開了虛掩着的房門。

!!!

楊啓業一聲驚叫噎在嗓子眼裏,猛地退後,房門因他松開手而啪的一聲合上。

極短的一瞬,楊啓業模糊看到那門的另一邊,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誰?!

這一刻楊啓業駭得手腳冰涼,太陽底下像是塊冰磚一樣,渾身上下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甚至這時候他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完全無法去思考。

正在此時,房門動了一下,似乎裏面的那個身影湊近了一些,正從門縫觀察他一樣。

那裏或許會有一雙飽含惡意的、惡鬼一樣的眸子,正死死盯着他!

楊啓業不敢再等下去,在房門拉開之前,如受驚的兔子一樣奔出院子。

接着引擎發動,汽車開動跑遠。

[來自楊啓業恐懼中的黑暗能量,1500點。]

莫卡跟着主人來到院子中。

[這次的目标人物真給力呢,這才幾天呢,就收到了這麽多收益,目前黑暗能量總額達到46395點了。這次的目标人物的靈魂怕是大部分都是黑的吧?]

賀也聽了它的話,輕輕一笑,“這才有點意思。”

見主人面色稍顯和煦,莫卡心裏也重重松了口氣。

主人面無表情的樣子最可怕了!

[主人為何要提前刺激楊啓業動手呢?怎麽不按照原來的劇情來?這樣豈不是會失去另一個目标人物的線索?還有……]

賀也懶洋洋乜它一眼,狀若漫不經心地道:“還有什麽?”

[還有,主人要收拾楊啓業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又何必繞一個彎子,一定要讓他先動手才算?]

賀也“嗤”了一聲,“他若不動手,那還叫殺人兇手?”

[主人是要一個收拾他的理由?]

莫卡恍然驚呼。

細一想,第一個任務當中,主人也是先等高俊實施騙婚才步步緊逼;第二個任務當中……

第二個任務恩怨情仇實在太過複雜,莫卡拒絕思考。

第二個任務,主人留給莫卡的感覺就是因勢利導。

不管事情怎麽發展,主人就是有能力使之按照他的劇本上演。

賀也對于它的猜測不置一詞,因為莫卡在他眼中沒有那麽重要,最起碼沒重要到他一點點掰碎了給它講解他是如何考慮的。

他想解釋就解釋,不想就不想,一切全憑率性而為。

此刻的他穿着一件洗的松垮的背心,露出大片精壯漂亮的肌肉,散漫地踢踏着腳下的涼拖往屋裏走,繼續另一個話題:“至于另一個目标人物,還用什麽線索?”

他回到屋裏的小床上,把鞋子一甩,盤腿坐在床上拿起書來翻看,邊翻邊跟莫卡說:“楊開只身來到城裏,在這裏他就只跟一個人有瓜葛,這地方這麽偏僻,不是熟悉的人壓根不會來這裏看一眼,就連醉漢都不來的地方,什麽人會窺探到楊啓業的舉動,在他埋了兒子之後又将人挖出來擄走?”

“總不能就是随便一路人,看到楊啓業的所作所為,将楊開挖出來之後,看着滿身是土的男孩立刻驚為天人,心生歹意,将人藏了起來吧?”

“那人必定是楊啓業認識且熟悉的人。”

他幹淨利落地下了判定。

莫卡連忙熟練地拍上馬屁:[還是主人厲害!原來早就有了判斷!]

有了這個前提,之所以為何提前刺激楊啓業“動手”,那自然是為了要跟第二目标人物錯開,否則他的幻術施展時會被第二目标人物碰見,就算他主動避開,也難免會出現纰漏。

接下來離楊開真正被害的日子還有五天,賀也什麽也不打算做,還與原來一樣。

倒是另一邊,楊啓業倉惶回到家之後,接連做了好幾場噩夢。

次次夢中,都是老爺子那張臉,滿臉塵土,張着胳膊沖他索命,一口一個“不孝子”、“還我孫子”地喊着。

他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代蓉困倦地在一旁不悅地問道:“啓業,你是不是瞞着我做什麽事了?這段時間你怎麽這麽不正常?”

楊啓業的猶豫被代蓉看在眼裏,雖然他否認了,但是代蓉火眼金睛,哪裏會看不出來他的不對勁。

将幾種可能輪番在心裏過了一遍,代蓉不動聲色。

在楊啓業出去之後,她從樓上往下走,正巧看見兒子蹑手蹑腳一副怪樣子地進來。

“陳睿成!”

代蓉一聲冷斥,“又夜不歸家!你看看你這成個什麽樣子!”

陳睿成癟癟嘴角,心道:還不是怕挨你的罵麽。

嬉笑讨好地湊過來給代蓉捏肩膀,油嘴滑舌地道:“這不是怕吵到代美人的美容覺麽。”

代蓉噗嗤一笑,也不是真生他的氣,問了他幾句話,得知兒子又是跟那幾個狐朋狗友泡吧玩樂,心裏不悅,想找個法子拴住他不讓他整天這麽混,便說:“我交給你個事辦,辦好了有獎勵……”

見兒子笑得不懷好意,像是找到一個新的樂子,便也笑着囑咐他:“查清楚你楊叔叔在藏什麽就行了,你可別做多餘的事。”

“知道知道。”

陳睿成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陳睿成得了件有趣的差事,也不着急去做,而是先上樓去休息。

睡了飽足的一覺之後,他想起代蓉交代他的話,想了想,給胖淮打了個電話。

胖淮就是代蓉口中他的狐朋狗友,名叫王淮,長得又胖又壯,是陳睿成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兩人商量了過後,第二天就開着胖淮家的那輛買菜車去跟蹤楊啓業。

最開始,沒發現楊啓業去的地方有不對勁。

他自己有個小營生,是一家小的西餐加盟店,時不時過去瞅瞅,或者盤盤賬面。

另外,空餘時間都是去健身、游泳。

瞅着楊啓業進了健身館,胖淮搗了下陳睿成,“成子,怎麽着?咱進去嗎?”

陳睿成可不想去健身館,白了他一眼,說,“等着。”

胖淮嘬了下牙花,“你家楊叔叔真夠持之以恒的哈,這都多少年了,聽你媽一句指揮,竟然一直執行下來了。還別說,身材保持的真不錯,顯年輕!”

見陳睿成一臉輕蔑,他沖他擠眉弄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年傷到了,怎麽這麽多年連個一男半女都沒有?”

陳睿成冷了臉,給了胖淮一肘,“嘴巴幹淨點。”

“得得得,我不說就是了,明子誰的說的時候不也沒見你惱……”胖淮揉揉自己的胳膊,嘟囔着。

陳睿成臉色更冷了,“他們還不就是為了看我惱?我偏不讓他們如意。”

胖淮笑笑沒說話。

他們這夥人別看總在一起玩,但是各有各的小心思,裏面還分了好幾個小團體。

像他和陳睿成關系最好,與其他人次之,跟程鴻明那撥是面上和氣,實則有些不對付。

這除了跟脾性不太相投之外,還與他們各自家裏的背景有關。

像這個程鴻明之所以跟陳睿成不對付,聽說是因為有人傳陳睿成是程家的私生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兩人在車裏等的無聊,胖淮想去玩玩再回來跟。

陳睿成不同意,說,那還是跟蹤人呢嗎?一點不敬業。

于是兩人就在車上一直呆着打手機游戲。

這一局游戲剛開局,就見楊啓業心事重重地從健身館出來,然後驅車走了。

陳睿成立馬來了精神,招呼胖淮發動車子:“跟上!跟上!”

楊啓業沒注意自己車後有倆小子跟蹤,他一路青白着臉來到了那所小房子前。

沒顧得上像上次一樣環顧左右,徑直上前,咬牙推開了院門。

他一步一步接近房門,心裏跳個不停。

正在這時,有人突然從裏面推開房門,露出大半身體來。

看起來人高馬大的、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大男孩,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緩緩露出喜悅的神色。

一口白牙在小麥色的皮膚襯托下格外顯眼。

“爸,你來接我了!”

楊啓業先低頭看了眼賀也腳下的影子,後才勉強扯出一個笑臉。

“開啊……你……”

他嘴唇動了動,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賀也斂了喜色,重新變回那副沉悶的樣子,有幾分傷心地說:“我去了不會給你搗亂,我說到就會做到。”

說完,倔強地回了屋子。

楊啓業站着緩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兒子說的是跟自己回家的問題。

他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這孩子真這麽大度?

自己那時可是想殺了他的……

還是他根本就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呢?

進了屋,他仔細觀察着那個低着頭看書的兒子,渾身散發着不高興的氣息,像是在無聲地跟他鬧別扭。

這個時候倒是挺像個孩子。

想了想,他試探着問道:“開啊,我上次來最後發生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就見他兒子那張俊臉擡起頭來,帶着幾分迷茫說:“我喝醉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走的,不過我夢到爺爺了。”

“爺爺?”楊啓業心下一緊。

“嗯,他說來看我,”賀也瞧着楊啓業越來越青白的臉,煞有其事地胡謅道:“然後第二天我醒來發現身上一層沙土。”

“爸,你說,是不是我爺爺真的從墳裏出來看我了?”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故作天真地問道。

心裏則止不住冷哼:兒子殺孫子,老爺子要泉下有知,那棺材板可早就按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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