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單挑

蘇萬離開辦公室之後，吳邪心不在焉地發呆了很久。

他搬回杭州才只有半個月，他不知道黑眼鏡是怎麽知道自己下落的，可能是解雨臣說的，也可能是自己投的簡歷碰巧就被黑眼鏡看見了。

那也太巧了吧。他煩躁地抓抓頭。

黑眼鏡，張起靈，每次一想起他們，吳邪總是不可遏制地回憶起這方面的種種事來。

只是那些回憶并不多摩美好，他嘆口氣，桌上的電腦突然提示他收到一封郵件。他點開看，是他在美國上大學時的導師的妻子發過來的，吳邪的導師曾在生前為他留了一份自己研究室的助理工作，薪金優渥，後來導師因病去世，研究室連同導師進行到一半的項目也被其他人接管。這些年導師對他幫助頗多，吳邪和這對老夫妻關系相當融洽，感情很深。所以導師去世之後吳邪也無心繼續留在美國，他提着行李箱，這才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國內。

而這封郵件裏，導師的妻子和吳邪簡單寒暄之後，替新任管理者詢問吳邪是否願意回美國繼續工作，待遇不變。

如果換在之前，吳邪可能不會答應，不過現在……

他确實有些心動。

他其實從骨子裏就是一個有些消極的人，這點從他高中時候的表現中就已經能窺見一角，這和他這麽多年的經歷有關系。在看不準時局如何發展的時候，他通常會選擇逃避，而這次也一樣。

他搞不準張起靈真正的想法，本來在美國時他心心念念了十年就是這個人，現在卻不敢靠近了，也許是近鄉情更怯，或者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放學的鈴聲響起來，吳邪這才發現自己無所事事的，竟然都過去了一上午。他看着攤在桌子上寫了一半的講義，有點頭疼。

算了，拿回家寫吧。

他穿好大衣，收拾了一下講義，捧起來向外走，路過窗邊的時候突然看到辦公室門口站了一個人。

吳邪不知道張起靈是什麽時候來的，可能已經來了有一會了，他上身只穿白襯衫，西裝外套随意挂在手臂上，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插在褲袋裏，墨一樣的眼睛深深注視着吳邪。

吳邪愣住，他身後沒關嚴的窗子被大風忽地吹開，窗簾被灌注的風吹的鼓起，辦公室桌子上的卷子呼啦啦四處翻飛。

吳邪額前的頭發被風一下子拂開，他站在原地，腳像生了根，一步也不能動，他心跳如雷鳴，渾身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吳邪看着面前站着的這個人，在心裏想：就是這個人，老天，誰能來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我喜歡他，可是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美國，研究室，邀請函，通通都被他抛到腦後，他此時此刻眼裏只有張起靈，在那個夏天裏，他是屬于他的少年。

夏天

夏天是晴空萬裏無雲，也是暴雨雷霆萬鈞。

夏天是濃密的樹蔭，也是熾烈的驕陽。

既能把你從頭到尾澆得透心涼，也能曬得你頭暈目眩。

反複無常，狂烈奔放，這正是夏天的特點。

直到張起靈真正出手之前，在場的人中誰也沒看出和黑眼鏡比起來，張起靈居然是更會打架的那個。

正如他們之前誰都沒料到解雨臣一個堂堂優等生居然會打架一樣，他們也沒想到，小說中其貌不揚的主角一出手往往就驚為天人的橋段，在現實中可能也是存在的。

三個來回結束後，張起靈右手格擋，左手順勢掏向對方底盤——卻是虛晃一招，真正的目标是趁陳皮阿四側身防守的時候右腳狠狠掃出，将其一舉掀翻在地。

招式熟練，動作幹淨利落，陳皮阿四再一次，又一次，被張起靈重重撂倒。

黑眼鏡吹了一個得意的呼哨，包房裏所有人都看傻了。

“這—這年頭，”老癢咽了口唾沫，艱難道：“好學生，都這麽非—非人的嘛。”

王盟沉痛點頭：“混—混不下去了。”

解雨臣白了他們一眼。

和陳皮阿四的狼狽對比起來，張起靈則顯得淡定很多，他撸起袖子，大氣都沒喘一下，瞥了朝陽高中衆人一眼，還是那句話：“車輪戰？你們誰再來？”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他們左看右看，誰都沒向前走一步。

陳皮阿四上被人扶起來，冷着臉看着張起靈：“如果你識相的話，今天的事，你就不應該管。”

張起靈面對着他，忽然回頭看了吳邪一眼，吳邪一愣，以為他要和自己說些什麽，結果張起靈什麽也沒說，又回過頭去，淡淡道。

“不能不管。”

陳皮阿四冷冷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吳邪一驚，心裏一涼。他知道陳皮阿四是什麽樣的人，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就說明他真的動了這樣的心思。

“小哥！”他惶急地開口。

張起靈沒回頭，吳邪只能看見他挺拔的背影，堅定而不容置疑地擋在他面前。

吳邪知道，張起靈插手進九門之間的事，其實是為了保住自己，如果陳皮阿四一定要對張起靈不利，他就絕不能坐視不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張起靈收到一點傷害。

吳邪咬咬牙，忽然一掌拍向牆上的服務鈴。

很快有人推門進來，是個精幹斯文的男人，他走進來時，對包房裏的慘狀視若無睹，似乎并不驚訝，徑直來到吳邪的面前，恭敬地向他彎了彎腰：“小三爺。”

吳邪垂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仿佛只是一瞬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不太一樣了。他平日總是那個打得一手好球，女生和他打招呼也會臉紅的男孩，但很多時候，大家都會忘記，他也是吳家的小少爺，是那個曾經在長沙跺一跺腳，地都要搖三搖的九門吳家的嫡長孫。

“恩。”吳邪平淡地應道。

于是衆人再一次被驚掉下巴。

那個男人直起身來，露出他胸前的名牌。

總經理，霍遠州。

九門霍家。

解雨臣有些驚訝，但又了然，黑眼鏡站在一邊微微眯起眼睛，陳皮阿四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張起靈神色不變，動作也沒變。

說來也巧，這家KTV正是屬于九門霍家的産業之一，不過他們今天來這裏也實在是巧合。如果不是陳皮阿四把他逼到絕路，他也不想這麽做。

如果他今天用這種方式解決了矛盾，就等于昭告所有知情人，今天的事将不再僅僅存在于市立一中和朝陽中學之間，而是演變成了吳家和陳家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情。

吳家和陳家同屬于九門中的平三門，霍家和解家屬于下三門，吳家與解霍兩家交好，陳皮阿四之所以今天敢在這裏一家對三家，吳邪猜，二叔那裏多半是出事了。

“陳皮。”吳邪道：“你還要繼續嗎？”

“小少爺，”陳皮阿四聲音裏帶着譏諷和不屑，聲音又冰冷又陰柔，“你以為現在的吳家還能做你的靠山了嗎？”

“哼，”吳邪回敬道：“那我倒是好奇，我爺爺的親孫子和陳家老太爺的養子比起來，兩個家族誰會先放手不管？”

陳皮阿四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猙獰起來。養子這個詞是陳皮阿四的逆鱗，陳家當年的秘辛很少有人真正的了解，其實吳邪的心裏也沒底。

他決定詐陳皮阿四一下，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是真的。

陳皮阿四眼睛赤紅，他看了看吳邪身邊站着的霍遠州和解雨臣，又看着擋在吳邪面前一動沒動過的張起靈很長時間，最終深吸一口氣：“我們走。”

他帶着朝陽中學的人離開，等到他們完全走出包間之後，吳邪才終于長出一口氣，懸着的一顆心落了地。

他方才精神緊繃，現在突然放松下來，身體像不受控制了一樣軟了下去。

站在他身側的解雨臣和胖子誰也沒能及時扶住他，就在吳邪以為自己會倒下的時候，一雙手突然伸出來架住了他。

吳邪被張起靈幾乎是半抱在懷裏，張起靈緊摟着他，聲音裏帶着如釋重負的輕松。

“幸好你沒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