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章節

黑夜裏他悄悄的沒出息着,這是一個夢,噩夢,醒來就會好。

吮吸自己的血液,和倒灌的眼淚一起淌進肺腑,兩樣滾燙的東西彙成了洪流,卻怎麽都暖不了心窩,反倒是,越來越覺得窒息。

血與淚是兩個賊,搬空了這副軀體的精華,哪怕他飲鸩止渴的把它們喝下去,逸散在空氣裏的失物也找不回來。

空了。

都空了。

棄,被棄,到頭落得一場空。

遙遠的下榕樹,近前的A大隊,這中間的部分,怎麽丢了?

一片混沌的白光裏回蕩着缥缈又嘈雜的話語,有誰急着要告訴他什麽東西,豎起耳朵去聽那聲音卻越發急切在驚恐中被一股力量撕得粉碎。

扣好最後一粒扣子,重新站回窗前,如果不是衣裝的變化,人們會相信他一直站在那裏甚至站了一夜。

一夜?他站在這裏只是為了等待。

朝陽終于沖破雲霭,萬丈榮光輝徹天地,那盛大的贊歌不遺餘力不放棄每一個角落,擠進狹窄的窗簾夾縫在人體上鑲了一根金線。

成才低頭看着自己身上那根金線,燃燒出了明火,熔斷兩半軀體,空腔子給不出任何回應。他不知道自己的腳為什麽會移動就如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猛的拉開窗簾,金光劈頭蓋臉地潑下來嗆得他差點招架不住。

太陽升起來了。

這一切都不是夢。

唯一的夢,已經沒有了。

他睜開眼,從自己的夢裏回到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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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回去的日子。

時間還早,于是繼續等待。

室友着裝完畢出早操,出門前過來擁抱他,輕輕一下只在末了緊箍,沒說一個字,等成才反應過來門闩剛好入槽發出咔噠的輕響。成才回憶不出面容的室友,給了他一個平常仿佛出操回來還會見面的擁抱,自然的那麽不着痕跡。

成才微微笑起來,然後起身,向着室友的鋪位敬禮。

陽光在地面上緩慢移動,周圍氤氲着安靜的綠。門板再次被推開,許三多怕吓着什麽似的鑽進來,戳在地當中,手腳不知往哪兒擺。

黑白分明的眼依舊是一眼能看到底兒,他看他的眼神兒這麽多年都沒變過,對望的瞬間成才再也控制不住,熱流直沖眼眶。

“三兒。”跟快斷了氣似的。這個糟糕的開頭讓成才輸了陣仗,他開玩笑說“你個死老A下次再見面不能裝不認識我這個大頭兵啊”,許三多怎麽聽都不好笑,連傳說中“比哭都難看”的笑容也擠不出來。

“我現在真想27號啊,他第一個走,我最後一個,”成才輕笑了兩聲,一口氣舒展了許久才嘆息說,“但是差了那麽多。”

什麽差了那麽多?許三多聽着,想着,從他們不是一路人開始,經歷,境遇,心性,态度,還有許多他暫時想不到的東西,都差了那麽多。人各有命,許多不可思議放在特定的人身上,就怎麽都順理成章渾然一體,當然,也沒有誰能插手別人的人生,路從來都是自己走,我們是什麽樣的人,決定我們路過的光與色。

思緒紛雜的時候,許三多聽見成才問,“吳哲呢?他個沒良心的,我這一去都不知何年何月再見了……”

許三多一聽吳哲立刻着了急,“吳哲,吳哲說他不來了,他,他——”替那麽個風流人物圓謊不漏破綻,你說這不是為難老實人麽。

成才被許三多窘樣一逗緩過勁兒來,搖頭笑的無可奈何,“他要來了就不是吳哲了。”雖然不明白那個神仙想什麽,但他肯定有他的道理就是了。

比起吳哲,還是——成才忽然記起許三多已經是正兒八經的老A了,笑容不由得發苦。“三兒,以前……以前我老是囑咐你這囑咐你那,老發愁你太笨手把手教你都學不會也領會不了精神,但現在我特慶幸你沒聽我的沒學我的,你現在,現在你比我有出息了,我再也沒資格也沒必要囑咐你啦。”

“成才哥,你——”

成才揮手打斷了許三多本能的安慰與反駁,“沒人需要我擔心了,我也得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兒了。我現在有很多事兒想不明白,我回去,回去把這些事兒弄清楚,想明白。”

眼眶裏淚花閃閃就是不肯往下掉,許三多也學會了假裝沒看見。成才坐的那樣筆直,他心裏有口氣還沒散,有這口氣撐着,成才一時半會兒垮不了。

不用那麽擔心,所以才那麽心疼。

成才眼神兒多好啊,他哪能看不出來傻小子要崩潰了。沒由來的欣慰,也許不管是不是比你優秀,我都是你哥,可能不太明白不抛棄不放棄的含義,但它肯定是能讓人勇敢面對的印記,你比我懂,你就更該堅強。

成才轉身離開的一刻眼淚再也負擔不起,許三多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兒來,其實吳哲不來的原因很簡單,他怕哭。

長大後,我們得背着彼此去痛哭。

擦了一路眼淚,腳步在看到倚着車不知等了多久的那一位時驟然加快,成才一邊趕一邊好笑,這都八百杆子打不着邊兒的關系了自己還這麽勤謹幹啥?屠夫積威一至于斯。

最後是一溜煙跑到車跟前,立正行禮,一笑倆酒窩。齊桓多看了一眼成才紅腫的眼沒說什麽,倒是成才自己不好意思,垂了眼卻不躲閃。

齊桓等他的笑容漸漸熄滅才拉開車門,“走吧。”

沒什麽,只是等了一下還在哭泣的靈魂。

五十九 又見

齊桓開車穩而且不快,窗外從容倒退的風景是成才生活了三個多月的地方,像許多和他不相幹的人,在這希望的早晨忙碌于自己的生命,并不會知道,有這麽一個失意的人靜靜地看着,在難得的清閑裏,悄悄羨慕着。

一轉再轉,成才覺出不對來,這不是去機場的路。

齊桓冷硬的側臉給了一個不容置疑的答案。

睫毛顫了顫,成才窩回座椅閉上眼,四天三夜殚精竭慮,模糊抓住了點兒什麽東西就再撐不住,他放任倦意上湧,很快進入夢鄉。

看似專心實則分心的齊桓在心裏樂了一下,小孩挺有趣,沒人陪他玩他就自己玩,自己發現問題自己找答案,找到答案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百轉千回的看你一眼又悶下頭去玩兒自己的,他其實不知道怎麽和別人一起玩。

草原上黃昏壯麗,盛夏罕有的長風徐徐吹散驅車十幾個小時的疲憊,久久凝望着炊煙升起的地方,直到近在眼前。

“張越,張越!愣着幹嘛呢?!快幫我——”

大水桶咣當墜地打了兩個旋,白花花的水灑了一地,正圓的桶口和老魏閉不上的嘴有異曲同工之妙。

成才幹咳了一聲揮揮手,又過了兩秒鐘靜立成化石的張越和老魏突然活過來,“班長!”“薛哥,薛哥你看誰回來了!”

興奮的當口誰也不願意眼前一花就撲了個空,兩個暴脾氣一塊兒瞪着眼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冷面神,臭着一張臉做的事兒也不招人待見,一手一個推着他們不讓靠近成才。

這三個股鼻子瞪眼的杠上——成才想笑又不敢怠慢,趕緊過去拉開了,齊桓也不是個惹是生非的,耐着性子跟那倆脾氣還沒順過來的解釋:“他身上有傷,你們別亂推亂撞的。”

這話立竿見影,倆人一臉關切一左一右湊到成才跟前順便把齊桓擠開,齊桓不跟“小孩子”計較,反正人送回來了說聲“我走了”就要走。

“哎——”成才叫住他,似乎覺得不太禮貌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稱呼什麽,立正敬禮,感謝這一程山水相送。

齊桓回禮,不多廢話利落走人。車子開出很遠成才才想起來,這是自個兒地頭,都這個點兒了既應該留飯更應該留宿,讓齊桓連夜趕回去也忒過分。

但人都走了——成才很光棍的想要是下次還能見一定還上,見不着就記賬吧,齊桓哪兒能是就值一頓飯的人呢?拍拍老魏肩膀磋磨磋磨張越後頸,假裝沒看見這小子披挂着裝備正應該在哨崗上。

回身看見薛林李曉光也不意外,他早察覺到了,歪着腦袋笑,怎麽,不歡迎嗎?

茍延殘喘的游魂兒不改一張利嘴,他的話不要聽不要接,薛林走上去擁抱他,回答他的問題滿足他的恃寵而驕。

拍拍悶在自己懷裏的薛林,好麽,哭髒了我的常服你來洗?挑着眉掃一圈剩下的人,要抱不抱過期不候啊,李曉光第二個,張越是不管不顧的第三個。就剩一個老魏,本來還想提醒這些激動過度的人班長帶着傷呢,一看張越都反水,嘿嘿一樂摸着後腦勺五個人紮作一團。

蹭着了腰傷,髒器的震傷也跟着起哄,成才疼出了眼淚。

透過淚花與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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