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以身飼魔

一起睡?蘇懿略有躊躇, 他不是很習慣與人同寝。

落落眼中的期待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失落的垂着頭, “打擾先生了。”

這麽小的孩子抱着枕頭一個人從主院過來找他, 蘇懿于心不忍,“潛淵呢?”

“潛淵出去了。”

“他時常不在府中?”

“嗯, ”悶悶點頭, 怕蘇懿誤會,他又解釋道,“是出去忙公事。”

蘇懿側身讓人進來,聞言彎了彎唇, 對方出去忙公事還是私事與他有何關系?

他只是想着落落不過三歲就如此獨立, 恐怕很少與家人相處,現在看來果然不出所料。該找個時候與潛淵聊聊才是。

讓落落睡到裏側,他吹了燭火上、床, 床頭夜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暈。他以為自己會因為多了個人睡不着,結果沒多久就陷入了夢鄉。

黑暗中,一雙眼睛悄無聲息睜開, 沒有了白日的天真, 不看臉的話倒與潛淵深沉的目光十分相似。

視線落到身旁之人臉上, 眼神瞬間溫和下來, 小身板往蘇懿懷裏擠了擠, 這才滿意的閉上眼睛。

這一覺兩人睡到了日上三竿。

蘇懿打了個呵欠, 睜眼就對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早上好, 落落。”昨夜竟然沒有窺視般的感覺,真是難得。

不知何時醒來的落落盤腿坐着,凝視着蘇懿眼角浸出的淚珠,手指動了動,“先生早。”

一大一小穿衣起床,外間謝江已備好了熱水讓兩人梳洗,梳洗完,吃早飯,再牽手慢悠悠的走向書樓。

院中不時有下人匆匆來往,他們穿着顏色各異的衣服,手中托盤被紅布罩上看不清下面究竟是何物,肅穆鄭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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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現代世界還是這一世的記憶,蘇懿都是第一次看見穿得五顏六色的下人或者服務員。“府上最近有什麽大事麽?”

落落:“潛淵有要事宣布,三日後設宴款待城中衆族。”

衆族,将這兩個字在口中反複品味,他默默挑眉。

這個小小插曲沒有影響兩人接下來的學習,蘇懿依舊先教人習字,間歇念幾則故事,講解其中蘊含的寓意和道理,接着再練字。

午飯落落并沒有與他一起吃,潛淵差人來說有事尋他,将人叫走了,連着下午蘇懿也沒見到對方的人影。

落落在身邊時還不覺得如何,人一走蘇懿就覺得整個閑了起來。

飯後他先在屋裏看了會書準備明天要教習的內容,最後實在無聊,撇下謝江自己又出門上街閑逛去了。

這次沒了小蘿蔔頭拖後腿,他逛得更久更遠些,好些店鋪都進去看過。

在一家玉石店前站定,蘇懿看着牌匾一角烏龜模樣的标志,目光閃了閃。

城中有些規模的商鋪似乎都有屬于自己的标志,五角星、海馬、水草等等,還有上次進城時驚鴻一瞥的貝殼。

與海有關?

他擡腳進去,早看見蘇懿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的綠衣小童立刻有眼色的迎了上來,熱情道,“大人想買點什麽?能清心靜氣的月珠、輔助修煉的珊瑚玉璧,小到挂飾大到擺件,我們這應有盡有。”

類似的宣傳語蘇懿昨天就聽了不少,今天卻是第一次開口,神情自然,“清心靜氣?我怎知它是否名副其實。”

小童就等他這句話,從架子上取出一方錦盒,神神秘秘的打開,“我們的月珠可是從蚌族直接進貨,沒有中間商以次充好,您瞧瞧這顏色光澤。”

原來他口中的月珠就是珍珠,他取出的這顆月珠就有嬰兒拳頭大小,顏色粉白,光滑瑩潤。不過蚌族?

蘇懿伸手摸了摸,觸手溫涼,卻不刺骨。“只有這個麽?”

小童便笑呵呵道,“這顆是曬了五年月光的,還有十年、五十年、百年的,大人需要哪個年份的?”

蘇懿收回手,一點不覺尴尬的說,“三日後潛淵府上設宴,我怕是沒有多餘的錢財了,只好改日再來。”

小童驚了驚,那位大人?能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面前這位聞不出本體的大人怕是身份也不簡單,“沒關系,我們與蚌族是合作關系,您随時來都能拿到貨。”

蘇懿含笑點頭,施施然轉身離開。

等人走遠了,小童才一拍腦袋恍然大悟,能參加那位宴會的大人還會缺這點買月珠的錢?估計是沒看上又不好意思說。

這位大人可真是心善。

蘇懿臉上的笑堪堪維持到離開玉石店的視線範圍。他緊接着又進了一家綢店,裏面有未裁過的布料,也有制好的成衣。

用同樣的說法又從綢店小姐姐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除了清心靜氣、輔助修煉,這次又多了寒暑不侵、抵擋攻擊等。

還有鲛人一族。

瞅了瞅身上不算厚的衣衫,唔,看來他來到了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只是到底是只有龍淵城神奇,還是整個夏國都是如此?他從記憶中得到的信息很少,但他是人族這點是肯定的,潛淵又為何會找上他?

會與缺失的那部分記憶有關麽。

蘇懿不确定潛淵有沒有派人暗中跟着自己,既然對方沒有放到明面上,那他也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好了。

回到卿安閣,晚飯是與潛淵一起吃的,當天他沒有再見過落落,睡覺時對方也沒有出現。

他不着調的想,或許今天潛淵沒出門?然後又被人暗中看了一夜。

接下來兩天蘇懿都是上午教書、下午出門,落落似乎格外的忙,每每一學完人就不見了蹤影,有時甚至會學到一半被夏冰叫走。

三歲大的孩子倒跟潛淵一模一樣了,神龍見首不見尾。

落落說潛淵不是他父親,蘇懿一直沒問過其中任何一人,如果不是父親那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呢?

時間很快來到三天後。

潛淵設的是晚宴,蘇懿照例教了落落半天書,下午去外面熟悉了一下妖怪的生活,回來時門口已停了不少馬車。

一個賽一個的有錢。

他默默回了自己的卿安閣,途中看見有來客結伴在府中游玩,男的俊女的美。

只是個教書先生的蘇懿并沒有過去打招呼,并且晚宴結束前他不打算出去了。

“蘇先生,晚宴就要開始了,您看什麽時候過去?”謝江大着膽子提醒。

蘇懿從書中內容回神,“嗯?晚宴?我不太擅長與人交流,便不去了吧。”與人不擅長,與妖怪就更不擅長了,再說也沒提前邀請他。

謝江汗都快被吓出來了,“這......您不去的話,主人會生氣的。”

潛淵的宴會與他有甚關系?他區區一個凡人,“你無須多想,我去不去都不影響大局,潛淵不會怪你。”

哪裏不影響大局,今晚的另一個主人公是你啊!偏偏主人又下了命令不能說,謝江快愁死了。

潛淵的出現解救了他。

“先生,宴會即将開始,随我一同過去?”

今天的潛淵顯然特意裝扮過,換了一身更正式的衣服,黑色打底銀紋勾邊,看起來俊氣逼人。

蘇懿站了起來,“我不習慣太熱鬧的地方,便不過去了。”

“我可以叫人用屏風另隔出一個小房間,你待在隔間就好,不會有人打擾你。”

這是鐵了心讓他去?沉吟片刻,“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們到時席上還沒人。

一眼望去,四排案桌整齊分列在左右兩側,約摸有五六十桌的樣子,正前方有一張較長些的桌子,應該就是主人家的位置。

在主位後就是潛淵口中用屏風隔出的隔間了。經過主位時,蘇懿看見其後放了兩張坐墊,收回目光不讓自己多想。

他在隔間落座,發現那屏風不知用什麽制成的,竟然可以看見外面的情形,而在外面卻只能看見屏風上的花鳥圖。

潛淵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淡淡道,“開席吧。”

随着這句話落下,屋外便有序走進來幾十個衣着華麗的俊美男女,各自在位置上站定,對着主位深深鞠了一躬。

蘇懿吓了一跳。他以為潛淵只是這堆富人妖怪中的其中一個,但這陣仗顯然是他誤會了。

潛淵的身份絕對不簡單,能讓這麽多海族恭敬的低頭,是因修為還是種族?

衆海族在潛淵的示意下落座,侍人托着盛滿食物的托盤魚貫而入,絲竹聲響,打扮奇特的侍女在中間空地上随着絲竹之樂翩翩起舞。

蘇懿沉浸在美妙的樂聲中,懷疑自己聽到了海妖的歌聲,嘴裏吃着鮮美的食物,好不快哉。

他沒有注意到,隔着屏風的外面一衆海族見有侍人端着托盤進來,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大人等的便是這個人麽?不知長什麽樣子?

一支舞結束蘇懿才恍然回神,外面宴會看着還有一會兒,他肚子卻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四下看了看,在隐蔽處發現一道側門,見沒人注意他,蘇懿躬着身偷偷跑了出去。

屋外月朗星稀,涼風習習。

蘇懿吹着冷風散了會步,一邊思索潛淵的來歷,一邊又想對方非要他參加宴會的目的是什麽。

把他叫到宴會上又什麽都不說,仿佛他在不在都一樣,簡直讓人摸不着頭腦。

“前面那位朋友,別再往前走了。”

蘇懿回頭,不遠處有一個藍衣男子正朝他走來,是叫他?

對方的話證實了這一點,“前面是大人的私人領地,不能再往前走了。”

蘇懿瞅了瞅自己卿安閣的方向,沒有反駁,“你怎麽出來了?”

“那位暗中離開後大人也跟着走了,許多人出來透氣。”

那位?

“你可知大人為何舉辦此次宴會?”面對男子驚訝的眼神,他淡定解釋,“我剛出遠門回來,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

“原來如此,”男子一副了然的神色,“你是因為大人突然的命令送不能化形的小輩回海裏的吧?”

“那也難怪你不知道,就在下了這個命令沒幾天,大人宣布說他等的那位來了,特意設宴慶祝。”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注意到方才席上大人背後的屏風了麽,那位就在裏面。”

蘇懿彎唇笑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屏風後面坐着的究竟是誰,所以,潛淵等的人是他?

在他到達之前将不能化形的海族送離龍淵城,是想隐瞞自己的身份?

可是如果潛淵真的成心想要隐瞞,大可以做的比現在更好!

“世界上有龍嗎?”他突然問。

“你糊塗了?龍族都滅族幾萬年了,”男子滿臉驚愕,接着又道,“不過以後或許會有。”

将這句話記進心裏,蘇懿道,“沒什麽,開個玩笑。”

拜別這位好心妖,在對方不贊同的目光下踏進潛淵的私人領地,他沒回卿安閣,而是徑直到了主院。

沒看見潛淵,倒看見了夏冰,“你主人呢?”

夏冰躬了躬身,“主人他、”

“先生找我?”

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他轉身,“別叫先生了,叫我蘇懿吧,恐怕以後用不着叫先生這個稱呼了。”

潛淵垂眸凝視着蘇懿的眼睛。

蘇懿神色如常,“從下午便不曾見過落落的人影,他去哪了?”

潛淵擰了擰眉頭,“他病了,在自己房間。”

“是麽,我想去看看他,”笑得雲淡風輕,直直看着男人的眼睛補充,“麻煩你了,陪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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