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丁香
對于樓上那位渾身秘密的房東是個基佬的這件事,姜恬只短暫地詫異了一瞬,等她吃完飯洗掉盤子的時候,那點詫異已經消失殆盡。
是房東兼室友而已,又不是什麽至關重要的人,性取向是男是女跟她也沒什麽關系。
只不過,抽出兩張紙巾細細擦掉手上的水珠時,姜恬心裏稍稍泛起點可惜。
多帥的男人,可惜了。
這份可惜也并沒有比她的詫異持續得更久,回到卧室她套上白大褂,翻出一雙一次性樹膠手套戴上,又變成了莫得感情的調香機器,坐在了滿是瓶瓶罐罐的桌子前。
看着很像那麽回事兒,但姜恬自己知道,她從接了姜忬的電話之後心裏就變成了一團亂麻,不然也不會傻到真的去分析人家房東的前任是個什麽樣的人。
跟不熟的人掏什麽心窩子,這不傻麽。
還對人家的前任評頭論足,人家自己的前任是什麽樣人心裏能沒數麽。
姜恬嘆了口氣,淺琥珀色的眸子掃向桌角的相框。
姜忬說老太太要過80大壽,在國內辦,姜恬既然姓姜就必須要到場。
可能人會本能地忘記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姜恬腦子裏能精确記住上千種常用的調香原料,也能記住幾百種基調的搭配方案。
但老太太生日年年過,她每次都需要姜忬提醒才堪堪想起來。
帝都市的夏天陽光總是這麽好,隔着窗子烤得她發涼的手指都暖洋洋的。
聽說手涼沒人疼?
姜恬想到拉着她手腕的房東,他的手長得是真的好看,幹淨修長,不彈鋼琴白瞎了。
不過他的指尖也是涼的。
行吧,至少不只是她一個人沒人疼,姜恬自娛自樂地想。
桌角相框裏是一張全家福,姜恬名義上的爸爸、媽媽和哥哥把姜恬圍在中間,看上去她就像是被捧在手心裏疼的小公主。
如果這是真的就好了,姜恬第無數次冒出這樣的想法。
姜恬這個名義上的爸爸長得很一般,膚色偏暗,只有眼睛算得上有神。
她名義上的媽媽也跟漂亮挨不上邊,穿了件黑白橫條的羊毛衫,看着有點像胖斑馬。
至于哥哥姜忬麽,算是随了爸媽的優點長得,個子高健康膚色,眉眼也挺精神的,但也就是普通人的長相。
四個人的全家福裏只有姜恬一個人五官立體,一雙淺琥珀色的眸子,皮膚白得透亮,天生的棕色大波浪長發。
漂亮得像是跟姜忬他們一家三口合影留念的女明星,處處透露着格格不入。
本來也格格不入,姜恬想。
手機響了一聲,姜忬發來的短信:
【記得穿正經點。】
21世紀了,還有人覺得穿個裙子就是不正經,姜家人真厲害啊,封建社會裹三寸金蓮的老太太思想可能都比姜忬他們要開放點。
算了,工作解千愁。
姜恬抛開那點煩悶投身進工作裏,她這邊工作得起勁,樓上那位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一直到夕陽西下,姜恬又一次揉着酸痛的脖頸從桌邊站起來,敲了敲已經僵了的小腿,饑腸辘辘。
工作起來就不吃午飯這件事是姜恬從她老師那兒學來的壞習慣。
她的老師是法國很有名的調香師,姜恬6歲時跟着她學調香,同齡人對于學校的厭惡她從來就沒有,有的只有每天被帶着分析原料的恐懼。
有那麽一段時間,姜恬甚至不想再聞到任何味道。
很多人都說姜恬是天才,在任何一個行業不到20歲做到首席的位置都會被說是天才,只不過這一聲聲“天才”裏,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
不排除有人真的覺得她厲害,但跟她競争的某些知名大學科班出身的女人叫出來的“天才”就多了點諷刺她沒學歷的味道。
對于成為一名調香師,姜恬固執地認為自己只是因為嘴欠引來的孽緣。
誰讓她當年遇見老師的時候非叭叭那麽一句“您身上有鳶尾叢裏的蘋果樹味道”,然後就被老師用三塊酒漬車厘子巧克力騙去學了調香。
去年老師因為胃癌切除了半個胃,姜恬為了保住自己的胃還是決定去找點東西吃的,順便用食物的香氣喚醒一下她已經麻木了的嗅覺。
暮色四合,這棟別墅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夠熱鬧,姜恬踮着腳尖往廚房走,她早上吃過飯後在餐桌上留了一盤切好的火腿腸,不知道能不能勾引回來幾只毛絨絨的小可愛。
哪個女孩能抵擋住貓這種萌萌的生物的誘惑?
姜恬走到廚房門口時,幸運地看見兩個小黑影鬼鬼祟祟地徘徊在盤子旁邊,她蹲在料理臺後,聽見餐桌傳來的“吧唧吧唧”聲。
但等她蹲得腿麻了想要悄悄靠近,兩個小影子嗖地一下消失了。
姜恬嘆了口氣,打開廚房燈,在貧瘠的冰箱裏翻出一盒牛奶和兩顆雞蛋準備湊合個晚飯,正考慮是吃煎蛋還是吃水煮蛋時,她聽見身後傳來微小的悉索聲。
姜恬扭頭,看見一只長着柿餅臉的小橘貓正茫然地蹲在餐桌上跟她四目相對。
魏醇接到外賣電話從樓上下來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畫面,姜恬抱着一只奶嘟嘟的小貓,手心裏放了切成丁的火腿,小橘貓舔火腿時她像是被小家夥的舌尖舔得癢了,靠着料理臺笑出聲來。
“‘綠啦’吃慢點,還有很多,想喝牛奶麽‘綠啦’?”
哦,她還給這只流浪貓起了個名字,叫“綠啦”?
這什麽破名?
對貓咪也太不尊重了,雖然貓貓們沒有一夫一妻制,整天對着一只小貓叫人家“綠啦綠啦”也不怎麽吉利吧?
就這麽喜歡綠色?
魏醇靠在樓梯扶手上看了一會兒樓下的一人一貓,腦子裏少有地冒出一堆調侃,然後笑了一聲,拿着電話出去取外賣了。
姜恬是聽見房東的笑聲才注意到他的,還沒等看清,這人就拎着手機邁着大長腿出去了。
咱們早晨還坐在一起吃飯聊天呢,再見面打個招呼就不行?
姜恬覺得這位基佬房東有點喜怒無常。
她沒想到自己這次真是誤會人家了,沒兩分鐘,姜恬看見房東拎着一個巨大的袋子從外面回來,一只手拿着電話放在耳邊,嘴裏應了一句“晚點去”,把電話挂斷的同時手裏的巨無霸型袋子“吧唧”一聲落在餐桌上。
貓和姜恬同時警惕地看着他。
房東收了手機,回過頭,被盯得有點莫名其妙,無辜地開口:“一起吃晚飯吧,我随便點的,訂得有點多。”
姜恬看着房東從袋子裏一樣一樣地往出打包盒,一股燒烤攤特有的油香油香的辣椒孜然味從袋子裏飄出來。
這位哥真不愧是一天都沒出過聲音的宅男,連燒烤都懶得去大排檔吃,要點了外賣在家裏吃。
而且這個袋子,它也太大了,“點得有點多”這句話還是謙虛了,可太多了好麽。
姜恬順手扯了袋子上長長的訂單看了一眼:
20串羊肉串,20串牛肉串,20串板金,20串肉筋,20串雞翅,20串鱿魚須,20串魚豆腐……
您是打數字時候手機出bug了嗎,這20、20又20的誰吃得完?
別的也就算了,20串大腰子是給誰點的啊。
姜恬想到這兒,聽見房東發出一聲疑問:“嗯?”
“腰子我也點了20串?我記得我填的是2來着,”他手裏拎着一個大盒子,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随後把盒子往桌上一撂,開了個玩笑,“算了,正好補補。”
姜恬常年在法國,一時間沒想起來國內民間流傳的烤腰子是補什麽的,懵懂地問了一句:“補什麽?”
問完腦子裏才延時地浮現出自己那幫狐朋狗友某次在大排檔撸串時,不知道是誰大着嗓門喊,“來10串大腰子補補腎”。
這麽一想,她問的問題好像有點尴尬。
房東輕輕揚了下眉:“以形補形,吃哪補哪。”
姜恬看了房東一眼,覺得這人也不是那麽痞,至少人家顧着她是個姑娘沒直說補腎,跟她那群發小比起來簡直是紳士。
懷裏的小橘貓聞到大批量的肉味已經放棄了姜恬手心裏那點火腿,跳上餐桌踮着腳在各種餐盒間來回巡視,大約是有點急,細着嗓子叫了一聲:“喵。”
這貓完全不怕人,叫得有點像撒嬌,姜恬心都要被這個小家夥萌化了。
“來吧小綠,開飯了。”房東拿出一串,手頓了頓,“動物是不是不能吃太鹹?用熱水泡一下?”
姜恬拿了個碗把肉撕下來泡進熱水裏後才反應過來,驀地擡頭:“你給它取名字叫小綠?”
房東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我是在叫你。”
“叫我?”姜恬驚了,“我為什麽是小綠,這多不吉利?”
“我看你挺喜歡綠色的,裙子什麽的都是綠色,就随便叫了一下。”房東頓了頓,“有什麽不吉利,你給貓起名不是也用了綠麽,叫綠啦?”
姜恬覺得房東大概是聽錯了,于是糾正他:“貓咪不是綠啦,是lune。”
“啧。”房東說,“洋氣啊,法文名字?”
姜恬意外地看了眼房東:“你學過法語?”
兩人邊說話邊拆開一個又一個的外賣盒子和錫紙,lune急得在姜恬腳底下直打轉轉,房東用筷子從溫水裏夾出泡掉調料的肉,蹲在地上喂給lune,才淡笑着說:“我不會,蒙的,他學過。”
姜恬沒搭話,看着房東修長的手指,心想,他說的是他的前男友吧?
Lune像個情場老手,撒嬌賣萌無所不能,吃了房東兩塊肉就開始躺在地上翻出肚皮,嘴裏發出讨喜的呼嚕聲,小萌貓可能還有點加菲貓的血統,臉扁圓扁圓的,招人喜歡。
姜恬問:“我能在這兒養寵物嗎?”
“養誰?它嗎?”房東的指尖點在lune額頭上,邊逗貓邊說,“養不熟的,整天到晚都會出去瘋,還會去別人家蹭飯,遇見個喂得更好的沒準就不回來了。”
房東這話不像是空穴來風,好像他經歷過一樣,姜恬的疑問脫口而出:“是你前男友養過嗎?”
房東喂貓的手一頓,緩緩擡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恬,似笑非笑道:“我誰?”
姜恬把早晨他說的那番話回憶了一遍,覺得自己并沒記錯,她理直氣壯道:“你前男友啊。”
作者有話要說: 魏醇:我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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