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論收房林靖說利害,巧差錯稚童炫衣衫
論收房林靖說利害,巧差錯稚童炫衣衫
收房?
也就是收小老婆的意思。
甭看林靖只有短短七年的見識,不過,小老婆是啥,他清楚的很。似宮裏那些妃嫔,其實都是皇帝的小老婆。似他那未曾見過面兒的爹留下的飛揚跋扈被他一頓敲打的周老姨娘,就是他爹的小老婆。
待朱嬷嬷帶着喜兒走遠,林靖揚着小腦袋問,“先生,喜兒以後就是大哥哥的姨娘麽?”因越氏身畔的大丫頭以福兒為首,林靖真沒怎麽留意過喜兒。林靖見過的美人車載鬥量,真瞧不出喜兒哪裏格外的出挑兒來。
“不算。”也就是舒靜韻的脾氣了,否則換第二個人都不可能這樣詳細的給林靖解釋“收房”的意思,舒靜韻道,“姨娘是有名份的小老婆,收房,就是通房丫頭。”
林靖有些不明白,“那就還是丫頭了?”
“對。”
思量一二,林靖仰頭問,“就像宮裏被皇上寵幸過而沒有名分的宮女一樣麽?”
舒靜韻笑,“你這樣比較也沒什麽不對。”
林靖問,“那是不是生了孩子就要給她做姨娘了?”像宮女,如果懷了皇帝的孩子,一樣要提份位的。倒不是為了宮女,主要是為皇子公主考慮。生母的品級太低,皇子公主的面兒上也不會好看。
“這要看主子的意思。”舒靜韻目光幽遠,“若是主子慈悲,便會擡為姨娘。有些不聽話的,打發了,也沒什麽。”
林靖有些不大高興。
中午,林翊在衙門當差,是不回家用飯的。
林靖特意吩咐丫頭把自己的份例送到主院去,他找越氏一并用飯。
越氏待他依然極好,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林靖瞧着越氏總有幾分憔悴。不過,越氏即使有心事,也不會在林靖面前表露出來。越氏拉着林靖的手,帶他坐在身畔,笑道,“我瞧着四叔的臉色比前些時日更好了,個頭也高了些。正好我閑來無事,給四叔做了幾件衣裳,一會兒四叔試試,看可還合身。”一般如越氏這個年紀的女子,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越氏一無所出,心裏對孩子的期盼與喜愛就不必提了。林靖體貼可愛,越氏閑來便給林靖做了幾身衣裳。
林靖笑,“謝謝嫂嫂,以前都是丫頭給我做,我還是頭一遭穿嫂子給我做的衣裳呢,肯定是極合适的。”
越氏又問他功課如何、吃的可好、睡的可好,周全且細致。
過一時,飯擺上來,越氏攜林靖一并去飯廳用飯。
大戶人家,規矩大,食不言是一定的。待用過午飯,林靖打個呵欠,說,“有點兒困了。”
越氏溫聲道,“四叔且過得片刻,消消食再睡,不然,積了食可就不好了。”小孩子嬌弱,再如何仔細都不為過,何況林靖比嬌弱更嬌弱。
林靖一笑,悄悄的與越氏央求說,“今天,嫂嫂陪我午睡可好?”
林靖與越氏雖是叔嫂之親,到底林靖年幼,也不必忌諱什麽。越氏一笑便允了,把林靖帶到裏屋兒。林翊不尚奢華,越氏的屋子也收拾的簡單大方,不過,到底是世族底蘊,床榻擺設皆是一些難得之物。林靖由丫頭伺候着去了靴子外袍,撈了個香噴噴的枕頭躺着。越氏取了條薄被搭在身上,歪着身子坐在一側,與林靖輕輕說些話,挑着他的精神,勉得他剛用過飯便睡過去。
朱嬷嬷輕手輕腳的進來,于越氏耳畔道,“我叫喜兒另搬去以往俏枝的屋子裏,太太看如何?”
越氏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倒也未說什麽,朱嬷嬷見林靖躺在越氏的床上阖眼休息,不禁道,“太太怎麽叫四老爺在您這屋兒歇了?雖說四老爺年幼,到底有輩份管着呢。”
越氏悄聲道,“瞧嬷嬷說的,四叔才幾歲呢。”打個手勢,示意朱嬷嬷出去,別再吵着林靖休息。
林靖忽然問,“喜兒為何要另搬屋子?”
朱嬷嬷望去,林靖已然睜開眼睛,一雙黑燦燦的眸子裏哪有半分睡意。朱嬷嬷笑,“四老爺好生念書就是,莫叫這些雜務分了心。”
林靖唇角一挑,一條腿屈坐起來,問,“聽說嬷嬷是大嫂嫂的奶娘?”
朱嬷嬷正是因此才深受越氏信任,見林靖問她這個,笑道,“是主子擡舉,奴婢方有這福分哩。”
林靖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待一時,林靖道,“好了,你下去吧。”
按理,越氏是當家做主的國公夫人,她身邊的奴才也是極體面的,何況朱嬷嬷乃越氏的奶娘,一家子都随越氏陪嫁過來,更是越氏面前一等一的紅人。便是以往,林靖見了朱嬷嬷也會給她幾分臉面。
因林靖是林翊嫡親的兄弟,又在宮裏養了幾年,一舉一動皆與衆人不同,那種排場,便是自侯府出身又陪嫁到國公府的朱嬷嬷亦未曾見過。故而,朱嬷嬷雖然心裏很嘀咕林靖院裏花銷甚大,甚至她都在越氏面前不着痕跡的提過林靖花用之事,不過,都被越氏斥責回去。
越氏乃林翊的結發夫妻,夫妻多年,感情亦佳,哪裏能不知丈夫的脾氣。朱嬷嬷這話,若是叫丈夫聽到,定得攆了她去。
好在朱嬷嬷活了一把年紀,也知幾分輕重,背後裏唧咕一二,便罷了。何況,她亦是個會看人下菜碟的,林靖收拾了周老姨娘後,朱嬷嬷在林靖面前向來恭敬小心。
現在林靖這幅高深莫測看不出個喜怒的臉色,朱嬷嬷不敢在他面前說笑,見越氏并無吩咐,便下去了。只是她如今多受下人的恭維,就是林翊面前也有三分臉面,林靖冷冷的打發了她,朱嬷嬷心裏到底有幾分不大舒坦。
朱嬷嬷出去了,越氏笑問,“四叔原還沒睡着呢。”
林靖小小軟軟的手握住越氏的手,極貼心的說,“自我回府,嫂嫂待我周到細致,我心裏都清楚。”他賴在越氏這裏午睡,便是想開解越氏一二。正愁沒個由子提起小老婆之事,朱嬷嬷進來的倒正是時候。
越氏不自禁的反握住林靖的小手,孩子的手,軟的似一團棉花,不似握在手裏,倒似攥在心頭。越氏一笑,道,“四叔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麽,這都是應該的。”
林靖道,“那嫂嫂為什麽要給大哥哥找小老婆呢?大嫂嫂自己還沒生小寶寶呢?若是小老婆提前給大哥哥生了兒子,嫂嫂可怎麽辦?還是說嫂嫂肚子裏已經有小寶寶了?”這種可能性,林靖也想過,不過很快被他否決了。如果越氏真的有了孩子,今日用飯時怎麽臉上不見喜色呢。而且,依家裏的境況,越氏若有身孕,實在是大喜事,斷沒有瞞着不說的道理。所以,林靖斷定,越氏半沒有懷孕。
越氏臉上的笑意瞬間僵持,夫妻多年,感情向來融洽,只要是女人,沒人願意把自己的丈夫推給別的女人。但……越氏強笑,“四叔還小,等你大了就懂了。”
林靖嘆口氣,湊到越氏的耳際低語道,“嫂嫂跟大哥多年,咱家的事什麽不明白。大哥哥襲爵為何那般困難?若陛下是姑母的親子,咱家何至于此?”
“姑母是皇太後,天下人都瞧着,陛下對姑母也不過是面子情。”林靖意味深長,嘆,“嫂嫂将來,還遠沒有姑母的尊貴呢。”
越氏眼圈兒漸紅,低聲道,“你大哥這個年紀,膝下半個子女都無,出去面兒上也不好看。”林翊雖沒說過什麽,越氏心裏卻是着急的很。更有一些難以啓齒的原因,越氏心裏亦是如吃了黃蓮一般,苦的很。
林靖與越氏道,“大哥哥不過二十五歲,嫂嫂與大哥哥同齡,家裏守孝就守了六年,如今沒寶寶也正常。嫂嫂主動給大哥尋小老婆,賢惠的名聲是有了,日後嫂嫂可怎麽辦呢?”
林靖的話,一句句紮在越氏心頭。越氏眼淚都下來了,忙又用帕子拭了去,道,“瞧我這個做嫂子的,倒叫四叔為我操心。四叔放心,我心裏有數呢。”
越氏死活不說,林靖郁悶的在越氏屋裏歇了午覺,打算等林翊回來與林翊談一談。
至于林靖一個小不點兒,竟管到兄嫂的房中事,這手是不是伸的忒長了些,林靖從沒考慮。誰叫他生就是個事兒爹脾氣,啥都想管一管問一問的。
好在林靖是個聰明有分寸的人,不然不知多讨人嫌呢。其實,許多年後,林靖長大成人,回憶少年時的種種,亦會說:大哥哥再寬厚不過。
正是林翊的寬厚,給了林靖蓬勃生長的土壤。許多時候,林靖都覺着,哪怕就是他老爹複生,也不一定比林翊做的更好了。
在林翊面前,林靖就不甚委婉了。
他先道,“先生跟我說了太子冊立大典的事,不想大哥哥連個典儀官也沒摸上呢。”
林翊心中暗暗責怪舒靜韻,怎麽将這些事跟林靖說,倒叫林靖在課業上分心呢。林翊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少尋思些有的沒的。”
林靖自己爬上林翊書桌前的椅子裏坐下,小身板兒板的筆直,也就勉勉強強一顆包包頭露出桌案。林翊唇角一翹,起身直接将林靖抱出椅子,放他到自己書案上坐着,兩人平視相對,林翊道,“說吧。”
“大哥哥知道我有事要說啊?”頭一遭坐的這樣高,林靖覺着挺有趣,晃了晃腿。
林翊輕哼一聲,“快說,我還有公務要處理。”倒不是他想聽林靖啰嗦,實在林靖太會自己拿主意,還敢想敢幹。林翊訓斥幾次,也不見林靖有改過的跡象。若只是頑童淘氣,林翊自有手段,只是便是林翊也得承認,林靖胡說八道的話,偶爾也有幾分道理。
林靖斜着大鳳眼瞅林翊,道,“我就是聽先生說甄氏的公主夭折了,榮妃所出的二皇子也大病一場。宮裏,有些不太平啊。”
林翊濃眉緊皺,低斥道,“你知道就成了!別亂嚷嚷!嘴裏給我安個把門兒的!”
“大哥哥當我傻呢。”林靖哼哼兩聲,引入正題,道,“說來,都是嫡庶之亂,大哥哥覺的呢?”
林翊淡淡地,“念好你的書就成了,皇室之事,與咱們無幹。”昭德帝對他不冷不熱,林翊心中亦自有思量。
林靖別有意味的打量着自己大哥俊朗的相貌,道,“皇室自然不幹咱家,只是我兔死狐悲,為大哥哥擔心罷了。”
林翊煩死林靖這繞着八道彎兒說話的方式,斥道,“你兔死狐悲個什麽?家裏老二老三都是本分的性子,誰欺負你了不成?”
林靖坐于桌案上的小屁股,“我不是說二哥三哥不好,我是想到了周老姨娘的品性作為。由此知,便是個姨娘,納不好,也要生事的哦。若是姨娘沒孩子還好,再有了子女傍身,真是輕不得重不得打不得碰不得。麻煩事兒,在後面呢。大哥哥還是三思吧。”
林翊臉色微變,一握林靖的胳膊,低聲問他,“誰跟你說的楚氏的事?”
林靖重複一遍,“楚氏?”不解的問,“不是大嫂要把喜兒給你做小老婆麽?楚氏?”林靖天生直覺敏銳,異于常人,低聲驚呼,“大哥哥,你背着大嫂嫂有別的女人啦!”
“閉嘴!”林翊立刻知曉他與林靖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整一整臉色,狀似無意的問林靖,“喜兒怎麽了?”
林靖何等伶俐的心思,哪肯放過林翊話中破綻,道,“你先跟我說楚氏是怎麽回事,你真背着大嫂嫂偷人啊?”林靖氣呼呼的舉起小拳頭砸了林翊的肩頭一下子,滿臉不高興地,“大哥哥真沒良心!大嫂嫂待你多好!”
林翊低斥,“莫鬧,喜兒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那楚氏呢?”林靖說話聲音也有意放低,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替自家大哥遮掩,想着若是叫人聽去說與越氏知曉,不免叫越氏傷心了,影響夫妻感情。
林翊稍稍放下心,道,“你莫多想。”怕林靖會到處瞎打聽,林翊于林靖耳際低語幾句,林靖的小臉兒也變的格外鄭重起來,林翊叮囑他,“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更不許跟別人打聽襄陽王府的事。”
林靖連忙道,“我知道,定不會亂說的。”
林翊嘆口氣,“行了,你先回去睡覺吧。”
林靖極是精明,疑心且重,道,“無緣無故的,大嫂嫂怎麽會想到給你找小老婆,你還是去瞧瞧她的好。”
林翊着親随青雲送林靖回了內院兒。
也不知道林翊夜間怎樣安撫的越氏,第二日,越氏神采奕奕的賞了喜兒五十兩銀子并兩匹緞子,着她家人領了她回去發嫁,再不提給林翊安置通房的事。倒是朱嬷嬷急的跟什麽似的,越氏微微一笑,道,“老爺不喜。”
朱嬷嬷道,“若是老爺不喜喜兒,另挑顏色好的丫頭便是。把老爺留在家裏,總比外頭尋了不知根底的好。”
越氏臉色淡淡,“這種話,嬷嬷不必提了。女人家,三從四德,老爺說什麽,我信什麽。”
朱嬷嬷急的了不得,搓搓手指,正欲再勸越氏。越氏已揚聲喚了福兒道,“一會兒記得去四叔那裏看看,中午老爺不回來吃飯,倒叫他們把四叔的飯送到我院兒裏來的好。”
林靖瞧着越氏精神更勝往日,便知兄嫂合好,待下午上課之時,林靖也就有心思顯擺越氏給他做的新衫了,只是林靖特意的在求知院中多繞了一圈遠路,然後特意的在林騰面前溜達了一遭,林騰笨的竟沒發覺他家靖四叔換了新衫。
其實主要是林靖衣裳換了勤,基本上都挺新的,林騰心腸粗大,年紀不大,哪裏會瞧出其間不同,更看不出他家靖四叔躍躍欲試的要顯擺的小心思。
林靖覺着自己是抛媚眼給瞎子看,白費了力氣。不過,既然瞎子看不到,林靖只得給瞎子提個醒兒了。當然,依林靖的脾氣,是絕不能直接說“你看我衣裳如何如何”這種話的。
忒跌份兒。
林靖換了個法子,他說,“阿騰,你也念了這麽久的書了。我考考你吧?”
林騰聽得林靖要考他,忙停下手中的大字,道,“四叔,你問呗。我要是答不上來,四叔你仔細給我講講。”
林靖微微點頭,眼睛在屋子裏一轉,便有了主意,問,“你可知道‘歲寒三少’是指哪三樣麽?”
林騰還真搞不大清楚,道,“四叔,好像是三種花吧?”
“那你知道是哪三樣不?”林靖追問,一只小手開始摩挲自己袖子上繡的竹枝碧葉。
林騰搖搖頭,林靖指一指壁上懸的一幅歲寒三友圖,道,“成日來來往往,都不留心的。”
林騰呵呵笑,轉頭瞧畫,“是哦,我都沒注意。”
林靖見林騰傻乎乎的只知看畫,卻不看他衣衫上漂亮的竹子刺繡,心下稍稍氣餒。不過,林靖立刻又打起精神,問,“阿騰,你看這畫,風景畫中,除了‘歲寒三友’,還有‘四君子’為文人墨客所鐘愛。那你知道‘四君子’又是哪幾樣花草不?”
“不知。”林騰不解,“畫畫就畫畫,怎麽還又是‘三友’,又是‘君子’的折騰,沒的麻煩。”
“這是文人的雅致。”林靖又将“四君子”教給林騰知曉,接着林靖道,“不僅文人愛這個,便是衣裳刺繡,人們也多喜繡些梅、蘭、竹、菊的以示風雅呢。”
林靖這樣絮叨一番,林騰總算靈光了一回,指着林靖的衣裳道,“诶,四叔,你這袖子上繡的就是竹子吧?”
林靖揚一揚下巴,“自然,你不會笨的連竹子都認不出來了吧?”
林騰實誠地,“四叔生的俊,穿什麽都好看。”
林靖唇角一翹,伸出小手拍拍林騰的肩,“阿騰也很俊哪。”
舒靜韻聽着兩個小家夥唧唧咕咕的說話,簡直是哭笑不得,他含笑打趣,“靖兒,你這衣裳倒瞅着眼生,頭一遭穿吧?”
林靖畢竟年紀小,并未察覺舒靜韻是在打趣他,反是覺着舒先生果真比林騰這呆瓜靈光許多,不必他提示,一眼便瞧了出來。林靖美美一笑,扯着袖子上的幾片竹葉繡道,“是大嫂嫂親手給我做的。這上面的竹子,也是大嫂子給我繡的。”
“怪道與你往日所穿不一樣呢。”若不叫林靖炫耀個夠,怕他是沒心思念書了。
果然,林靖更加得意,眼睛都彎成一線,道,“當然不一樣啦,先生你看,這竹子活靈活現的,線的配色也好。”
舒靜韻淺笑,“阿騰說的對,這衣裳好看,的确是襯得靖哥兒更俊了呢。”
當天,林靖走路的姿勢都是挺胸擡頭,恨不能把個包包頭的腦袋揚到天上去,如同得勝歸來的小公雞一般。舒靜韻暗中笑疼肚子。
如今這帝都城,能過的這般随心所欲的,也便是林靖這等懵懂孩童了。
反正,不說別人,太子殿下的外公——謝國公就糟心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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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