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那個節操為浮雲的世界（五）

“隊長！”阿喜悲痛地上前一步：“你真的, 決定好了嗎？”

洛詢的身體已經十分脆弱，站了一會兒就消耗了他很多力氣, 輕輕咳嗽了兩下：“我從來……都沒有要為他決定什麽, 這是他應有的宿命，正如他所說, 他不屬于這個世界, 同樣的，也不會同我有什麽結果。”

窗外的雪花驟然加快了融化速度, 奧淩大陸的四季過得就是那般快，時間仿佛就從指縫裏快速溜走，讓人捉摸不透。

喬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快速閃過，就好似電影一般, 畫面不斷回閃, 最終定格在一個小身影上。

“包子。”喬越忍不住往前邁一步, 伸出手。

小包子卻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穿着白襯衣, 紅色格子的吊帶褲。他看起來很着急，皺着眉頭, 一邊跑一邊四處喊：“爸爸……爸爸……”

他是在叫他？喬越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想追上小包子。

馬路上，忽然出現一道刺眼的燈光, 随後便是急剎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小包子如被人甩出去一般，失去了重力, 躍起飛出，最後重重落地。

喬越停下腳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包子……小包子……”喬越沖過去，卻只能看着那輛撞飛小包子的車子，忽然發動起來，穿過他的身體，快速離開。

昏暗的馬路上，小包子一個人躺着，白皙圓潤的臉頰上，此刻血跡斑斑。睜着一雙漆黑的大眼，卻慢慢失去了光彩。

跪倒在小包子身邊，喬越語無倫次：“小包子……小包子，你不要睡覺……醒醒……”他很想抱起他，卻什麽都做不了。他的手無法觸碰到小包子，血從他身體裏慢慢流出來，染紅了馬路邊的石子，那小小的身體裏面，怎麽能夠流出那麽多血呢？

一直守在馬路邊，卻始終沒有人來，他無能為力地看着小包子氣息漸漸變弱，什麽都做不了。不停地跟小包子說話，他卻聽不到。

在這段時間裏，喬越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也許是他做錯了，從最開始，淩湛将一個孩子放進他肚子裏的時候，如果他有好好感受過這個來自他跟淩湛的小生命，也許，他就不會那麽抗拒他，放不下自己作為男人的尊嚴，把自己當成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如果……如果能夠重新來一次，他一定不會狠心扔掉自己的孩子，他會把他生下來。即使被當成怪物，即使跟淩湛最終還是無法複合，他還是……會選擇愛護自己的孩子。

對不起，小包子，是爸爸明白地太遲。

慢慢地，喬越的腦袋開始沉重起來，最終敵不過睡意襲來，閉上了眼睛。

“喬先生……喬先生……”輕柔的女聲在喬越耳邊不斷叫喚他。

“淩先生，喬先生一直都沒有醒，今天的檢查……”女聲為難地說。

那頭沉默片刻，開口道：“等他醒了再說。”

“好的。”

是淩湛的聲音，喬越急迫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身上穿着的，是他在夢裏見過無數次的病號服。

所以，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其實是他，而不是淩湛。

站在喬越身邊的護士，見喬越忽然睜開眼，有些驚訝，又帶着驚喜：“喬先生醒了！”

淩湛聞言，邁步走到喬越身邊，他的發型有些淩亂，看起來狀态并不是很好，下巴上還有若隐若現的胡茬。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對了，喬越想起來了。

那時他剛知道自己懷了孩子，是淩湛用了特殊的手段，他一個孩子放進他的身體裏，讓他像個女人一樣，看着肚子裏的孩子慢慢長大。

他接受不了，也絕對無法接受。便去找淩湛理論，激動之下，他拿起刀刺自己的肚子，想把自己肚子裏的東西強行去除。

所以，他跟淩湛，現在處于最漫長最嚴苛的冷戰階段。

幽深的眼看着喬越，淩湛什麽話都沒說。

喬越卻動了動嘴巴，似乎是要開口說話，淩湛眼神閃爍，最終還是俯下身去聽喬越想說什麽。

“你瘦了。”

這是喬越從冷戰開始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主動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淩湛直起身，眼眸閃動，似乎有亮光閃過。

喬越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眨巴了兩下眼睛，再次開口：“你……你靠過來些……”讓他再看看清楚，剛才，莫不是他哭了吧。

淩湛卻不願意如他的意，相反，背過身去：“先讓醫生為你檢查吧。”

說完，走了出去。

等喬越從檢查室被推出來，發現淩湛一直等在檢查室外面，嘴角忍不住勾起笑，他就是這麽悶騷的人，嘴巴上說着什麽都不管，實際上卻一直放不下心。

站在門口看着喬越被推回病房，淩湛還是筆直地站在病房門口，直到喬越開口：“我肚子餓了。”

淩湛才像反應過來，點點頭走出去，為喬越弄吃的。

過了不多會兒，淩湛便回來了，手裏端着一個餐盤，裏面堆滿了食物。喬越驚異地看着餐盤裏疊成一座小山般的食物，淩湛卻不以為然：“這些……夠嗎？”

“你把我當成豬也吃不了那麽多。”喬越無意識地，呆愣地搖頭。

周淵看着喬越驚恐般傻乎乎的反應，臉色稍稍和緩：“你要是頭豬，我就把你直接圈起來養着算了，哪用得着費那麽多心思。”

“難道寵物就不需要你的用心呵護了？”喬越沒有發覺話題已經跟着周淵拐跑了，居然開始讨論自己作為一只豬的人生追求了。

在淩湛所有所思的眼神下，喬越才反應過來，假裝咳嗽了兩下：“快點給我吃東西。”

喬越仿佛睡了很久很久，他沒想到，一覺醒來，居然回到了剛得知自己懷了孩子的時候。

也許是昏睡太久的緣故，喬越胃口很差，食不下咽，但想到肚子裏的包子，還是勉強吃了一點。

将餐盤往前推了推，淩湛沒有堅持，直接收走，相較于之前的幾次，喬越這次胃口已經好了很多。

“淩湛……我有話對你說。”不管如何，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的。至少喬越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才導致他穿越一個又一個淩湛臆造出來的精神世界。

淩湛的動作頓了頓，将餐盤拿出去，交給外面守着的人，随即又轉身走回來。

為了兩人之間歇斯底裏爆發的這場戰争，不僅僅是他，淩湛也同樣不好受。望着淩湛原本一絲不茍的頭發，現在随意地搭在額前，還有幾縷不聽話的撤下來平添幾分頹廢的氣息。就好像一個站在頂端的男人，一下子掉入凡間，成了一名俗世男子。

這些，之前的喬越，因為心中的魔障，沒有看清。而這一次，喬越清楚地感受到，淩湛也同樣為着這場争吵冷戰苦惱。

從床上慢慢坐起，既然是打算跟淩湛平心靜氣地談，他希望兩人是站在平等的角度，而不是他躺在床上，仰視這個男人。

淩湛俯身過去，将喬越扶起：“小心。”

喬越淺笑：“謝謝。”

坐在喬越身邊，一雙幽深的眼直直地看着喬越，淩湛等他先開口。

即使是現在頹然的氣質，淩湛的眼神也很攝人，喬越低頭幹咳兩聲，醞釀了番，才擡頭說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太沖動了，不管怎麽樣……”手無意識地撫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怎麽都想不到，這裏，會有一個小生命在醞釀：“他是我的孩子。”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

“為什麽一定要孩子。”淩湛替喬越把話問完。

不錯，前一世喬越只顧着氣，氣淩湛什麽都不說把一個孩子弄進他肚子裏，什麽都不說一定要讓他生下來。這一世，喬越冷靜了，開始思考一些根本的問題。

淩湛向來都是灑脫淩厲的，從他固執讓喬越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想到，兩個男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後了，可為何，過了這麽久，就起了要孩子的念頭。

“不錯。”喬越點點頭。

淩湛沉默半天，還是不發一語。被喬越追問了好幾遍，才微微吐出一句：“現在是我們兩個人，很好。可是以後，如果我先離開，只留下你一個人，未免太孤單了。所以，有個孩子陪着你，我會更放心。”

沒想到淩湛的用意竟是如此，喬越的眼睛一酸，眼淚忍不住噴湧而出，豆大的眼淚跟不要錢一樣流下來。

見喬越哭，淩湛難得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你……你別哭……”

“你這樣哭，對孩子也不好。”戳中喬越心底的軟肋，果然，他止住了淚水，愣了半響，突然問出一句：“那你為什麽不自己生呢？”

淩湛的臉黑了黑，伸出手拍拍喬越的頭頂：“先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