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阿彌陀佛
長春宮畫貴妃得了惡疾的消息經過三日發酵, 如今已人盡皆知, 太醫院的太醫皆束手無策, 陸硯為此發下皇榜, 廣征天下名醫。
“和尚,畫靈兒還能活多久。”
因着此番太後特地為渡厄設了素宴, 一為答謝, 二為送別,差了四個小太監擡着軟轎過來接人,渡厄倒是不方便直接開口回答了。
明裏已說是祈福完畢,也就是将宮裏不幹淨的東西清理完了, 他一開口, 話傳進太後耳裏,少不得要多留幾日。
宮裏人多眼雜,事事都在別人監督之下, 有些事做起來總不方便。
聽了蘇懿問話,唇色淺淡的嘴略微蠕動,外人只覺一陣清風過耳, 蘇懿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行善贖罪, 半年;繼續做惡, 月餘。”
那便是月餘了。
畫靈兒毀了容貌後性格更加乖戾, 陰氣在傷口日日侵蝕, 讓她疼痛難當, 尤其現在還透出惡臭來, 這讓自恃貌美的畫靈兒如何能忍?
不肯讓人近身, 動辄發怒摔東西,這幾日裏長春宮的擺設不知換了幾次。
宮人伺候重了要打,若是不小心露出害怕厭惡的神色,下一刻就要被拉下去杖斃。此事陸硯不管,幸好還有太後能治住她。
如此不知悔改,多活一個月都是便宜她了。
軟轎行到太後的壽康宮外便停了下來,候在宮門的安嬷嬷是跟在太後身邊的老人了,她出現在這裏,也是為了表達太後對渡厄大師的看重。
那風光霁月般的人物,安嬷嬷只看了一眼就深深低下了頭,“大師請随老奴來。”
今日天氣不錯,太陽藏了半張臉在雲後,陽光落在身上只覺暖洋洋的。
未至午時,不到開宴時間,太後坐在宮人搬出來的貴妃椅上曬太陽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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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兒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有宮人來報長春宮畫貴妃又杖斃了一個小宮女,繞是太後再疼愛這個侄女,也忍不住皺眉呵斥起來。
她嫁進皇家就代表着皇家的臉面,這話傳出去豈不是毀皇室名聲?
“母後,別動氣,來嘗嘗兒臣泡的青芽,這茶可是兒臣特地從南邊帶回來的。”一襲青衫的男人笑道。
他簪玉戴冠,樣貌不俗,氣質卻随和得很,就那麽笑盈盈的雙手舉茶遞到太後面前。
她若不接瑜兒還不知要舉多久,這孩子最是孝順,太後心裏再大的氣也消了大半,接過抿了一口,茶香清淡。
轉頭吩咐從壽康宮撥兩個嬷嬷去長春宮看着,不許讓畫貴妃再鬧出無故杖斃宮人的事來。
這才得了空對陸瑜佯怒道,“出去這麽久,怎麽舍得回來了?”
陸瑜讨饒,“是兒臣的錯,許久不見母後,兒臣想念的緊,又怕空手回來母後不讓進門,這不才去尋了和母後口味的青芽?”
惹得太後笑罵。
陸瑜行五,外祖并幾個舅舅都是手握實權的将軍。
若不是陸硯比他生得早了幾個月,又被當時還是皇後的□□抱養記了嫡子,如今龍椅上坐的人是誰還真說不準。
陸硯、陸瑜生母俱都早逝,卻只有母親是宮女出身的陸硯被太後抱養,嫡子長子都占了,誰說這不是一種運氣?
可惜陸硯犯蠢,看不清今天的一切到底是誰帶給他的。陸瑜跟着笑了起來,說不出的清隽風、流。
“母後還不知道你?怕是得了渡厄大師的消息才急急趕回來的吧。”
安嬷嬷便是在這時領着渡厄到的,附贈一個大家看不見的蘇懿。
見禮過後,陸瑜果然迫不及待拉着渡厄論起佛法來,傳聞中的渡厄大師竟然如此年輕,陸瑜也免不了驚嘆一番。
要知渡厄這個法號小有名聲時已是三十多年前,而對方看起來至多也不到三十。
蘇懿對佛法沒有半點興趣,但他對渡厄論佛法感興趣,興致還挺高。
因為渡厄那句“不信佛”的話,他認定了對方就是個假和尚,這會兒男人提出論佛法,又是在太後面前,渡厄肯定不會拒絕。
他倒要看看這和尚怎麽蒙混過關。
半個時辰過後......
蘇懿:唔,和尚能有現在的名聲,在用佛法唬人上肯定有兩把刷子,是他大意了。
“好了,大師一來就被你拉着說了半天,也不讓人歇歇,”太後适時插話,“大師,喝杯清茶潤潤喉,這茶是瑜兒從南邊帶回來的,你嘗嘗合不合口,若是喜歡就帶些回去。”
渡厄謝過推辭了,“太後有話不妨直說。”
太後嘆了口氣,她一生無子,畫靈兒到底是與她血緣關系最近的後輩,怎能不疼?
“靈兒如今這般模樣,大師可有辦法?”
別人不清楚怎麽回事,蘇懿可是清楚的。聞言盯緊了渡厄。
只見他淡淡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貧僧不過一屆凡人,不敢與天争命。”
蘇懿:聽你吹。
太後目光頓時暗淡了兩分,聽見皇上駕到,這才撐起笑臉,“皇上下朝了?”
“今天事情不少,下朝下得晚了些,幸好還能趕上陪母後用膳。”陸硯掩下疲态道。
養子的貼心讓太後好受了點,“瑜兒好不容易從南方回來,你們兄弟倆也許久未見了。”
“皇兄,我找到幾本鹿野道人的孤本,待會一起品鑒如何?”陸瑜對外一直便是醉心佛、道的樣子,會說這話也不意外。
陸硯點點頭。
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畫面。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便準備開宴,因為是專門為渡厄所設,所以全是素齋。
蘇懿靜靜觀察陸硯,對方掩飾得很好,但他依然能看出那雙眼睛深處的疲憊。
這兩天陸硯恐怕被噩夢困擾得不勝其煩吧?這才僅是開始,等過些時日,他就會覺得四肢無力,然後躺在床上再也無法動彈。
死了多便宜他,陸硯不是喜歡權勢嗎,蘇懿偏要讓他眼睜睜的看着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一點點蠶食,直到壽終正寝。
他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好人。
渡厄不動聲色将人拉進懷裏,捂住那雙不安分的眼睛,輕聲道,“別惹我生氣。”
被迫趴在男人大腿的蘇懿:???我告訴你,這個姿勢我才是要生氣。
“放手!”邊說邊去扒那只手。
“不放。”
太後年紀大了,吃得不多,停箸就見渡厄大師似乎說了什麽,“大師?”
渡厄搖頭,置于桌下的手摸了摸蘇懿眼皮。
只有他一人聽見蘇懿怒道,“信不信我咬死你!”
午膳後渡厄便出了皇宮,太後有意将他送回普濟寺,渡厄卻道,此間事了,他該繼續雲游去了。
是以送行的馬車僅駛到宮門,馬車上下來一人一鬼,以及豐厚的盤纏。
蘇懿百無聊賴的走在渡厄撐起的紙傘下,“和尚,你不是說完成執念便可去投胎了嗎?”
“是。”
“那我怎麽還在這。”唯二能看見他的,女鬼去投胎了,這男人又是個和尚,當鬼還有什麽意思。
“這得問你。”
問我?蘇懿踢了顆石子,腳徑直穿透過去。他的執念不就是報仇嗎?
不對,那是原本的蘇懿,現在的他又多了一個執念。
唉。深深嘆息,他上哪找女鬼脫單?
“我們去哪?”
不知不覺兩人已出了皇城走到郊外,四下無人,渡厄收了傘握住蘇懿的手腕,他道,“渡厄。”
蘇懿正擡頭望天,此時太陽正烈,照在他身上卻一點感覺也無。原來鬼并不怕太陽啊。
那渡厄打傘做甚?
聽見渡厄說他自己的名字,蘇懿還沒反應過來,渡厄卻已經往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便直接從皇城外跨到了千裏之外的彭澤州。
蘇懿:!!!卧槽!縮地成寸?!
他扭頭看着一派淡定的和尚,認真問,“你收徒嗎?”
渡厄星眸微斂,唇上染了笑意,“不收徒,只收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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