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芳樟
姜恬第一次跟陌生異性這麽近距離對視,愣了片刻,才後知後覺想要往後退。
實木樓梯設計得并不低,往後撤的腳撞上臺階姜恬整個人向後一仰,結結實實地坐在了樓梯上,發出一聲聽着都很痛的悶響。
剛才還跟她面對面的男人此時暴漏了直男本性,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居然還笑了,笑的同時倒是沒忘記向姜恬伸出手。
男人的手很少有長得這麽好看的,手指修長膚色偏白,手掌向上的動作把幹淨的掌紋暴漏在姜恬眼前,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現,讓人想起早春流動在未融白雪裏的清河。
手是好手,人是壞蛋。
姜恬瞥着男人的笑臉,拍開這只漂亮的手,自己站起來,甩着一頭長發繞開他往樓下走。
沒走兩步,身後的人追上來:“你剛才說的那個是什麽意思?向日葵?”
姜恬剛才那一下摔得不輕,有機會報複回去肯定是不會手軟的,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心裏那點小壞水蠢蠢欲動,也學着房東先生那樣突然剎車,轉身。
沒想到房東先生一邊疑惑着一邊還低頭打量樓梯扶手上的,根本就沒躲她,于是姜恬這麽一轉身,兩人的腦袋“咚”的一聲撞上了。
偷雞不成,米撒了一大把。
魏醇被撞得頭往後一仰,撫着額角倒抽冷氣,“嘶”了一聲,空氣裏超标的迷疊香味道直往鼻畔鑽,讓他突然有點不舒服。
人的大腦非常有意思,捕捉到相似的場景,相似的人,哪怕相似的天氣或者氣味,都能像是穿梭過一條時空隧道,把人帶到回憶裏去。
“阿醇,關于樓梯的設計你有什麽想法嗎?”
“有啊,搞個電梯吧,省力。”
“兩層做什麽電梯,你正經點。”
“那沒有了,你随便吧。”
當年的對話不經意間浮現在腦海裏,魏醇就這麽愣着神,突然有點反應不過來面前的人是誰。
手卻先腦子一步、自然而然地伸出去碰了下姜恬的額頭,用自己都沒意料到的溫柔,輕聲問:“沒事吧?疼不疼?”
姜恬被這人突然的溫柔驚得迅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撲棱了兩下胳膊,像是被拎起來的雞仔一樣。
剛才那點犯壞未遂的郁悶一掃而空,大腦空白,差點從層層樓梯上滾下去,晃了幾下才堪堪扶住樓梯扶手,頗為尴尬地說:“……沒事。”
姜恬的話驚醒了魏醇,他指尖一蜷,收回手指,覺得自己這種動作唐突了人家姑娘,彬彬有禮地道歉:“抱歉。”
只不過這種彬彬有禮從來都是魏醇擅長的,更像是跟另一個人朝夕相處被潛移默化的。
魏醇說完這兩個字,沉默下來。
但是姜恬哪知道面前的男人心思到底是什麽樣,她整個人都被房東白蓮婊般的氣質驚呆了。
剛才她停下轉身那一下,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反應過來是在打擊報複吧?
雖說稍稍有點小失敗,把自己也搭進去了,人家沒摔着她倒是磕得頭挺疼。
可…這位哥居然完全不計前嫌?
大包大攬地把責任都放到了自己身上,甚至溫溫柔柔地說了聲抱歉?
姜恬那點小壞水翻騰不起來了,還有點隐約的內疚,不自然地抿了抿嘴,把之前的問題翻出來回答了一下,打破尴尬的沉默:“不是向日葵,是天竺葵。”
她指着其中一團一團的雕花,蹲在樓梯上:“後面配的是薄荷葉。”
說完姜恬擡頭看了自己房東一眼,這個自下向上的角度能看見他線條緊致的下巴,她說:“哎,你叫什麽啊?”
“叫哥哥。”男人那點“溫婉”消失殆盡,頑劣地笑道,“房東哥哥也行。”
姜恬真是第一次見到臉皮這麽厚的人,費了挺大勁兒才忍住沒口吐芬芳,自覺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話題:“其實這個雕花不是你設計的吧?”
“啊,不是。”男人不知道想到什麽,眼裏閃過一點笑意,嘴角也微微上揚,“一個事兒特多特龜毛的人弄的,好像是親自畫的吧。”
姜恬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自己聞到了愛情的酸臭味,她看了房東一眼,突然靈光閃現。
她可以不談戀愛,但聽別人講講愛情也是好的啊!
萬一有靈感呢。
這招其實姜恬剛回國的時候就試過了,以蘇晚舟為首的一群人聚集在OB的VIP包房裏,厚重的隔音門阻絕了一樓那些在頻閃燈下亂舞蹦迪的DJ和人群,安安靜靜地在樓上讨論啥是愛情。
姜恬生得不是時候,跟她一塊長大的鄰居發小全是男孩,現在小男孩們長成了一群大老爺們兒。
一開始都不好意思開口,酒過三巡就放開了,喝得口齒不清仍身殘志堅地給姜恬講述他們動人心魄的愛情。
姜恬當時被荼毒了一腦袋渣男愛情觀,這群人裏屬蘇晚舟經歷得多,跟個蜈蚣精似的劈腿都能劈出一套梁山好漢108将。
最後蘇晚舟抱着馬桶吐得不醒人事,姜恬眼睜睜看着他接了個備注“紅紅寶貝”的電話,開口叫出來的卻是“樂樂”,挂了電話還不忘囑咐兄弟們,“今晚送我去琪琪那兒啊。”
這件事導致姜恬有那麽幾天相當痛苦,一坐在桌前準備調香,腦海裏都是渣男味和夜店廁所的熏香味。
跟路易斯想要的那種“甜甜甜的愛情”差之千裏。
現在遇上個疑似深情的帥哥,姜恬那點好奇心蠢蠢欲動。
她的指尖在雕花上一串凸起的薰衣草紋上慢慢游走,眼珠轉了轉,嘴甜道:“房東哥哥,設計這個雕花的人,是不是你的愛人啊?”
男人似乎愣了愣,不知道是被她那句“哥哥”叫愣的,還是“滾燙的愛情往事”突然被揭穿才驚愣的。
他那雙眼睛要笑不笑地盯着姜恬,半晌終于彎了彎唇角,吊兒郎當地說:“你猜呢。”
姜恬心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是前任嗎?”
“是啊,前任。”男人笑了笑,插着褲兜準備繼續下樓梯。
腳還沒邁出去,被蹲在地上的姜恬一把拽住褲子:“講講呗。”
魏醇一頓,有點好笑地看着緊緊拽着他褲腿的那只纖細小手。
這姑娘可能是特別喜歡綠色,前天突然出現在樓上時穿得是深綠色的裙子,昨天蜷在沙發上是一件淺綠色的,今天又是另一種綠,連指甲上都塗了綠色的指甲油,有點像剛從土壤裏鑽出來的小嫩芽。
哦,拖鞋也是綠色的。
他突然懷疑,也許這姑娘連帽子都買過綠色的。
江樾在這別墅住的時候對誰都溫溫柔柔,跟物業、小區保安、甚至保潔阿姨和除草工人都能聊得開心,那時候也沒人問過魏醇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大多數人都知道跟不熟的人保持距離,這位女租客顯然不知道,一臉八卦藏都藏不住。
也不知道是對關于“前任”的故事特別熱衷,還是性格過分外向,一提到“前任”這兩個字,眼前的姑娘眼睛都更亮了。
魏醇心想,白瞎了那副透精透靈的聰明長相,連這麽赤.果果的謊話都分辨不出來。
姜恬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心裏盤算着自己估計是聽不到愛情故事了,畢竟她這個行為和思想都極難揣測的房東,到現在連名字都不肯透露,怎麽可能給她講感情經歷。
兩人各有所思地沉默了幾秒,姜恬聽見房東反問了一句:“怎麽,你沒談過戀愛?”
真是哪痛打哪。
好在姜恬在自己感情經歷上撒的謊比她做過的牛油果金槍魚三明治還多,不慌不忙地做出一副謙虛的樣子:“不多,走心的也就十幾個吧。”
言下之意,不走心的一籮筐。
姜恬對自己的回答甚是滿意,覺得自己的渣女人設屹立不倒果然都靠自己的一張嘴。
房東頗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又不是沒談過,還好奇別人的?”
姜恬幽幽嘆了口氣:“我是走心了,人家對方不走心啊,你說真的有兩情相悅嗎?愛情真的有傳說裏那麽美好麽?”
前面兩句是瞎掰,後面的問句倒是姜恬發自內心的。
這個時代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有人三天遇見真愛五天分手,也有人閃婚離婚加起來才不過三個月,還有更方便點的歡愉,走個腎就能得到。
姜恬面前的實木雕花被擦得亮亮的,平滑的一角迎着光線照出她一只淺琥珀色的眼睛,眸子裏的迷茫真真切切。
說完她閉上嘴,自己也不知道套人家的話怎麽把自己套進去了,不合時宜地想起法國那個心理醫生的話:“父母的婚戀關系确實會影響孩子的愛情觀。”
她那對糟心的父母影響得她連支關于愛情的香水都調不出來……
正想着,面前突然多出一只手。
姜恬條件反射地把頭往後一仰,那只先前被她拍開的手又一次伸到她面前,她懷疑自己可能是情緒外漏得太明顯,引起了房東的同情。
總不好再拍開人家一次,姜恬把手指輕輕搭到對方手上,沒太借力,另一只手扶着雕花扶手,站了起來。
兩人這時已經過了一樓半的平臺處,站在最後幾節臺階上,客廳裏的陽光和陳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位不肯透露姓名的神秘房東先生站在一小塊陽光裏,笑着靠近她,用跟昨晚走前一模一樣的語氣,開口道:“我說,這位小姐,我覺得你該愁得并不是遇不到可心的愛情吧。”
他靠得有點近,近到跟那套深灰色夏被上一樣的洗衣液味道都能被姜恬分析出成分來。
工業鈴蘭香和一點點綠茶精油,姜恬想。
不是,現在不是分析香氛的時候,他說這話什麽意思?
姜恬一瞬間想起了網上流傳的那些土味情話,“你是什麽人?你是我的心上人”之類的。
這位哥不會是要說“你該愁得并不是遇不到可心的愛情,因為你遇見了我”這麽肉麻的話吧?
姜恬一臉驚恐地看向自家房東,卻看見房東一點要撩人的自覺都沒有,靠在牆上悠閑地揚了揚下巴,問她:“不是說要請我吃三明治麽?”
姜恬順着他揚下巴的方向往身後的開放式廚房一看,本該放着兩個包好保鮮膜的三明治的瓷盤裏只剩下撕得粉碎的保鮮膜,以及,一堆金槍魚碎渣。
姜恬:“?”
怕鬼的姜小姐瞬間慫了,閉着眼睛喊了一嗓子:“魏醇!”
作者有話要說: 魏醇(突然興奮):老婆叫我。
作者:她叫的是她偶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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