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在魏哲眼中,這套兩室一廳的出租房就是他和陳默的家。

家這種東西, 他在十一歲那年就沒有了, 不過現在, 他又有了一個。

“咔噠, ”陳默轉動鑰匙,開鎖進門。

魏哲脫掉腳上的運動鞋,換上擺在玄關處地墊上的棉布拖鞋。

陳默早已将書包放在沙發上, 拎着盒飯去了餐廳。這裏所謂餐廳不過是廚房和客廳之間的一條過道, 因為擺上了一個餐桌, 顯得有些擁擠。

魏哲看着陳默把飯盒打開,露出裏面香噴噴的飯菜。

兩人一起去廚房洗過手,接着齊齊坐在餐桌旁。

陳默一邊把滿滿的一盒米飯推到魏哲面前, 一邊啧啧兩聲, 說道:“除了口音之外,說你是北方人都沒有人會相信。北方人不是好面食嗎?這麽多天來我也就見你吃過一回,還是扔在麻辣燙裏的。”說着,他又把一盒紅燒大蝦推給魏哲,繼續道:“你這家夥還喜歡吃海鮮,北方人吃海鮮不是會拉肚子嗎?”

“你哪裏來的傻缺常識?”魏哲掰開一次性筷子,“誰告訴你北方人吃海鮮會拉肚子?”

“話說我有一次去海南旅游,”陳默一邊回憶着現世裏的時光, 一邊解釋道,“有個北方游客吃不慣海鮮,因為拉肚子在醫院裏挂點滴躺了一天。”

“北方內陸游客。”魏哲糾正他, 接着提醒道,“內陸海鮮貴,但我家有錢,再貴的海鮮都吃得起,我從小吃到大。”

陳默啞然,他确實是個傻缺竟然以為魏哲以前很少吃海鮮。

“傻成這樣要是沒有我的話真怕哪天你就被人賣了。”魏哲感慨道。

“我要告你人身攻擊。”陳默夾起一片牛肉塞進嘴裏。

魏哲沒理他,開始剝蝦。只見他手指靈活,不一會兒一只蝦就肉殼分離。接着,他把蝦肉扔進了陳默的飯盒裏,說道:“有那功夫瞎扯淡還不如多吃點蝦。”

陳默唬了一跳:“不是吧,哪敢勞你大駕給我剝蝦,要吃我自己會剝。”

卻是魏哲嗤笑一聲,又夾過一只蝦,再次慢條斯理地剝了起來:“要吃你自己會剝?要是沒人給你剝的話,你估計連碰都不會碰一下吧!”

陳默便就停了筷子,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魏哲。

“被我說中了?”又一個蝦肉扔到了陳默的飯盒裏,魏哲好笑地看着陳默,“在吃上面懶成你這樣也是奇了!別以為我沒看見,蝦仁炒蛋什麽的,你吃得比我還歡,換成需要剝殼的,連碰都不會碰。”

“哎,哎,”陳默尴尬了,“這不是不好剝麽?我、我技術不行,剝一只你三只都剝完了,有那時間我還不如安靜吃飯。”

“橘子也不好剝?”

“啊?”

“王姨弄好的果盤,裏面的橘子都是你吃的,給你一個沒剝皮的橘子,放到爛掉都沒見你碰。”

行,他不說話了。

陳默低下頭,想着還是乖乖吃飯得了,但一看到快餐盒裏的兩只光蝦,突然就覺得特別不好意思,而且莫名其妙的,還臉紅了。

陳默暼了魏哲一眼,只見他還在低着頭剝蝦。陳默連忙飛快地扒了兩口飯,他有些慌,特麽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臉紅,臉上火辣辣的。魏哲要是看到了非得追問,他豈不是尬死!

陳默拿起調羹,匆匆舀湯喝了兩口,喝得太快,嗆着了,“咳咳”一頓猛咳,這一下真是從脖子到耳朵全都紅透了。

魏哲瞧了過來,像看一個傻子:“喝口湯都能把自己喝成這樣,突然覺得我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滾。”陳默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卻暗自慶幸,竟就這樣糊弄過去了。

這頓飯陳默總共吃了魏哲剝的十只蝦,要不是陳默說夠喊停,估計魏哲在自己吃飯之前,會把整盤蝦剝完,全部堆在他的飯盒裏。

魏哲說一不二,陳默不好叫他不要剝,但吃完飯坐在沙發上摸着圓鼓鼓的肚子休息時,他還是忍不住說道:“你這樣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自己剝。”魏哲抓起茶幾上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口。

“……”我選擇不吃行嗎?

陳默瞬間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把話題進行下去。

魏哲就當陳默剛才那“不好意思”四個字不存在。“下回弄點酒。”他說道。

陳默不得不打消跟魏哲繼續讨論“剝蝦問題”的念頭,只得附和道:“行!等期中考後,我們在家裏搞個火鍋,方便又好吃,再弄點酒喝!”不過說完後,他就發覺這是一個好主意,想想就感到舒坦。

魏哲靠坐在沙發背上,修長的雙腿随意地攤直,整個人就像一只懶貓,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似乎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放松了。

陳默說的那兩個字“家裏”,叫他心裏頭仿佛有一層暖暖的東西蔓過,瞬間熨貼極了。

中午飯後催睡,卻陳默在休息片刻後就開始翻書包,他掏出了物理練習冊。

校外機構裏的培訓班當然是沒有報的,離期中考就那麽一個星期,哪個老師都不敢保證他這種幾乎沒有基礎的理科學渣能夠拿到八十分。

陳默用的是最“機智”的辦法,做題套題背題。他總不至于運氣差到那種地步,在期中考的時候,連一道相似題都碰不到吧!

魏哲拿出草稿紙,幫陳默出題,他不過是把習題冊上的題目原原本本抄下來,然後改掉數據而已。就這樣,如果陳默還不會做,那真可是神仙都救不了了。

陳默搬了張小凳子,坐在茶幾旁做題。

魏哲仰靠在沙發背上,擡頭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一個翻身,将自己的書包扯了過來,從裏面抽出了語文書。

他想讀書了。

他害怕未來陳默到達了一個高度,而他卻原地踏步,兩人逐漸越離越遠,無話可說。

不得不承認,屠顯明的那一番話打中了他的七寸。

魏哲翻開語文書,半年以來第一次認真看了起來。

原來覺得活着都沒有意義,更何況讀書,那麽現在就讓這種想法去他媽的吧!

窗外天漸漸暗了下來,灰蒙蒙一片,冷空氣帶來的陰雨天氣至少還要持續一周。

魏哲覺得書中的字有點模糊,他擡起頭來,看了看挂在對面牆上的石英鐘。十二點五十。

他站了起來,準備去開燈,卻暼眼一瞧,在茶幾前做題的陳默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陳默畢竟昨晚太遲睡了,一慣的生物鐘容不得他一天只睡那麽四五個小時。魏哲見他雙腿攤開,兩手垂地,側臉壓在書上,瞧起來傻乎乎的,不禁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走了過去,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他那張被擠壓得嘟嘟的側臉。“陳默?”他輕喚道。

陳默嘴巴動了動,卻只發出了沒有意義的嘟囔聲,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魏哲深深看着他,想了想,站到他的背後,雙手托在他的腋下,将他從小凳子上弄了起來,接着,讓他頭靠在他的臂膀上,一把将他橫抱了起來。

魏哲把陳默抱進了卧室。

兩米乘以一米八的大床,兩人躺在一起。魏哲扯過被子蓋住了陳默的肚子,然後便一手撐着腦袋,自高而下靜靜地看着他。

陳默很好看,他的這種好看是溫和的柔軟的,不帶有任何一點侵略性。細長的睫毛,翹挺的峰鼻,紅潤的雙唇。鬼使神差的,魏哲伸出手去,順着虔誠的目光,輕輕地在陳默的臉上慢慢摸了下去。指腹上是溫熱的觸感,這種觸感好像經由神經撞進腦中,死死地抓住記憶的海綿,不容消退。當手指到達陳默的紅唇時,魏哲停住了,接着便是心跳大動,面紅耳赤。

他翻了個身,仰躺在陳默身邊,一呼一吸頗為急促。他将剛才撫摸過陳默的指腹放在自己唇上,這一剎那,恍若有什麽在他腦中炸開,燦爛如煙火。

他閉了閉眼睛,好一會兒才恢複了平靜。側過身去不好意思再面對陳默,他掩飾般地從兜裏掏出來硬邦邦的手機,也在這個時候,他才想起,還有兩件事情要麻煩趙叔去做。于是手指在手機鍵上按動,他給趙叔發了一條長長的短信。

“哎,居然睡着了!”午睡過後,陳默精神大好,只是頗為遺憾中午寶貴的時間被他浪費掉了。

魏哲收拾書包,一言不吭。

陳默彎下身子,湊到魏哲面前,奇怪道:“你怎麽了?臉這麽紅?”

魏哲輕輕推開他,抓着書包的手緊了緊,鎮定了一下,才像沒事人般轉身對陳默說道:“你太緊張了,天天死抓着物理,考試時候反而容易腦袋死機考不好。”

陳默想了一下:“我很緊張,有嗎?”

魏哲朝他伸手:“電影票我保管吧!怕等到要入場的時候,你連票都找不到。”

“少來!我有那麽不靠譜嗎?”陳默說道,卻嘴上這麽說着,他還是乖乖地把電影票交給了魏哲。

接下來,時間走得飛快。

下午放學,陳默騎着車子回到了出租屋。

魏哲則被趙博義接了回去。

當晚,魏哲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裏找到了國內頗有名氣的同志論壇“一路同行”。

然後,非常認真地開帖在鍵盤上打下以下幾個字:

第一次和喜歡的人看電影應該注意什麽?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四個字:

我在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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