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在霍克斯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思考一個問題。
[一個人的力量,究竟能不能改變社會?]
千萬不要小看孩子,他們腦子裏經常充斥着生死相關的奇思妙想,霍克斯的能力是與生具來的,在幼稚園的時候,他就因為能夠靈活地操縱羽翼而深受老師的喜愛。
“有這麽強的能力,你以後一定能成為很了不起的英雄吧?”
“要成為能夠改變世界的大人物哦!”
霍克思想:真的假的,只要有強大的個性,就能改變社會,改變世界了嗎?那樣社會究竟有多脆弱啊!
坦白來說,在歐魯邁特出現之前,他從來就不相信,有人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世界,但社會确實因為no.1英雄的出現,而變得更加安定。
[即便是以一人為中心支柱的,搖搖欲墜的安定。]
至于為什麽他今天早上會想起童年的插曲,則是因為今天早上東大附中的校長上杉跡尋對他感嘆說:“我們培養的不僅僅是普通的學生,而是日本的未來。”當在說這句話時,他面前的屏幕正在進行長枝山竹作品發布會的複播。
明明只是一場簡單的作品發布會,非文學圈與粉絲圈的人都不會太關注,卻偏偏在網絡上走紅,歸根結底,與太宰在發布會上說出的那些驚人之語有關。
“倒不是說他提出的觀點有多麽新穎。”上杉跡尋說,“如果在八十年前,在個性社會到來之前,任何一位受到教育的公民都能意識到現代英雄制度的弊端,但是放到現在,在這個由于英雄存在才能維持最低治安保障的國家中,是絕對不會有人試圖挑戰英雄的權威。”
“普通人想不到這些,畢竟英雄的職業已經被神化了。”在說這句話時,他的臉上透着股深深的冷漠,“而能想到這些問題的人,卻沒有誰敢與提出,就算是說了,也沒有人會比太宰君更加嘲諷了。”
[是啊。]
霍克斯深以為然。
[即便是一模一樣的,一個字都不差的話,換成太宰那小鬼以外的人說出來,就是沒有他來的有力度,搞不好會像是蹩腳的東施效颦的可憐人,為了博得民衆的關注而故意說反話,最後被網絡上的子民罵得臭死吧?]
經歷過每年票選排行的英雄們,對網絡上那一套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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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霍克斯說,“只要是太宰說的話,就會被他本人賦予異樣的說服力。”
他與上杉跡尋進行的,仿佛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談話,年邁的紳士望着玻璃窗外。
——兩三棵櫻花樹依偎着,春日早已過去,夏日的陽光蒸騰着熱度,花壇旁的青石板被烤焦了,倘若打個藍皇蛋上去,不出幾分鐘便會烤成邊緣焦黑的煎蛋。霍克斯一時拿不準上杉校長在看什麽,是郁郁蔥蔥的夏季櫻樹,還是滾燙的青石磚?
“霍克斯君聽說過掀起二戰的那位德國人嗎?”校長忽然說。
“我……聽說過一點。”霍克斯斟酌着回答。
“據說他原來是畫家,但他在做畫家的時候就有一幅絕好的口才。”他說,“無論是說服力也好、語言組織能力也好、甚至是渲染氣氛的能力,人類歷史上能夠比得過他的人絕對不多。”
“然後,這位元首先生成為了人類歷史上的罪人。”
他說:“太宰君所擁有的煽動人心的能力,跟他很像。”
“在我看來,他是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日本歷史的人。”
[不,等等。]
霍克斯覺得很古怪。
[其他部分倒沒什麽問題,雖然對那個小鬼能不能改變日本這件事我抱有疑惑,但為什麽非要将他跟掀起戰争的人作為比較。]
把人類歷史上的罪人拎出來,怎麽看都很奇怪吧。
不得不說,校長的講法讓霍克斯非常得不舒服。
如果在場的不是霍克斯,是一位更加年長的,更加油滑的英雄,很有可能直接順着上杉的話說下去了,但是霍克斯,他年輕又高傲,與其他年少成名的大人物一樣,背後站着驕陽。
“我不覺得,上杉校長。”他說,“太宰那個小鬼,能不能改變世界是個未知數,但有點是可以确定的。”他說,“他跟戰争犯人絕對不一樣。”
“那個小鬼确實很惡趣味沒錯,又懶惰,想得又多,而且思想還有點黑暗,但總體來說他是個還算可以的人。”霍克斯壓低聲音,“起碼他也給了我一點幫助。”
上杉跡尋的面色是霍克斯捉摸不透的。
“是嗎。”他說,“太宰君原來已經成好孩子了啊。”
[等等,這個說法……]
[剛才我就想說了,上杉校長是不是跟太宰認識啊。]
只可惜他并沒有給霍克斯解答疑惑的想法,校長甚至結束了剛才的話題,将一份文件放在了霍克斯面前的桌上。
“真不愧是no.3的英雄,聘請你成為學校的榮譽校長真是做對了。”他說,“這份文件,非常有建設性意見,不管我們的學生未來究竟做什麽,現在的社會,終究是英雄起到主導作用的個性社會,想要成為優秀的人才,總要與英雄多多接觸。”
“正好最近上層好像也在說關于敵人家屬的安置問題對吧,很好很好,這項活動也很關注時事。”他微笑着說,“就交給霍克斯君你了。”
……
霍克斯在走廊上行走,在東大附中的校園裏,很少能遇見對他尊敬得過分的學生,這間校園裏,英雄宅的數量很少,即便有女同學駐足看他,更多也是對于池面英雄的熱愛,其他就很少了。
走近1年級A班的門,他剛準備推門進去,就聽見同學間的私語穿過門縫,飄進他的耳中。
“聽說了嗎,渡我被身子學姐……”
“好像說是失蹤了吧。”
“哎,真的假的,我們學校也會有學生失蹤嗎?”
“之前不是說她成為人質,可能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吧。”
“真的假的,渡我學姐是多開朗的人啊。”
“不過,每年都有這樣的人吧,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學校裏生存下來的。”
“可能吧……”
霍克斯的手頓住了。
在日本社會,年輕人失蹤是件不是很少見的事,北海道鄉下的人湧入東京後,就與原生家庭切斷聯系,這是普通的失蹤,有些則是年輕的男女踏上了上京的列車,随後父母再也尋找不到人影。
礙于情面,孩子的父母會說他“出國留學”“外出深造”之類,羞恥得連尋人啓事都不願意張貼,不被任何人知道,這就是日本的社會。
[渡我被身子的失蹤,是哪一類的?]
不知怎麽的,對方被鮮血浸潤半身的模樣,猛地鑽進霍克斯的腦海中。
“嘩啦——”班級的門被拉開了。
霍克斯逡巡一圈,絕大部分人都端正地坐着,你無法想象上一秒他們是在拌嘴、傳閑話、打鬧、還是做些別的什麽,學生都有特技,能夠在老師進門前将一切歸于平靜。只有太宰不是,他趴在桌上,大大方方地擺弄他的手機。
他正在聊天,跟綠谷出久通過手機聊天。
/體育祭,哎,太宰同學要來看嗎?/
/是哦,不僅是我,明美醬也要來。/
/嗯、嗯/
/綠谷君有信心嗎?/
/得第一名的信心?/
/……/
/第一名,是我的目标。/
[啊真是不得了啊,雄英高中,或者說是綠谷君。]
他一邊飛速傳輸着文字,一邊在心中想。
[才過了多久啊,記憶中畏畏縮縮的綠谷君就成現在的模樣了,真想象的話,想要成為英雄的堅定夢想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起了三分的作用,剩下應該是來自歐魯邁特的認可與委托吧?]
[綠谷君,真是傳說中jump系男主角一樣的人物啊。]
“咳咳——”霍克斯假咳兩聲。
“咳咳咳咳咳——”又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該坐直的同學還是坐直的,而該大搖大擺擺弄手機的某人,還在大搖大擺地擺弄手機。
霍克斯不是什麽脾氣很好的人,他眼睛半虛着,倘若銳利的視線可以穿透人,太宰已經被刺穿了無數次。
[他是故意的。]
[這小鬼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決定不再忍耐,三步兩步地沖下講臺,試圖奪走太宰手中的電子機,誰知道當事人好像頭頂上多長了雙眼睛,在他指尖差點碰到手機殼之前,就把那玩意兒藏好了。還故作無辜地擡起雙手,示意他手中什麽都沒有。
霍克斯:“……”
他餘怒未消地返回講臺:“半個月後,我們會有一次額外的課外實踐活動。”他說,“地點是九州,活動內容與英雄活動相關。”
下座依舊安靜,仿佛沒有人對尚未知道實體的活動感到好奇,霍克斯不得不承認,這群政客的幼苗,都非常沉得住氣。
“我們會與雄英高中的同學一起,前往九州,慰問曾經在敵人活動中受到傷害的人。”
情田宏,也就是入學第二名舉手。
“你說。”霍克斯點他起來。“
“提問,霍克斯老師,我們是否要跟雄英英雄科的學生一起行動?”他說,”如果行動的話,是A班還是B班?”
“A班對應A班,B班對應B班。”
“但是雄英高中的A班,之前才發生過USJ事件。”雄英高中學生受到襲擊的事情,不僅使他們這些消息靈通的同學清楚,就算是普羅大衆也清楚,那些記者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恨不得沖入高中,審問學生,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而學校也因此開了致歉會。
“此時跟他們一起行動,我們的安全能夠得到保證嗎?”他的問題很致命,也很冷酷,“更何況,在敵人活動中受到傷害的人。”他說,“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九州的撫慰中心,是用來收納敵人親屬的機構吧?”
一雙雙年輕的眼睛,毫無波瀾地盯着霍克斯看。
恍惚間,他以為下首的不是人,而是冷酷的人偶。
……
“唔,霍克斯先生的提議是很好沒錯。”在做計劃時,霍克斯同東大附中的教師聊過,他雖然是編外人員,在教師中的聲譽卻很不錯,比起學生,這裏的教師才更加接近社會中的普通階級。
“但是,如果是在東大附中的話,應該很難實行吧。”
“怎麽?”
“霍克斯先生有聽說過這個詞嗎?”那位好心的老師說,“精致的個人主義者。”
“好像……”是聽說過,卻不大能了解。
“就是說,政客搖籃中的學生,比一般的學生要聰明多了。”他說,“他們都很會保全自己,很少沖動行事,”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嘛,真要說的話,應該是群比大人更加大人的孩子吧。”
“其他學校的學生,應該會很心動吧,跟雄英高中的人在一起。”他說,“不過東大附中的學生,嚴格上來說,大部分都有成為英雄的潛質,無論是成績也好個性也好,都相當優秀,只是他們主觀上并不願意成為英雄而已。”
“倒不是說這裏沒有熱心的學生。”老師說,“但那種人,還是少的吧?”
情田宏的話讓霍克斯意識到,那位同僚的話是什麽意思。
“在這個時代。”霍克斯舉起手,“沒有任何人敢保證另一人的生命安全。”他說,“我不是歐魯邁特,所以我不會告訴你‘沒事了,因為我來了’。”他的聲音很冷酷,“我最多告訴你,我會盡力去保護我的學生。”
“九州的機構,沒錯,收納的多數是敵人的子女。”他直視情田宏的眼睛,“有什麽問題嗎?”
情田宏:“……”
“在說話之前,請斟酌一下接下來的內容啊,情田同學。”輕佻的聲音突入插進課堂,課堂的氣氛原本是非常凝固的,卻因為太宰的攪合,忽然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敏銳如你應該知道,什麽叫做政治正确對吧?”太宰說,“人類這種生物,有保全自己的信念固然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在不恰當的時候提出不恰當的訴求,就實在是太糟糕啦!”他在戳人心窩子上很有一手,即使太宰在此之前與情田根本沒什麽交集,他就是有這樣惹人生氣的天賦。
“如果我說,此時此刻教室裏正安裝了竊聽器,有人将你的話全部錄下來……”
情田的臉黑了。
“你知道,會出什麽樣的事情嗎?”太宰用輕巧的話語論述可怕的內容,“無非就是言論流出後被質疑情田議員的立場,網絡沸騰,民調下降,有一輩子的政治污點,最後凄慘地失去席位,等等等等。”
“這就是政治不正确應有的下場啊。”
同學,班上的人都驚訝極了,他們紛紛回頭看向太宰,因為他此時的言論,他的發言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即便說的是真實的,他說的話卻能讓他成為衆矢之的。
[常人的話,是不會試圖挑起群體的敵意。]
“是我失言了,霍克斯老師。”情田鞠躬,坐下來。
霍克斯忍不住多看了太宰好幾眼。
[這小鬼,到底是出于什麽樣的意圖,才會說出剛才那一通話?]
他轉念又想。
[嘛,算了,千萬不要試圖搞清楚太宰的想法。]
[不過,就算是為了莫須有的政治正确,像他這樣的人,也絕對不可能掀起戰争啊。]
[如果真要說的話,我寧願相信他是會停止一切,停止混亂的那一個。]
……
下課鈴響了。
東大附中放學的時間并不早,但夏天,太陽總是下山得很晚,日頭懸挂在明美的頭頂上,她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她正站着打掃教室,每天放學都要有兩人留着打掃教室,而今天的排班是她和太宰治。
陽光從窗戶中斜斜地灑進來,在光下,小早川明美每一個毛孔都在盡情地張開,沐浴着她所鐘愛的陽光。
不過……
小早川明美被曬得暖洋洋的,陽光給予她勇氣與力量,從上課起,一個念頭就在她心頭盤患着,似乎想要問出來,但是看着太宰君的笑臉,就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好像只有現在,只有他們兩在一起時,才能鼓起勇氣詢問。
她喊了聲:“太宰君。”
“什麽?”
“為什麽當霍克斯老師說話時,太宰君會突然插話?”她說,“當時的太宰君,應該正在擺弄手機對吧,為什麽要說些會被班上人排斥的,被讨厭的不合群的話語?”
[說為什麽……]
“因為我說的,就是我想的啊。”太宰笑着回答,“說自己認為是正确的有趣的話,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如果是霍克斯君說話的,應該會被班上的同學欺負吧。”他啧啧啧說,“還是算了吧,霍克斯君是位有趣的人,如果沒有他的話,東大附中就會更無聊了。”
“而且,我已經習慣被仇恨了。”太宰說。
[那些人們啊,總是将猜疑的、恐懼的、厭惡的、仇恨的眼神投射在我的身上,但說到底我為什麽會被仇視呢?]
[可能我天生就是個會被仇視的孤獨的人吧。]
——《人間事.假面的自白》
“對了。”太宰說,“要一起去看雄英體育祭嗎,明美醬?”
[身體:太宰治]
[同步率: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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