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胡椒

夜色正濃,窗外樹上的蟬又開始叫起來,偶爾有那麽兩聲鳥鳴,餐廳裏的空調柔柔地吹着清爽的風,燈光也亮得剛好,不過分刺眼也不昏暗。

房東的前男友真是個細心的人。

這麽好的人确實會很難忘吧?

姜恬想着。

不過房東就有點奇怪了,明明是他自己說的不是前女友是男人,這會兒聽見她說“前男友”這三個字,不知道又刺痛了這人哪根纖細敏感的神經,笑得有點令人發毛,嘴上應她:“啊,行吧,那就前男友吧。”

怎麽他還挺不樂意承認?早晨不是他親口告訴她的麽?

姜恬看了眼對面垂着眸子用消毒濕巾擦手的男人,突然覺得認認真真談一場戀愛再失戀也許真的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情。

其實她第一次見到房東就覺得他看起來非常有故事,都說相由心生,他這種人大概是嚣張慣了,帥得特別不低調,舉手投足指間都帶着一股少年感。

如果沒失戀應該會比現在話多一些吧,感覺會是個帶着痞裏痞氣調調的刀子嘴。

現在,這位房東連前男友都不願意承認,多麽沉痛的愛情,居然能讓人壓抑天性變成另一種樣子?

或者應該用廣藿香搭配玫瑰草試試,也許能調出令人沉溺其中的那種層次感。

姜恬在新靈感裏思考怎麽搭配香料,同時也用消毒濕巾擦了擦手,拿起一串羊肉咬了一口,食物的香味喚醒了味蕾,她感嘆道:“味道很正啊,哪家店訂的?”

房東看來真是随便點的,店名都沒記住,扯了那條長長的訂單過去看了兩眼,才慢悠悠開口:“木屋燒烤,學院北路那家。”

這大概是姜恬吃過的最安靜的一頓燒烤了,燒烤的靈魂不就在于冰鎮的紮啤和夜裏的喧嚣嗎?

房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伸手從袋子裏拿出幾罐百威和一罐可樂。

姜恬在他打開可樂的同時問了一句:“能給我一罐啤酒嗎?”

剛把可樂叩開的房東擡眼掃了她一眼,踩開垃圾桶的蓋子,整罐可樂“duang”的一聲被丢進垃圾桶裏。

他拎起一罐百威,單手叩開,放到姜恬面前,又打開一罐自己灌了兩口。

這人的手長得是真的好看,單手拎着百威時紅色的瓶罐襯着冷白的手指,看着有種禁欲的氣質。

就是扔可樂的行為有點敗家子的嫌疑。

敗吧,敗的又不是她的家,随便敗。

姜恬收回目光,安安靜靜地喝了兩口啤酒,冰涼爽口的口感讓她舒适地嘆了口氣。

本來以為這種安靜的撸串模式會一直進行到底,沒想到房東喝空了一罐啤酒後突然說話了:“你西紅柿面做得不錯。”

“啊?”姜恬有點不明所以。

這個話題也太生硬了吧?這時候她應該說點什麽?是不是應該出于禮貌商業互吹一下?

于是姜恬也開口了,客客氣氣地說:“哪裏哪裏,你的燒烤訂得也不錯。”

“咳。”

房東被酒嗆得咳了一聲,看向她的目光裏帶着點不可思議,然後他就這麽盯着姜恬的臉,突然笑了,笑得停都停不下來那種。

趴在桌邊的lune揚起柿餅臉,眼裏是跟姜恬一樣的疑惑,這個傻子他在笑什麽?

房東笑完擺了擺他那只長得賞心悅目的爪子,說出的話裏還帶着點沒收掉的笑腔:“不是,我是真的覺得你的西紅柿面做得好吃,我們以前總做這個吃,但都沒做出過這個味道,可以說是次次嘗試次次失敗。”

可能是怕姜恬不信,他又認認真真地說了一遍:“真的不錯,特別好吃。”

姜恬從小就沒被這麽誇獎過,哪怕她手裏最出名的那只堕天使香水也是褒貶不一,甚至有人吐槽說她的香水聞起來比中藥都苦。

突如其來的一波誇獎搞得姜恬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只能撩了把頭發,老老實實交了秘方:“其實炒西紅柿的時候是要兩勺番茄醬的,最好再放半勺白糖,炒出來就會比較好吃了,有點像意大利面的醬料做法。”

魏醇靜靜聽姜恬說,聽完笑了笑:“你來得晚了,不然還能跟他切磋一下廚藝,他就喜歡研究這些小姑娘的玩意兒,做不好還非要做。”

他哥江樾就是這樣一個人,跟他完全不像是一個媽生的,溫柔得不行完全沒有脾氣,他那時候不知道珍惜,有時候江樾做了飯他還會挑剔:“不好吃啊,走吧咱們出去吃。”

江樾當時就是在這個廚房裏,圍着個白色的圍裙,穿着純白色的高領毛衣和淺卡其色的休閑褲,有些疑惑地拿着本教做菜的書,看了幾眼又嘗了口他自己做的面,疑惑道:“書裏是這樣寫的,怎麽做出來就不好吃了?”

魏醇從小就是有個性的淘孩子,要不是仗着長得好看可能早就被老師和爸媽打死了,畢竟上學那陣老師找家長只會因為兩種事,要麽是江樾得了獎,要麽是魏醇又打架了。

這種叛逆少年哪會安安靜靜地等他哥研究完菜譜,不耐煩地站在客廳晃了兩圈,拎着江樾的白色羽絨服丢過去,再拿起自己的牛仔色外套:“倒掉算了,走啊哥,這大冷天吃火鍋不香嗎?吃什麽西紅柿面啊跟個小姑娘似的。”

“西紅柿很有營養,維生素含量很高的,”江樾被魏醇拉着,兩個少年穿過別墅的大廳,江樾還在喋喋不休,試圖說服魏醇,“冬天本來就是容易生病的季節,多吃……”

魏醇先一步跑進院子,三下兩下團了個雪球,惡作劇地砸過去:“火鍋裏也可以煮西紅柿啊,一會兒給你點三份,服務員姐姐要是漂亮我就幫你點十份,讓她記住你!”

江樾躲過雪球,笑罵:“你就不能正經些!”

“我為什麽要正經?爸媽有你這麽一個正經的兒子就夠了呗,”魏醇無所謂地聳聳肩道,随意甩了兩下手上的雪水,一副看破人間的樣子,老氣橫秋地說,“人可不能太貪心。”

那些塵封的記憶還真是随時随地都能被想起,甚至連他們在雪地上踩出來的腳印錯落在哪個位置都記得一清二楚。

魏醇無奈地彎了彎嘴角。

有時候記憶力太好也不是什麽好事,都說喝酒抽煙記憶力會衰退,難道他那些都是假煙假酒?不但沒衰下去,反而越來越清晰。

“西紅柿很有營養,維生素也高……”

魏醇正想着,突然聽見這麽一句話,他錯愕地擡起頭,看清了對面坐着的是穿着綠色吊帶裙的姜恬,而不是那個溫潤的身影。

姜恬話說到一半,被他突然的凝視看得一愣,頓了頓才重新開口,問他:“我經常自己煮面吃,你要是喜歡,我煮的時候也給你帶一份?多吃點維生素還是挺不錯的。”

怎麽都是這套說辭,這種感覺很久違,魏醇習慣性地就怼了回去:“怎麽?夏天也是個容易生病的季節嗎?”

“那倒不是,多吃維生素不是美白麽。”姜恬笑着說。

行吧,人家到底是個小姑娘,又不是被江樾魂穿了,不可能事事都一樣。

魏醇擡眸,認認真真地去看對面坐着的人,想要記清楚些免得自己總是去想那些往事。從這姑娘搬來之後他腦子裏冒出往事的頻率太高了,魏醇有點超負荷的無力感。

這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頭發松松散散地系了起來,一張明豔漂亮的臉,笑起來唇紅齒白,又是淺色虹膜,有點像混血?

估計是美瞳什麽的吧,魏醇挑着眉想。

她拎着一罐百威,另一只手上拿着咬了幾口的烤腰子,有種不拘小節的大氣妩媚。

漂亮是真漂亮,性格還行,但什麽交過十幾個走心的男朋友絕對是假的,真談的那麽多就不會總想着八卦別人了,看她那副對他“前男友”的好奇勁兒就知道那句話是胡扯。

姜恬仰起頭喝了口啤酒,還不知道自己渣女的人設已經搖搖欲墜,用手摸着lune滑溜溜的皮毛,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我能不能養lune呢。”

“名都起了難道不讓你養麽,養吧,到時候跑了別哭鼻子。”魏醇随口道。

他這句話語氣很熟稔,讓姜恬有種錯覺,自己和這位不知道姓名的房東先生仿佛認識了很多很多年。

燒烤到底還是買得太多了,兩人吃了半天也才吃掉那麽一點點,啤酒倒是下得快,姜恬只喝了一罐,剩下的幾罐都進了房東肚子裏。

屋子裏空調開得溫柔,姜恬被撒了辣椒的雞翅辣得起了點薄汗,用手當扇子輕輕扇了兩下才起身幫房東一起收拾餐盒,lune蜷了個小團縮在桌上睡着了,像個長毛的蒲團。

收拾好餐桌,房東又一聲不坑地消失了,姜恬已經習慣了這人的神出鬼沒,抱着lune回自己卧室去了,刷了會兒手機姜恬覺得自己還是該出去走走,吃得真的太多了,需要散個步消消食。

她站在門口提鞋子,房東就跟個幽靈似的出現在她身後,問了一句:“去哪?要我送你一程嗎?”

這句堪稱貼心的話姜恬不但沒感動,反而被他突然出聲吓得重心失調,她這個金雞獨立的提鞋姿勢本來就有點搖搖欲墜,這麽一驚差點撲出去跟雜草叢生的花園親密相擁。

房東伸手拉住了姜恬的胳膊,把人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謝謝,不用送我,我就去路口轉轉。”姜恬堪堪站穩,夏天穿得少,房東托着她手臂的時候姜恬能清晰地感受到房東手上的溫度,溫熱的,有點燙。

咦,他手又不涼了?

是因為喝了酒嗎?

姜恬突然反應過來,看着他手裏的車鑰匙,有點無語:“你都喝酒了,還開車去哪啊?”

月色溫柔,房東偏過頭,抛了一下手裏的車鑰匙,痞痞一笑,輕聲說:“去天堂。”

姜恬被這句話震驚了一下,腦子裏嗡的一聲。

這句話,這句話她曾經聽過的……

“天堂街。”房東笑了,還特別有節奏地扭晃了兩下,一看就是蹦迪的老手,他說,“不開車,叫了代駕,真不用送你一程?”

哦,是天堂街,不是天堂。

天堂街姜恬還是挺熟的,就OB那條街,各種夜店和KTV雲集在那條街上,她笑着問:“去嗨?”

房東果然是個神秘又莫測的房東,他伸出食指擺了擺:“No,去工作。”

說完他就抛着車鑰匙大步走了,留姜恬一個人在蟬鳴和晚風中淩亂。

去…工作…

他難道是…夜店裏的陪酒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魏醇: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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