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孽緣

吳邪覺得，張起靈簡直就是他的孽緣。

這是在他連着整整一個星期每天放學後都在學校門口看見張起靈時，腦袋裏浮現出的念頭。

張起靈穿着一件內斂低調的風衣，學校門口人來人往的，他就一個人四平八穩地站在那裏，雙手插兜，目光微微低垂着，吳邪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麽，還只是單純的發呆，他相貌出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

大概是來接蘇萬的的吧，吳邪最開始還會這麽想着，但當他問起這個問題時，張起靈對此的回答是：“蘇萬又不是小孩子了，瞎子在公司加班，他自己回家也沒問題。”

吳邪納罕：“那你是來幹嘛的？”

張起靈反而頓了一下，在吳邪茫然的目光注視下，他緩緩開口：“你就當我是來找你敘舊的吧。”

于是他無可奈何，只得和口口聲聲說同他敘舊的某個人一起吃晚飯，了解到吳邪現在的住址就在附近後，張起靈又順理成章地每晚開車送吳邪回家。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足一個禮拜，吳邪從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的幹脆破罐子破摔，只要張起靈不主動提那檔子事，他就幹脆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現在再在校門口看見張起靈的時候，吳邪已經能夠正常面對了。

吳邪向他走近幾步，正猶豫着要不要打個招呼的時候，張起靈卻像是忽然感應到了吳邪的存在，他擡起眼皮，目光落到他身上的瞬間，漾出幾分柔和。

吳邪心裏像被一片羽毛輕輕掃過。

“你們公司的下班時間居然比學校老師還早嗎？”吳邪打趣道，“歡不歡迎我跳槽過去。”

張起靈居然還認真思考了一下：”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吳邪：”……“

叫你丫嘴賤！

張起靈也沒有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他微微一笑，”今天天氣不錯，一會要不要一起走走？“吳邪注意到他果然沒有開車來，不過他家離這裏不算遠，張起靈的家也在這附近，走回去就當散步了，連着一個星期被張起靈開車送回家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點點頭，”那說好了，今天怎麽也得讓我把你送回家。“張起靈有些微微的驚訝，不過他也沒有拒絕。

吳邪心裏有另外的想法，張起靈這一星期借着各種理由來接近他，其實他身體早就好了。他雖然對此完全摸不到頭腦，但是在他看來，無論是出于朋友還是什麽別的關系，張起靈做的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有什麽話正好可以一次說開，以後……還是不要再這麽頻繁的見面了吧。

他默默地在心裏打算着，想要和張起靈好好談一談，殊不知一旁的張起靈也是存了同樣的心思——無論他們之間有過什麽樣的過往，十年過去，有些話早早晚晚，都要說出來了。

……

日落後七點鐘，空氣中的熱度漸漸散去，溫涼的風從腳踝流過，路邊的落葉被吹起，在空氣中打個旋，輕輕飄落在人工湖面上。

現在正是一天裏最适宜散步的時間。

吳邪和張起靈沿着一片人工湖慢慢走，吳邪看着走在他身邊的人，欲言又止了好一會，才問道：“你現在一直在這裏工作嗎？”

張起靈倒是回答得很自然，“最近幾年是這樣，半年前被公司調到美國，一個星期之前剛回來，短期內應該是不會走了。”

吳邪看着他的側臉，若有所思。

張起靈偏過頭看了看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吳邪回過神來，意識到張起靈正在看着他，不好意思笑了笑：“也是前不久。”

“是麽……”張起靈注視他難得困窘的的表情微微一笑，把目光移開：“那你也走了很久了啊。”

“是啊……”吳邪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也有些感慨，他正欲說些什麽的時候，眼神忽然落到前方不遠的一處，腳步不自覺停下來，站住不動了。

張起靈回身看他。

“這個公園，”吳邪遲疑地問：“是不是就是十年前的……”

張起靈點點頭：“原址就是這裏，不過不是原來的那個了，是翻新過的。”他平靜地開口，那平靜裏或許還有什麽其他的語氣，但吳邪一時想不到那些，他只是看着前方，神情一瞬間閃過茫然，傷感，懷念種種複雜情緒，最後歸于平靜，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裏就是十年前那個夏天他們籃球隊練習的公園，沒想到十年過去，這裏變的自己幾乎都不認識了。

想起十年前的事情，吳邪還是會忍不住嘆息。

盡管吳邪立足于現在，向過去回看時，發現年少時候發生的事——錯過一場籃球賽，或是錯過一個人——其實都算不了什麽，和人生巨大的悲傷比起來，這些少年人的煩惱，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想通了這些之後，他才決定回來的。

因為從前他和一個人約好的，他答應了那個人，不到十年時間，如果他沒有想清楚這些事情，他決不能回來。

他像一只被放逐的候鳥，在異國久久地盤旋，無處落腳，無處栖息，舉目望去，到處都不是故鄉。

他在美國生活了十年，認真地思考，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什麽是生活的意義，他要怎麽做才算是有意義。

直到他終于放棄了他曾經視若珍寶的事物——他以為——他才終于回來。

“要去看看嗎？”吳邪對上張起靈的目光，還是那麽平靜，可是他看不出張起靈想做什麽，或許他能猜到，只是一點……但也差不多足夠了，只是他實在想不出……為什麽？

我已經想清楚了，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我會覺得，我的想法是錯的？

“好。”他聽見自己輕輕說道。

再試一次，他想，可我還想再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