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白松香

“你說藥箱在哪?”姜恬提高聲音,瞪着一雙淺琥珀色的眸子,一臉的不可思議。

卧室裏只開了一盞臺燈,lune早就從大金毛的陰影裏走出來,不知道跑到哪兒玩去了。

房東坐在落地窗邊的毛毯上,靠着一個牛油果造型的抱枕,笑着,一字一句重複:“藥,箱,在,地,下,室。”

姜恬害怕地下室。

她覺得地下室有鬼。

這事兒房東是知道的。

一萬句髒話想要講,姜恬面無表情地看向房東。

這人禁欲的黑色西裝外套脫了丢在一旁的毛毯上,裏面的黑襯衫袖扣解開,袖子卷到小臂,正在擡手松領口的第二顆扣子,要不是眼尾隐約泛紅,額頭也滾燙,還真不像個病人。

像是要耍流氓。

姜恬關了空調,盯着他的喉結看了兩秒:“人家發燒都覺得冷!”

房東準備解第三顆紐扣的手頓了頓,停下來,撈過另一個青蘋果造型的抱枕抱着,傾身湊到姜恬面前,啞着嗓子:“我也覺得冷啊。”

“那你解什麽扣子!”姜恬瞪他。

“不是,”房東悠地笑了,咳了一聲,鼻音還是那麽重,“怎麽我一解扣子你就這麽大反應?看上我了?”

沙啞的低音像是帶着小顆粒,摩挲着掠過耳廓鑽進耳蝸。

性感得犯規。

姜恬嗖地站起來,拎起一個青檸檬抱枕砸過去:“我看上你個屁!”

還是多年前跟天臺上的魏醇學會的這個罵人字眼,這麽多年也沒個長進,還是就會罵一個字。

房東是個厚臉皮,被罵了也沒生氣,悶聲笑了笑,又開始裝可憐賣慘,垂着眼梢:“不去給病人拿藥?病人快要病死了。”

姜恬沒轍,忍氣吞聲,過去摸了摸房東的額頭。

真的好燙。

這麽燙不用去醫院嗎?

可能是病得确實嚴重,房東連揚起眉梢的動作都變得懶洋洋慢悠悠,姜恬剛想問他揚眉是什麽意思,房東滾燙的手掌突然搭在了她肩上,輕輕靠近,把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

額頭相抵。

滾燙的溫度傳遞過來。

姜恬懵了,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

房東炙熱的呼吸打在她面頰上,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親吻她。

“你、你你幹什麽!”姜恬縮了縮脖子,死死閉着眼睛顫聲問。

“測溫度不是用額頭麽。”房東悠哉地答着。

用個屁額頭!

姜恬咬牙切齒,差點第二次罵他。

“你到底幹什麽去了把自己搞成這樣?”姜恬感受着額頭上傳遞過來的高溫,睜開眼睛,沒忍住,問了一句。

之前他說過他去了墓地,但姜恬沒信,覺得他在胡謅,就是想要吓唬她。

房東退開,重新靠回靠墊上,吊兒郎當的神色收斂了些,淡淡說:“墓地,他過生日,我去做第一個跟他說生日快樂的人。”

姜恬覺得自己問的這句話直接戳在人家最敏感纖細脆弱的那根神經上了,抿了抿嘴角,換了個話題:“你發燒好像挺嚴重的,藥箱裏會有退燒藥和體溫計嗎?”

“有。”房東語氣十分肯定。

對于姜恬來說,獨自一個人去地下室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外面天已經完全亮了,卻陰着兩片積雨雲下起毛毛細雨。

房東倒是提出自己去拿藥箱,姜恬實在不敢讓他這個燒成火爐的人亂動,舉着手電,視死如歸地推開地下室的門。

“吱嘎——”

這扇淺木色的門非常給面子,真的跟鬼片裏一樣,發出了一種沉悶中帶着尖銳的聲音。

姜恬手指一抖,極其不情願地、小心翼翼地,向地下室看去。

跟那種恐怖昏暗又破舊的地下室不同,這間地下室非常現代化,每一個臺階都是亮的,還有股風幹橘子皮的味道。

這個姜恬童年時最愛的味道極大地鼓勵了她。

她邁進地下室,每一排櫃子都是亮的,像一個小型的展覽館。

櫃子上的儲物格分類比圖書館還細致,一看就不是房東的風格。

地下室有鬼的想象不攻而破。

房東的前男友真是個好人!

姜恬輕而易舉找到藥箱,打開一看,藥箱裏的藥品整整齊齊地分好類,便簽紙上清晰地寫着主要作用和保質期,工整的行書。

終于明白房東為什麽會那麽肯定藥箱裏有退燒藥和體溫計了。

是對前男友的信任和了解吧。

知道他什麽都會準備好的。

姜恬蹲在地下庫裏,突然有些無力,對着藥箱愣神。

所以他才讓人如此難忘?

心裏隐隐泛酸。

“看上我了?”

“測溫度不是用額頭麽。”

房東的話和他額頭上滾燙的體溫跟之前那個擁抱一樣,經過漫長的反射弧,再次後知後覺地攪亂了姜恬的心神。

看上我了?

看上我了?

看上我了?

每回憶一次,姜恬就覺得自己心跳加速一次。

我看上他了嗎?

她茫然地想。

這個想法一出現,姜恬整個人都不好了。

果然地下室什麽的還是不要進!

這地方就算裝修得再好,也還是很邪乎!

不能看上房東……

房東他喜歡的是男人啊!

姜恬猛地甩了甩頭,叫了一聲:“啊!”

“姜恬?”地下室外傳來房東啞啞的拖着鼻音的聲音。

“沒事!別過來!我就是……”姜恬按住自己狂跳的胸口,深深呼吸,吐氣,“我就是找到藥箱了!”

她從藥箱裏拿了退燒藥溫度計和感冒類的幾種藥品,合上藥箱時姜恬無意間看見藥箱角落有一版沒有标簽的藥,放在“安眠”類旁邊。

“帕羅西汀?”姜恬看了一眼,沒有藥盒和說明書但也應該不是退燒感冒的,又放了回去。

房東夾着溫度計抱着抱枕看着像個乖男孩,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麽回事兒:“你看見什麽了?還能吓得叫出來?”

姜恬驀地想到房東喝多了被人送回來那次,他說過,“要是能看見鬼就好了。”

還有三明治被流浪貓吃掉那會兒,他也說過,“真的有鬼的話,放着細皮嫩肉的小姑娘不吃非要吃牛油果金槍魚三明治?這鬼挺養生啊,這麽養生的鬼我都想見見了。”

他當時是不是覺得,有鬼的話,會是他念念不忘的故人。

姜恬心裏不是滋味:“你是不是還挺想看見鬼?讓你失望了,地下室裏什麽都沒有。”

被嗆了一句的房東莫名其妙地看了姜恬一眼:“好端端的我見什麽鬼。”

說完房東又問:“真吓着了?”

其實沒吓到。

鬼哪有“看上房東”吓人。

姜恬心虛地別過頭,擺弄着手裏的藥盒和說明書,心不在焉地敷衍:“嗯,藥箱這麽常用為什麽要放在地下室……”

話都沒說完,房東.突然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幹——”姜恬一驚,撲騰着連連後退,慌忙間一巴掌拍在房東胳膊上。

房東“啧”了一聲,樂不可支:“小姑娘怎麽還罵人。”

“——什麽。”慢半拍才把話說完的姜恬無力解釋,只能瞪着房東。

房東可能沒忍住,終于大笑出來,笑着又咳了幾聲,眼角更紅了。

像個勾人的男狐貍精。

姜恬還沒從掌心觸到房東溫熱手臂的觸感中回過神來,整個人都像只被燙了尾巴的炸毛小貓,看房東咳了幾聲就虛弱地靠回墊子裏,仍然沒好氣:“活該!”

“你不太對勁啊姜恬恬,讓你摸我一下,占便宜的是你,你緊張什麽?”房東把溫度計抽出來,笑着,“摸到什麽了?”

摸到了緊實的肌肉。

姜恬嘴硬道:“豬皮,雞翅根,發燒的痞子!”

“啧,”房東眯縫着眼睛看了眼溫度計,“讓你摸摸我強壯的體魄,感受一下為什麽藥箱這種玩意兒為什麽只能放在地下室。”

“多少度?”姜恬把碰過房東的手蜷起來背到身後,轉移話題。

“38.5。”房東說。

這個溫度是不是有點高啊。

姜恬給房東倒了水,吃了退燒藥,這個發着高燒的人還非要洗個澡,還故意說自己一身鬼魂味,姜恬咬牙切齒地去樓上給他拿了換洗的衣服,把人扶進了浴室。

“不需要我幫忙了吧?”姜恬站在浴室門口随口一問。

裏面的人穿着黑色襯衫,懶洋洋地靠在牆邊單手解着扣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彎着嘴角:“怎麽,我需要你就會幫我嗎?幫我什麽?洗澡嗎?”

“……”

姜恬直接摔上了門,把房東肆意的大笑關在了浴室裏。

房東大概一夜沒睡,再加上生病,能調侃能玩笑但精神狀态肉眼可見的差。姜恬本來睡得也不好又折騰了一早晨,天光大亮,兩個精神不濟的人誰都不想吃早飯,懶在姜恬那張大床上,一個靠着床頭,一個趴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可能是房東病腔的啞低音太催眠,姜恬抱着抱枕慢慢颌上眼,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被巨響驚醒的。

“哐當”,別墅庭院的金屬門撞在牆上的聲音。

姜恬猛地坐起來,正對上房東看過來的目光。

這人可能也睡着了剛被驚醒,眼睛裏還帶着點紅血絲,兩人同時往落地窗外看去,看見一個穿着黑色連衣裙的女人氣勢洶洶地走近花園。

那個女人很消瘦,看上去40多歲,冷着臉,一看就來者不善。

當她看見姜恬時,臉上瞬間燃起怒氣。

姜恬還懵着,房東動作倒是很快,不知道在哪兒翻出她的無線耳機塞進了她的耳朵裏,拿過她的手機,輕車熟路地點開播放器。

他說:“安心聽你的歌,別摘耳機也別出來。”

姜恬蹙起眉心,房東指尖是燙的,他還沒退燒。

可能是看見她皺眉,房東安慰地彎了彎嘴角,輕輕拍着她的頭,輕聲說:“乖,聽話。”

說完點開了音樂播放器,魏醇的《天堂失火》在耳機裏傾斜而出,“那一刻暖陽黯淡無光,只有你眸間春色三兩……”

姜恬看着房東邁出她的卧室,步子依然很慢,順手幫她關好了房門。

床頭還放着他淩晨回來時穿的那套黑色西裝。

窗外的女人站在庭院裏神情激動,張着嘴,一連串地不知道在說什麽。

房東兩只手都抄在口袋裏,神情冷漠,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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