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怎麽來了?”陳默詫異地問道。

巷口昏黃的路燈下,他倆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閑得無聊,出來走走。”果然不能指望魏哲說真話。

趙叔去接機,魏哲要麽是打的來的要麽就是坐公交車來的。無聊走走便從城西走到了城東?騙鬼去吧!

“你不會是怕我被揍,所以守在這裏,等着時間一到,萬一我沒出來,你就沖進去救我?”陳默想了想,再次問道。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在說夢話,但他又猜不出,除了這個理由外,魏哲還有什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是呀!”出乎意料,魏哲居然大方地承認了,“你們走後差不多十分鐘,我就突然想到你可能會被揍,趕緊打了個的士過來了。”

“你逗我是吧?”陳默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将魏哲從頭看到尾,“我一米八的個頭會被揍?還有,不是早就跟你們說了嗎,我會叫上小區的保安。”這家夥到底抽了什麽風?

卻是魏哲雙手插在口袋裏,腳下踢飛地上的石頭,看着陳默懶懶道:“出來閑逛跟這個,你自己選一個。”

行,你是大佬你說了算。

大佬出了巷口之後,就要撸串。他指着前方的十字路口,說道:“那邊左拐,有個夜市一條街。我前天晚上坐公交車路過時就看見了,可惜下車後才發現錢包被偷了。”他無不遺憾。

前天晚上?他們初見的那個晚上?魏哲被小混混追殺的那個晚上?

想不到魏哲會主動提起。

陳默有點期待地看着魏哲。他從未問過魏哲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他不問并不意味着他就沒有好奇心。

魏哲對上陳默桀桀的目光。他的嘴角勾了勾,道:“難為你忍到現在。”

陳默有種小心思被揭穿的尴尬。他脫下背在右肩上的書包,又把它移到左肩。書包有些重,除了從張為傑那裏要來的一萬塊錢外,還裝了高一的所有課本和練習冊。

“錢包手機都被偷了,就跑去桌球室賭球,誰知道有幾個菜鳥混混玩得起卻輸不起,然後,你都知道了。”魏哲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輕描淡寫,他腳下步子飛快,仿佛前方一串串燒烤正在向他招手。

“怕被打死,所以你就在橋上裝暈等着他們把你扔下河,然後水遁?”陳默根據腦海裏的記憶分析道。他腳下沒停,快步跟着魏哲。

“嗯。”

“你膽子真夠大的。”陳默評價道。要是那幫混混沒有把他扔下河,而是掏出匕首在他身上捅兩刀,他豈不就是完蛋了。

魏哲停在紅燈前。斑馬線對面那個立在黑色柱子上的紅色程序小人正在一二一二按部就班地走動。“還行,”聽到陳默的評價,魏哲笑了起來。“這不是還有你嗎?”他說道,“你怎麽可能看着我被人弄死?”

這飛揚的笑容,這自信的語氣。大哥,我們那時候很熟嗎?陳默覺得這個話題沒法進行下去了。

紅色小人倏地變成了綠色小人。

斑馬線兩邊的行人立馬動了起來。三三兩兩的人群在馬路中間穿插而過,就像兩股互不幹擾的溪流,淺淺地交集了一下,便各奔東西。

魏哲雙手始終插在口袋裏,就是腳上的步子越來越快。

“靠!”陳默終于罵出聲來,“你趕去投胎啊?”

“王姨讓我九點半前帶你回去,過了那個點,她就會報警。”魏哲走在前面,頭也不回。

“……”原來如此!他還能說些什麽。

龍鳳街道有個夜市一條街,在這附近算是有點名氣。街的左半邊,是一個接一個的地攤,小到挖耳勺指甲剪,大到枕頭被褥四件套,凡是生活用品,應有盡有。而街的右半邊,則是魏哲的目的地。煎餃鍋貼燒麥,馄饨魚丸煎餅,牛肉丸臭豆腐肉片湯……真是人間至味在天下,天下盡在此中間。好吧,誇張了,總而言之,大部分人來到這裏幾乎都不會走,就算肚子不餓,也會想着掏出錢來買點什麽回去。

魏哲站在一個燒烤攤前。燒烤攤生意極好,圍了許多人。各種蔬菜,各種肉食,各種海鮮,只要你想得到的,老板都能把它扔到油鍋裏炸一炸,然後放在炭火上烤一烤。

“這個,這個,這個……”魏哲一口氣點了二十幾種,“還有這個,好了!”

老板熟練地拿着夾子夾菜,接着一溜煙“哧啦”一聲全部扔進鍋裏。

陳默把書包提到身前,拉開拉鏈,準備掏錢。

魏哲按住他的手:“你打算拿一大疊錢出來給人看嗎?”

陳默:“我就手伸進去抽幾張出來。”魏哲買了這麽多,還多是肉食和海鮮,他口袋裏現有的一百多塊錢根本就不夠。

魏哲阻止他:“誰要你請客了?”這說着,他就從口袋裏掏出三張百元大鈔,遞給了老板。

陳默悻悻的,他覺得欠魏哲太多了:“這不是找不到機會報答你嗎?是你叫趙叔找人幫我的吧?我就請一次客又怎麽了?”

“你腦袋是不是被門夾了!”魏哲伸出手去,接過老板找回來的零錢,“我在乎你請一次客嗎?”

陳默聽罷,默了默。說的也是,魏哲家財萬貫,就算送他一艘游輪估計也沒驚沒喜的。

“那……”陳默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道,“以後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只要不犯法,我定當竭盡全力付犬馬之勞。”

魏哲身子抖了抖:“媽的聽起來我在收買一個小弟。陳默你有病吧!你前天晚上救我的氣魄呢?”他拉了拉衣領。

“救個毛呀!”陳默抱着書包,“我沒瞎喊警察來了,你也是潛水遁到下游去了,沒我,你照樣活得好好的。”是了,沒有他的橫插一腳,魏哲照樣屁點事都沒有,未來照樣生出一個反人類的殺人犯兒子。

魏哲橫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今晚事情都辦妥了?”

靠!又拐彎!而且拐得還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彎!沒辦妥我會跟你在這裏等燒烤嗎?早不問遲不問偏偏這個時候問。一個話題聊不下去你就幹脆閉嘴行不?

“辦妥了。”卻陳默心中雖然狠狠腹诽,嘴裏還是乖乖地應道。他不是怕他,他發誓。只是對方是魏家大少,好歹順着點。

“啪!”這個時候,陳默突然被撞人了一下,腰上一痛,不由自主地朝前撲去,眼看着就要砸在燒烤攤上。

魏哲一把拉住了他。

卻是撞上陳默的人非但沒有道歉,反而退後一步,大聲開罵起來:“艹你媽!這是你家啊?!東西點好了還不快滾?擋着這邊幹什麽?!”

陳默被罵得一愣,繼而火氣就上來了。撞人的不道歉,還敢開口罵人?“你有病啊!”他也罵了起來,“不長眼睛就算了,還沒教養?!”

“說什麽你!”沒教養的小夥子瞪起眼睛,撸起袖子。竟然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和魏哲一樣,同樣穿着全市統一的藍白校服。

“你哪個學校的?”陳默哼道,“教你的老師知道你小小年紀就滿口噴糞嗎?”

“你想死是嗎?”少年又高又壯,滿是青春疙瘩的臉上帶着戾氣,瞧着有些可怕。

圍在燒烤攤前的人自覺地散到了一邊。

老板不悅地在攤後敲着鋁制的夾子:“要吵架到一邊吵去!別影響我做生意!”

那個少年并非一人獨行,他的同伴就站在他的邊上。這個同伴一樣一身校服還沒換下,個子稍微矮了一點,人也胖了一些。令人驚訝的是,他雖然有着一雙彎彎的月牙似的眯眯眼,但那臉上全然沒有了天然的笑意,而是露出一種不可言明的恐懼。

他拉着滿臉戾氣的高個少年,示意他看向魏哲。

那少年順着他的手指看了過去,然後,便瞪大了眼睛,似被驚到了一樣,直接後退了一大步。“魏哲!”他叫道,“你怎麽在這裏?”

陳默:?

他們認識?

陳默看了看這個撞了他不道歉反而要跟他吵架的高中生,又看了看魏哲。

魏哲一張臉變得鐵青。

“艹他媽的!”那少年又罵了一句粗,他啐了一口痰在地上,“真的是魏哲!他不是被一中開除了嗎?!”

開除?

“易哥,走啦!”胖子腿腳有些發抖,他抓住少年的手臂,想把他往後拉,“魏哲是個瘋子,還殺過人,家裏又有錢,我們惹不起啦!”

瘋子?殺過人?

陳默的眼睛一眨不眨,他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呆滞,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走啦走啦!”見易哥一動不動,胖子急了,幹脆拖着他往後走,“他瘋起來的樣子你又不是沒看過,我們學校整個保衛室都被他給砸了,那鬼樣子,誰都攔不住,等下他真的瘋了殺起人來可怎麽辦?”

被叫做易哥的少年臉有不甘,但還是被胖子拖走了。

燒烤攤前有好一陣子的寂靜。

散開的人在那兩個少年走後也沒有再次圍過來,而是用一種探究的抵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魏哲。

在那兩個少年說到魏哲是個瘋子加殺人犯的時候,魏哲周身的氣壓低了好幾帕,溫度也冷了好幾度。陳默有點擔心他會真的撲過去打死那兩個人,坐實了這種說法。

好在那兩人很快就離去。

魏哲半晌沒說話,盯着鍋裏他買的東西。

剛才發生的事,也只有燒烤攤主沒有受到影響。他叼着煙,不斷拿着夾子翻轉着油鍋裏的食物,然後瞧着滾得差不多了,夾起來,放到炭火上翻來覆去地烤,邊烤邊撒調料。

東西全部弄好了。魏哲從老板手中接過打包好的串串。現在,他終于開口道:“我沒有殺人。”

“我知道,”陳默道,“法律又不是專門為你寫的。”

“剛進一中的時候,有位同學體育課突發心梗死了,剛好是我去叫的老師,也不知道怎麽的,後來就算到我頭上了,很多人說是我把他打死的。”魏哲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原來魏哲跟原主一樣,都被流言所擾,雖然這樣的流言特別可笑。

魏哲拎着串串離開燒烤攤,打開袋子遞到陳默面前。

陳默拿了一個鱿魚串。

“不過,”魏哲頓了一下,也拿起了一個鱿魚串狠狠地咬一口。“我是瘋子,”他說道,“沒錯,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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