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漿果
“不知道他走了之後你進沒進過廚房,這是我剛搬來時候發現的。”姜恬蹲在落地櫥櫃前,lune揚着柿餅臉也把腦袋湊了過來。
櫥櫃裏放着幾個紙箱,其中一個是咖啡機,旁邊的大盒膠囊咖啡上貼着一張淡黃色的便利貼,便利貼被姜恬撕下來過一次,現在粘性甚微,垂着一角堪堪挂在盒蓋上。
姜恬拉開櫃子才冒出點後悔。
突然就覺得給房東看這些有的沒的……不像是聰明人會做的事情。
而且人家那麽喜歡前男友呢,她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姜恬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以前房東提起那位前男友姜恬還會覺得他是個溫柔細致的男人,最難得的是很有居家感,愛笑還喜歡小動物,心裏對那位前男友先生的印象總是好的。
甚至偷偷覺得那位前男友是個毛茸茸的暖男,給人一種像是抱住大號毛絨熊一樣的感覺。
但今天,姜恬盯着那張便利貼,緊緊蹙起眉。
她清晰感覺到前男友在自己心裏的形象,從“毛絨熊暖男”轉變成了“抛棄房東的綠茶”。
房東沒蹲下來,一只手撐着料理臺,彎着腰,另一只手從她臉側滑過,幹淨修長的指尖越過她掀起便利貼。
窗外陰雨連綿,屋子裏光線也暗,他們進廚房前開了盞燈,房東拿起便簽的動作擾起一小層塵埃,伴着燈光在姜恬眼前緩緩流動。
她盯着灰塵,清晰感覺到房東身上的洗衣液味道,以及他湊近時的隐約熱度。
姜恬偏過頭,看着房東線條緊致的側臉,這人目光落在便簽上,上挑的嘴型無論做什麽表情都有點漫不經心似的。
但他眼神凝重,就這麽短短一行字,他看了良久。
“就這個?怎麽了?”房東用拇指摩挲了兩下上面的字跡,三下兩下把便簽折成了個黃色的小飛機,他笑着坐到地上,擡手指了指咖啡機,“他這人就這樣,跟個姑娘似的,給流浪貓買包貓糧都要把日期記好,明明上學時候是個學霸來着,還要什麽都記在便簽上,老年癡呆可能都沒他這樣。”
這一大串話姜恬沒聽出別的意思,心裏蹦出三個字:秀!恩!愛!
上學時候?秀你們認識得早呗!
姜恬撇了撇嘴,蹲了一會兒腿也有點麻,索性跟着房東一起坐在地上,兩人距離很近,她用手籠着嘴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你不覺得他是在走前寫給你看的?”
房東笑了笑:“不是,他平時就這樣。”
他可能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裏帶着沉沉的懷念。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姜恬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今天看着他這種懷念前男友的語氣和神情就覺得心塞。
“黃玫瑰的花語是為愛致歉。”姜恬說。
“嗯?”房東愣了愣,把玩着手裏的紙飛機,自嘲一笑,“為愛致歉嗎?我們倆個裏如果真的有人要致歉,那也是我對不起他。”
這、這愛的也太卑微了!
網上有一句話,什麽“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再開出一朵花來”,當時姜恬覺得這句話已經很卑微了……
結果房東這個語氣,都不只是低到塵埃裏,簡直低出了一個馬裏亞納海溝。
姜恬驚詫得半天沒說出話,最後憋出一句:“萬一呢,萬一是他出軌了喜歡上別人然後跑了,你還這麽念念不忘的,多跌份兒啊。”
急得她都冒出帝都市的京腔了。
房東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得特別大聲,還不忘替前男友辯解:“他不會出軌。”
“怎麽就不會呢,”姜恬一臉怒其不争,搶過他手裏的紙飛機,用尖角去戳他的肩膀,“你在這兒一蹶不振的,沒準兒人家已經跟別人跑去國外領證了,我都上網查了,什麽荷蘭比利時西班牙加拿大的,都支持同性戀領結婚證的。”
“別鬧。”房東笑着做了個打斷的手勢,像是被她逗笑了,看表情有些樂不可支,“哎,你腦袋裏都想什麽呢?”
姜恬被房東這種無所謂的态度說得越發着急,她身邊走得最近的朋友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蘇晚舟。
但蘇少爺感情方面的問題完全不用她操心,頂多就擔心擔心他會不會嘚瑟得精盡人亡。
這還是姜恬第一次想要在感情上的事情勸一勸別人的,結果這人……他維護前任維護得太厲害了!
白月光就這麽了不起?
姜恬急了,脫口而出:“我這不是擔心你麽!”
說完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房東正扶着料理臺起身,才剛站直就聽見她的這句話,偏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笑着擡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痞裏痞氣地說:“擔心什麽,我看着像是容易被欺負的樣兒?”
他這個動作有點親昵,姜恬一時沒回過神。
連着響了兩聲信息提示音的手機解救了姜恬,她逃避似的拿出手機,一條是蘇晚舟發過來的“每日情話”,另一條,是姜忬發過來的。
姜恬猶豫了一瞬,點開姜忬的信息:
【奶奶大壽。】
姜忬這是提醒她呢。
姜恬把手機屏幕按成黑色,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了魂兒似的,沒精神。
“反正我覺得他離開你是有預謀的,愛信不信吧。”姜恬做了最後的掙紮,蔫着站起來,連招呼都沒跟房東打,轉身直接回了卧室。
餘光看見在她轉身的同時,房東也沒任何猶豫地轉向樓梯,邁着大步走開了。
不該跟他說那些關于他前男友的話。
不想回姜家,也不想姓姜。
後悔和煩躁同時在心裏翻湧,說不上哪個更厲害一點。
姜恬跟姜家人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她是親媽出軌別人生的孩子,姜家為了掩蓋醜聞才把她寄養在大伯名下,對外宣稱她是大伯收養的棄嬰,用施舍的心态把姜這個姓借給她。
不姓姜也沒辦法,又沒人知道她真正的爸是誰,寄養在姜家總不能起個法國名吧。
姜恬排斥姜家就跟姜家人排斥她一樣。
畢竟她親媽出軌是對姜家不忠,把出軌對象的孩子當成姜家的後代生出來是對姜家欺騙。
在這些所有的原因裏,姜家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因為她是個混血,所以姜家最疼的小兒子發現了妻子的背叛,接受不了打擊自殺身亡。
這生活,比電視劇更狗血。
也更惡心。
姜恬換上一件白色旗袍,點了兩滴迷疊香塗在耳後,連妝都沒化,頭發随便挽成發髻,魂不守舍地拎着手機從卧室走出去。
魏醇把那張便利貼展開,上面工整的行書被折出一條條折痕,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不愧是爸媽的驕傲,哥,你這字再認真點寫都能印了給人當字帖了。”
回應魏醇的只有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他嘆了口氣,抽出一本被江樾翻得有些舊的《山海經》把便簽夾了進去。
“你有沒有想過,他也許不是突然離開,而是早就計劃要走。”
“黃玫瑰的花語是為愛致歉。”
魏醇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嚓”,點燃了吸了一口又緩緩呼出來,他靠在窗邊看着那朵要開不開的黃玫瑰,神情稍斂。
會研究花語什麽的,其實像是江樾會做的事。
但他到底為什麽……
魏醇按着太陽穴,突然想到樓下那個姑娘剛才脫口而出的一句“我這不是為你擔心麽”,他彎了彎嘴角。
剛才想着江樾的事情有點分心,上樓前也沒跟她打個招呼,有點不太禮貌。
魏醇掐了煙往樓下走,剛走到一樓半的樓梯拐角,看見姜恬穿着一件白色旗袍靠在門廊,光看側臉都能看出她神情恹恹。
難得看見她不穿綠色,修身的旗袍也沒能緊貼她纖細的腰線,兩條筆直細長的腿白得反光,頭發松散地挽着。
這是要出門?
打扮得似乎也沒有很刻意,口紅都沒塗。
那應該,不會是見“拔氧氣罐”那位?
這種态度,不是去自己根本不想去的應酬,就是去見連打扮都沒必要的熟人。
既然人家要出去,那就別過去搭話了,有什麽等她回來再說吧,正好他被那張便簽和什麽黃玫瑰花語攪得連話都懶得說。
剛一轉身,魏醇挑了挑眉,驀地想起那個前幾天早晨這姑娘在他床上醒來、聽Siri念那些酸唧唧的句子時露出的那一臉燦爛的笑。
啧。
魏醇轉身,倚在樓梯扶手上,叫了她一聲:“姜恬?”
被叫到名字的姑娘好想驚了一下,茫然地回過頭,看見他之後眉心緊了緊,看上去有點懊惱,但還是先一步開口:“我之前說的那些你就當沒聽見吧,我不該瞎猜你們之間的事,是我多嘴了。”
“你去哪?”魏醇沒理她說的那些話,直接問。
“什麽?”姜恬似乎沒聽清,邁着步子往客廳裏走了幾步。
姜恬一邁步子魏醇才看見,她身上這件旗袍的裙擺居然是開叉的,一開開到大腿,邁着步子時大半條腿都在開叉裏若隐若現。
魏醇指尖敲了敲樓梯扶手,再開口時語氣涼飕飕:“問你去哪。”
姜恬晃了晃手裏的手機,神情萎頓:“一個鴻門宴。”
魏醇被她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兒逗樂了,站在十來層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姜恬,笑着說:“鴻門宴啊,需要哥哥保護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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