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38.一夜花開,一夜知秋
喬越是什麽時候叫他第一聲師父的,南墨流到現在都記得。
那時, 喬越瑟縮着腦袋, 跟在喬王爺身後。
喬王爺有求于人, 臉上滿是谄媚的笑意:“大夫子, 這是小兒喬越。”
喬越低埋着腦袋, 站在後面不發一語。明顯的不情願,從他的頭頂散發出來。
“越兒, 還不叫人?!”喬王爺嚴肅地對身後的喬越說。
喬越才不甘不願地擡起頭, 那是一張非常單純的臉龐,白皙的臉頰,烏黑的眼眸中帶着一塵不染的單純,淺粉色的嫩唇不甘心道:“師父……”
南墨流愣了愣, 沒想到會有人稱他作師父。那聲軟軟怯怯的師父, 卻如一道咒痕,從此刻在南墨流的心上。
他收喬越為學生,那是他的第一個學生,
他為喬越破了例,以至于後來聖上又把太子, 雲意小将軍, 還有喬然塞到他那裏。
只有喬越這一個學生的時候,他對喬越相當放松。帶着他外出游玩,欣賞風景,在滿地落葉間行走,喬越雖然心智不完善,反而心如澄鏡,不帶一點雜質,反而讓南墨流茅塞頓悟。
後來學生多了,再加上太子的身份,自然不能散漫教學,只能進了學堂,将學生們集中在一起。
但在南墨流心裏,喬越始終還是有些不同的。
後來忙于制定大夜朝新律法,南墨流除了按時去學堂講學外,實在抽不出精力再和喬越接觸。
直到某天,喬越改口,稱呼他為“老師”,和其他三人一樣的稱呼。同時,南墨流也明顯感覺到喬越的消沉,總是低着頭,畏縮的模樣。一點也不似之前跟他外出時,天真燦爛,不問世事的樣子。
其實早就應該注意到喬越的改變,只是那段日子,他實在忙得抽不開身。
一直到聽到喬越落水的消息,放下手裏的典籍,飛快地沖向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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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下人通報後引着走入喬越的別院,南墨流雖然面色鎮定一如往常,手心卻緊緊撰在一起,來到喬越床邊,見他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對于他的到來非常驚訝的模樣。
他是怎麽了?
南墨流俯下身,仔細觀察喬越的病情。
喬越卻沒來由地問了他一句:“你也穿過來了?”當時南墨流不理解,以為喬越問他穿的衣服。
現在想來,這句最初的話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也”?那麽誰是那個第一個,已經‘穿’過來了。
桃夫人的匕首亮出來的時候,她就站在喬越床邊,而他,則站在了離喬越幾步遠的地方。
他來不及阻止,而喬越,則因為身受重傷,無力抵抗。
南墨流聽到了從自己心底發出的嘶吼:“不要……”
匕首刺穿喬越的身體,沒有鮮紅的血液,喬越手撫上自己被刺中的部位,南墨流看着他的身體周圍忽然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啊——”桃夫人尖叫着,放開自己的手。她握着自己的手,喃喃失魂道:“我的手……我的手……”
在其他人看來,桃夫人的手毫發無傷,她卻一直抓着自己握過匕首的左手:“我的手好疼啊——”
再疼,有他的心疼嗎?
南墨流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喬越在一道白光之後,消失了。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桃夫人的行兇下。
喬王妃一把揪住桃夫人的衣領,女人憤怒起來,也如一頭猛獸:“賤-人!你把我兒子藏哪裏去了?”
“我的手——我的手——”桃夫人全然沒有其他知覺,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
喬王妃抓住桃夫人手:“你究竟使的什麽妖法,我兒子怎麽會平白無故不見?”
“不見了……”桃夫人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床上,哈哈大笑起來:“哈哈,不見了,喬越不見了,太好了!”
喬王妃失控地上前‘啪啪——’用力地扇了桃夫人兩個巴掌,桃夫人嬌嫩的臉頰頓時紅腫一片:“我告訴你,要是我兒子有什麽事情,我讓你跟你兒子為他陪葬!”
“陪葬?呵呵,你兒子已經下地獄了,真的,剛才他抓着我的手,那麽炙熱,讓我的手失去了知覺,他說,”桃夫人眼神瘋狂,話中咬牙切齒,癫狂莫名:“他說,他要拉我下地獄,所以我拼命抓着自己的手,才不被拉下去。”
“現在,我兒子才是喬王府唯一的繼承人,你要我兒的命,也得問王爺答不答應。”
“不過是一個雜-種,你以為我當真不知道嗎?”喬王妃冷哼。
喬王爺從開頭,一直如木雞般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兩個女人如瘋子般争鬥,直到喬王妃說出那句話。
“你說什麽?”喬王爺皺着眉,厲聲厲色道。
“喬路,你一直不知道吧,喬然,他根本不是你的兒子。”喬王妃看着喬王爺,一字一頓說道。
“你不要含血噴人!王爺,當年雖說我懷孕臨産時您不在身邊,但我也絲毫沒有怨言,一個人将孩子帶到四歲,才等到您回來。結果您不但回來了,還帶回一名正室,這些,我不也是什麽話都沒說嗎?可喬越,他是個傻子,繼任喬王爺是個傻子,您讓外人怎麽看?”桃夫人跪倒在地上,一步步挪向前,聲聲泣血:“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喬越他不傻。”太子握着拳,終于忍不住上前。
“我兒子是傻子,那你兒子呢?”喬王妃步步緊逼:“你兒子,卻是個連爹都不敢認的。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望着喬王妃胸有成竹的冷厲臉龐,桃夫人心虛莫名:“你不用吓唬我,我的兒子爹是誰,難道你能比我更清楚嗎?”
“當年為你接生的産婆,你可還記得?”喬王妃冷笑一聲。
“你……”
“沒錯,殷婆沒有死。當年她私下裏來找我,說原本只想藏着這個秘密一直到她老死。但是她發現,也許老死都會是奢望,因為你根本不會放過她。”喬王妃倨傲地看着桃夫人:“所以,她找到我,尋求我的庇護。我也将她安置在尋常人找不到的地方,你不是也一直以為,她早就死了嗎?”
“如果你還是不甘心,可以找她來對峙,你究竟是何時懷胎,何時生下的喬然。”
“你……你既然一直都知道,為何不說?”桃夫人心底還存着一絲僥幸,以為喬王妃不過是在诓騙她。
“因為,我要讓你,在以為可以一世安穩的時候,把你徹底拉下來,連帶着你的兒子!”喬王妃看着桃夫人,狠毒地說道。
外域女子,從來都是敢愛敢恨,心機深沉。從她跟着喬王爺回來,發現他府中早有側室,側室還已經生下一個兒子。她雖然什麽都不說,心裏卻已經淬上毒針。之所以能夠容忍桃夫人一直在府裏,也是因為她沒過多久就知道,喬然并不是喬王爺的親生子,料定她們不管怎麽蹦跶,都不過是跳梁小醜。
只不過沒想到,她們居然會對喬越下手,還不是第一次。那次落水不是意外,而這一次,居然令喬越在她們面前活生生消失了。
“我告訴你,你最好現在就把喬越帶回來,不然,我讓你跟你的兒子不得好死!”喬王妃面目猙獰,因痛失兒子而變得張狂。
“我……”桃夫人已經吓了魂魄不定:“我真的不知道啊……喬越,他就這樣突然,從我面前消失了,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來人,将桃夫人關入大牢,一直到他說出些什麽為止。”太子不耐,着急開口,暴力的方法才是解決問題最快的途徑。
“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我是被冤枉的,我兒也是被冤枉的,請王爺為我做主啊!”
喬王爺腦袋裏也是一團漿糊,什麽話都說不出。
桃夫人就這樣被侍衛壓下去。
————
喬然被帶上來的時候,仍舊是一副倨傲的表情。
“喬越可是被獲救了?”
南墨流點點頭。
“那麽大夫子,總該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吧?”喬然自信滿滿,料定南墨流抓不到什麽證據。
“桃夫人意圖刺殺喬越,已經招供,當初喬越落水,也是你和她一并的陰謀。”南墨流面無表情地看着喬然道。
“不可能。”喬然心驚,自己母親也許真的會偏激到去殺喬越,卻不可能供出自己。
自己是他唯一的希望,她絕不可能就此斷了兩人一并的出路。
“事實是否,你可以等桃夫人認供畫押之後,再來說一句也不遲。”南墨流不為所動:“還有,綁架喬越的綁匪已經找到,人證物證,你再想否認,也沒用了……”
“就算綁架喬越的人是我母親,可他落水的事情,可是與我一點幹系都沒有。”喬然不死心道。
“如果,我作證呢?”一道灰心意冷的粗啞聲音從身後響起。
喬然不敢置信地回頭:“雲意!”
“喬然,我沒想到你會走到這一步。”雲意皺着眉,複雜地看着喬然,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以為,他喜歡喬然,可以為喬然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可是他忽然發現,他喜歡的喬然,不過是他想象中的樣子,郁郁不得志,溫和,才華洋溢。就算他曾經對喬越出手,也不過是為了給喬越一個教訓。同時,他也為了喬然,私底下沒有少欺負喬越,導致喬越看到他無比害怕,性格變得更加膽小。
而今日被沖擊到的真相,已經到了雲意難以承受的地步。
喬然居然為了喬王爺的位置,抱了下狠手的心。一次不成,便是第二次,而事實卻如此諷刺,他根本就不是喬王爺的親生子。
哪有什麽公子如玉,哪有什麽良人成雙,不過都是雲意的一廂情願罷了。
“雲意,連你都要背叛我嗎?”喬然臉色慘白。
雲意自嘲一笑:“我算是你什麽人,何來背叛這一說?”
喬然語無倫次:“雲……雲意,你別這樣,我其實一直都沒來得及說,其實我……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只是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感情的事,從來便沒有配不配得上一說。而今時今日,我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不過是我自己的臆想。”
“雲意!”喬然急躁地喊他的名字,栗然心驚,也許,他真的什麽都要失去了。
“大夫子。”雲意稱呼南墨流:“我願意作證,那日喬越落水時,是喬然在太子的水裏下了藥,引太子跟喬越遇上,太子一時失控,欲對喬越做不軌之事。喬越抵抗,才不小心落了水。當時我們兩人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喬越落水之後,我本來想去救他,但喬然拉住我,阻止我這麽做……”
現在想來,雲意真是後悔不已啊。
南墨流痛惜地閉上眼,至此,事情真相大白,而喬越,現在又在哪裏?那道白光,究竟是何征兆?
————
許多年以後,那個傲慢的太子殿下,成為了大夜朝的聖上。
喬越,已經成為了他記憶中的名字。
喬然被指控謀殺喬王府嫡長子喬越後,喬王爺曾經到聖上面前求情。他已經沒有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不管他是不是自己親生兒子,也總好過斷後吧。
大夫子卻對這件事情表現出了強硬的态度,一定要秉公執法,将喬然做的事公之于衆。
太子從旁幫助他,到聖上那裏施壓。
最後,聖上還是顧念了手足親情,多番思量後,将喬然剝去皇家身份,流放邊疆。至于喬王爺的爵位繼承問題,則從旁支中過繼一個男孩先讓喬王爺養着,若以後喬王爺找到喬越……
可,已經十多年過去,連大夫子都在喬越消失幾年後不見蹤影,還會有可能,喬越再次出現嗎?
誰都不再對這個可能性抱什麽希望。
喬王妃性格剛烈,在久尋不到兒子後,怒而一紙休書,休掉了喬王爺,回到自己的國家。而桃夫人,得知喬然被流放,在獄中便瘋了,一直念叨着下地獄什麽的,沒過一年也死了。
這之後,也只有當今大夜朝的将軍雲意,還能跟聖上回憶一下,當年的那些人和事了吧。
某個深夜,聖上夜宿大将軍府,與雲意将軍,喝着小酒夜談。
“這麽多年,你可曾去找過喬然?”一杯酒下肚,聖上逾挪雲意。
雲意只淡淡搖頭:“不曾。”
“既然不曾,你又為何不娶妻生子呢?”
雲意淺淡一笑,什麽話都沒有說。
“大夫子在失蹤前的那幾年,一直都在尋什麽聚魂斂魄的法子,聽說聖上這幾年,也一直都在研究這個法子,可是為了找回喬越?”
“當年,你我都知道,喬越就這樣在我們面前平白無故地消失了,我們翻遍整個大夜朝,都找不到他,很難不讓人相信,是不是有人用了什麽妖術。”聖上也覺得自己的執着有些無稽之談。
“聖上,早知如此,當年,你又何必總是欺負喬越,讓他看到你,都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躲都來不及?”也只有雲意,敢這樣跟當今聖上說話了吧。
“哼,誰讓他總是師父長師父短的,南墨流是很好,但是我也不差啊!”
有時候,傲嬌地過分,也是一種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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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