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過去陪你

唐默又沉默了。

袒露真實性別一直是他的願望,但真的說出來,會是什麽後果?

甄理會嫌惡他,認為他是騙子。甄老若是知道,出于欺騙,也會喪失他的信任,或許還會罷免他在甄氏集團的職務。他會失去一切。

“唐姐,你想說什麽?”

甄理看他欲言又止,問出了聲。

唐默眼眸暗淡,情緒也低迷了:“我不會傷害你。小少爺,你永遠不要懷疑這一點。”

“嗯。我知道。只是,我也不想你做我不喜歡的事。”

比如,喜歡他。

“我是愛你的。我會把我的一生獻給你,獻給甄家。你信不信?”

信。

因為爺爺相信。所以,他選擇相信。

甄理點頭,面容沉靜,說出的話難得的理智而成熟:“但是,忠誠之後,我不排斥你有自己的人生。唐姐,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會壓抑着自己去滿足別人的心願,而你也不必扛着甄家的重擔。”

唐默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那個稚氣單純的小少爺會說出的話。

他變了。因為那個男人嗎?

他心中妒忌的火焰熊熊燃燒,聲音犀利得有些諷刺:“因為你有了付予淮,是嗎?你有了底氣,你覺得自己不需要甄家的庇護。”

“不是。”甄理大聲反駁,目光透着不可置信:“你難道就是這樣想我的?你覺得我是無知無能的,是需要靠着別人圈養的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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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唐默羞愧地想:原來,他從不曾真正地了解過他。

甄理也有點羞愧,他沒想到自己的渾渾噩噩、與世無争在別人眼裏是懦弱無能,是需要靠着家族供養的可憐蟲。但他羞愧過後,又自信起來,目光更是透着堅定:“也許,我之前的确不争氣了些,但現在我找到了人生奮鬥的方向。我喜歡付予淮,喜歡他曾做過的事。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以前那樣光芒萬丈,留下傳世的佳作。”

這一刻,唐默再次沉默了。

甄理會多喜歡那個人呢。

他幾乎不敢想象。

他從震驚失色到啞然,終于後知後覺地醒悟:哦,原來,不知不覺他已經離甄理那麽遙遠了。

他那沸騰的心似乎忽然冷卻了。

半小時左右抵達了甄氏莊園。

甄理下了車匆匆往客廳跑,一邊跑一邊喊:“爺爺,爺爺——”

宋姨與女仆們聞聲出來,看到他胳膊上打着石膏,皆是震驚。

宋姨更是撲上來,關心地問:“怎麽了?小少爺,你這手臂?”

甄理沒有心情訴說自己的英勇事跡,揮手敷衍了:“沒事,已經不疼了,就是生活有些不便。別擔心,我回來看爺爺,聽唐姐說,爺爺暈倒了,怎麽會暈倒?”

去長臨療養院一趟,被刺激了。

宋姨想到在長臨療養院看到的一幕,心髒也是戰栗。她從沒想到,甄瑄少爺會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太可怕了。要有多大的恨意會在療養院裝瘋賣傻這麽多年?

“唉——”她長嘆一聲,拍了拍受驚的心髒,嘆道:“人老了,經不起刺激了。”

“他受什麽刺激了?”

甄理的追問讓宋姨面色僵了下,一時竟語塞了。

好在,唐默停下車,随後趕過來,補了一句:“當然是聽到你受傷住院的消息,一緊張,就住院了。”

甄理沒多想,轉身看他:“我不是說了,不要告訴他這件事。”

唐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話:“老爺一直追問你為什麽不回家,我瞞不住了。”

是瞞不住,還是不想瞞?

甄理冷冷掃他一眼,沉默下來。下一秒,擡步往樓上卧室走。

甄老躺在床上,下午的陽光從窗戶上投過來,灑在地板上,搖搖晃晃。他就歪頭看着地上的光影,也不像是在看,反而有些像目光呆滞。但他表情、神色僵硬,腦海裏卻是很熱鬧,關于上午那可怕的一幕像是一場鬧劇在他腦袋裏吹吹打打、不斷上演——

他去長臨療養院看了患有嚴重“被迫害幻想症”的兒子。

他用鐵血手腕鎮壓過的兒子跟那男孩子分手後患上了抑郁症。兩次自殺後,他只能派很多人來看着他,卻不想,導致他産生了嚴重的被害妄想症。

沒辦法,他只能把他送進了療養院,給他最好的照顧。

起初他經常去探望他,但不想他卻在見到自己時病情發作、越來越重。

漸漸地,他便不再去了。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今日再見,卻是正常了,甚至還能作畫。

太震驚了!

他在震驚中失色,指着他大喝:“甄瑄,你在裝瘋騙我?”

那一刻,他的目光和聲音全然是是驚愕、憤怒、恐懼的情緒。

那是他的親生孩子啊!

他甚至當場就激動得暈厥了。

等他醒過來,負責為兒子治療的邵老先生邵成春安慰他說:“老爺,你別生氣,少爺在五年前就已經出現好轉的跡象。多虧了他意志力堅強,戰勝了心魔。至于我為什麽沒有告訴你,是聽少爺的意思,他是想你過來看他時,給你一個驚喜,誰想到,你一直沒有來,如今終于來了,卻是受了驚吓。”

可不是驚吓?

大驚吓!

他吓得面色發白,手腳冰涼,甚至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騙我。你這孩子騙我。這麽多年,我多自責、多懊悔、多心疼你。我不是狠着心不來看你,我是怕見你啊……我怕你神志不清、怕你瘋瘋癫癫。你是我養大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你傻了,瘋了,一想起你就像是有刀在剜我的肉啊——”

他哭了。

他在他的病房,看着兒子坐在畫架前,沉默地看着一幅油畫。那油畫上的年輕男孩,于他而言簡直像一場噩夢!他終是在這噩夢中瘋魔了,舉着手杖砸過去:“就是這個男人,你還想着他,這麽多年,你還想着他。你簡直冥頑不靈,死性不改,你這個變态!”

他變态的兒子擡起頭來,眼神冷得像是兩極的冰雪。

“你不該來。”

他的眼神裏是怨,是恨,是沉重的抵觸和排斥。

他被這樣的眼神逼退了。

他卻站了起來,步步緊逼,冷冷地質問:“我清醒與否重要嗎?深埋在這座療養院裏,難道不是你想要的結果?一個瘋癫的被你遺忘的孩子罷了,你真不該來。”

他确實是不該來。

所以,他搖搖晃晃地逃離了。他拄着拐杖上了車,回了莊園,躲回了卧室。他在這一間閉塞的房間裏想他的兒子,想他的話:“父親,除非你理解我,否則,我永遠不會走出這裏……我愛你,但也恨你。”

這場關乎同性戀的戰争将持續到他死亡。

甄老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看到甄理進來時,昏花的兩眼滿是眼淚。

孩子啊,我的孩子,爺爺要死了,我可憐的孩子,這世上沒有人像爺爺這樣愛你了——

他身體忽然僵硬,宛如溺水的人,胡亂地伸手抓住甄理的手,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耳邊一陣轟鳴。

他感覺到甄理的呼喚,遙遠而急切,可他的思緒在飄散。

“爺爺,爺爺,快來人,我爺爺有危險,來人,醫生,唐默,宋姨,付予淮——”

他胡亂地嘶吼着人名,聽到樓梯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好多人沖進來,醫生們更是一窩蜂撞過來,有個人碰到了他受傷的肩膀。他說不出是痛的,還是吓的,等反應過來,眼裏都是淚水。

急救是很到位的。

甄老有專業的私人醫療團隊,加上他才在療養院暈倒,宋姨就提前做了準備,讓醫療團隊來甄氏莊園随時待命。

他在傍晚時分醒來,當時,甄理正守坐在床前,給付予淮打電話。

先前的驚變吓壞了他。只有付予淮讓他感覺到安全。

唐默站在一旁,一直看着,眼眸沉痛而絕望。

他到底是失去甄理了。

“我爺爺醒了。”

“我說了,有醫生在,他會沒事的。”

“可我還是害怕。”

“我過去陪你。”

“唐姐說,爺爺是知道我的事才怒急之下暈倒的。”

“別總相信她。甄老三天前跟我見了面,情緒有些激動,但不至于暈倒。”

甄理倏然臉色變冷,挂斷了電話。

艹,他們什麽都瞞着他。

甄理擰緊了眉頭,額頭掉着冷汗。先前爺爺暈倒時,他太着急,被醫生撞到後,又扯到了傷臂,現在火急火燎地痛。他伸手擦去額上的汗水,也不呼痛,轉過頭看着床上的人。

“爺爺,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喊醫生。”

他站起來,滿眼驚喜。

甄老戴着氧氣罩,卻對着他搖搖頭,慈愛一笑,但那笑裏透着疲憊和無力。

爺爺真的很老了。

他是七十多歲的人了。

頭發白完了,臉上的皺紋深如溝壑。

他其實身體并不算硬朗了,好多年前就拄起了手杖,還把公司交給了唐默。他也許一直做着離開的安排,但在他的面前,從未有一時的顯露。

甄理看得眼裏淚花滾落,一顆心揪疼着。忽然,他聽到連接着爺爺身體的心電監護儀傳來一陣異常的警戒聲,刷的一下扭頭看過去,許是力道太大,帶動了左肩撕裂一般痛。但看着心電圖回歸正常後,他在疼痛中白了臉,卻強行擠出一絲笑,輕喚了一聲:“爺爺——”

甄老慈愛地笑,動了動嘴唇,氧氣罩哈着氣。

他聲音太小了,他什麽也聽不懂。

甄理握住他的手,眼淚落下來:“爺爺,我害怕——”

在這一刻,他又變成了那個軟弱無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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